兒子要當護士

林可依

1

兒子填高考志愿時，他的決定簡直把我氣壞了。一個男生，什么專業不好選，偏偏選的是護理專業。

我強壓著心里的怒氣，對他循循善誘：“你要真喜歡學醫，咱們選臨床醫學怎么樣？或者藥學也不錯……”可對我的建議，兒子根本不接茬。他執拗地搖著頭：“我就想學護理學。”看他這么犟，我終于裝不下去了，斬釘截鐵地表示自己反對：“不行！”兒子滿臉委屈：“怎么就不行了？我為什么不能選自己喜歡的專業？”我氣得渾身發抖：“我可不想我的兒子將來被人說是娘娘腔。”

兒子氣呼呼地看著我：“難道男生當護士就是娘娘腔？你這純粹的職業歧視！”我也絲毫不弱下風：“你還學會和我頂嘴了。我告訴你，你越是這樣，我越是不允許你當護士。”我們兩個就這樣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肯服軟，最后鬧得不歡而散。

我回到自己的臥室，越想越氣，忍不住對著老公發起了脾氣。面對我的牢騷，老公卻淡定得多：“你說你這是何必呢？你又不是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以前你不還常夸他是個小暖男，懂事體貼會照顧人嗎？我看他的性格就挺適合這個專業。”被老公一說，我一時無力反駁了。老公說得不錯，兒子從小就性格文靜，乖巧懂事。這一點一直讓我引以為豪。那時候我閨蜜、親友聚會，同齡的孩子都只知道玩鬧，只有兒子會細心地照顧其他小朋友，有時還會幫著大人一起做事。

記得有一次，我們家搬新家，幾個同事帶著孩子一起來我家玩。孩子們在院子里玩耍的時候，同事的女兒不慎摔了一跤，把膝蓋給磨破了。小姑娘當場就疼得哭了起來。我們幾個大人正好去超市采購食材了，不在家。正當孩子們不知所措的時候，兒子站了出來，他輕聲地安慰女孩兒：“姐姐別怕，我來給你拿藥。”說完，他從柜子里找出小藥箱，從里面拿了酒精棉和碘伏，幫女孩兒先用酒精棉消了毒，又給她上了碘伏。做完這一切，他還從果籃里拿了一個大蘋果給她：“姐姐，這個是獎勵你的，吃了你就不疼了。”剛才還眼淚汪汪的女孩兒一下子破涕為笑。

等我們從超市回來，聽到孩子們告訴我們這事兒，大家都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夸兒子能干，又夸我把兒子教育得好。其實，我根本沒有特意教過他，不過他平時自己有心，我們做這些事的時候他都悄悄地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我不否認，兒子確實有做護理工作的天賦，可是一想到他要當護士，我還是接受不了。

2

沒想到，經過兩天的冷戰，兒子主動來找我了。他說：“媽媽，你的心思其實我都明白。”

兒子的開場白讓我不禁心里一喜。莫非這小子改變主意，準備改志愿了？可他話鋒一轉：“但我還是想當護士。”我心里一沉，以沉默應對。兒子也靜默了一會兒，說：“您還記得外公住院的時候嗎？”我一愣，立刻想到了三年前。那時父親因為突發腦溢血進了醫院，可把我們全家急壞了。雖然被搶救了回來，但到底落下了病根。又過了一年多，父親還是走了。至今回想起來，我還是很心痛。

當時兒子正是上初三的關鍵時刻，我怕影響他學習，所以只帶他去過一次醫院看父親，后來就再也沒去過了。我還清楚地記得離開醫院時，兒子那眼淚汪汪的樣子。

“我當時心里可難受了。我覺得外公特別可憐，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醫院。他心里一定特別希望我們能陪在他身邊吧。”兒子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當時我就想，以后等外公出院了，我要好好照顧他。可是，我現在根本沒機會了。”兒子忽然抬起頭，直視著我的眼睛，繼續說：“所以，我想考護理專業，想要幫助那些和外公一樣的人，讓他們的家人即使不在身邊， 也能放心。媽媽，你能理解我嗎？”

我心里不禁一動。是啊，兒子說得沒錯，如果站在病人和病人家屬的角度，我當然也希望遇到像兒子這樣有愛心和責任感的醫護人員。只是，我還是擔心，別人會怎么看待兒子的選擇呢？別人會理解并尊重兒子這樣的男護士嗎？

兒子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說：“媽媽，你可能還不知道吧，現在男生做護士的還挺多的呢。醫院也特別歡迎男護士的加入，因為男護士有自己特有的優勢，體力更強，膽子更大。現在的男護士可是大家搶著要的香餑餑呢。”這一次，我沒有反駁，而是退讓了一步：“讓我再和你爸商量商量。”兒子看到了希望，高興地回了一句：“好嘞！”

晚上，我向老公轉述了兒子的話。老公的反應和我預計的差不多，他也支持兒子的想法：“你呀，就是太顧忌別人的想法。你不是一直說兒子健康快樂就是你最大的心愿嗎？如果讓他做了他不喜歡的工作，你說他還會快樂嗎？”是啊，其實我早明白這個道理，大部分孩子都是普通的平凡人，不要奢望他們有多優秀，只要他健康快樂就好。可是，我現在為了別人的眼光，竟然忘了自己的初衷，這是多么愚蠢。

3

兒子終于如愿以償地上了護理專業。讓我驚訝的是，以前讀書成績一向不算出挑的他，大學里竟拿了好幾次獎學金。我驚喜地對老公說：“咱們兒子現在有出息了！”老公則淡定地回我一句：“所以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我仔細一想，還真是這么回事。

兒子畢業后，經過考試，順利地被一家三甲醫院錄用了。只是沒有分到他心心念念的手術室，去的是急診科。看兒子的情緒有些低落，這一次，我主動做起了他的思想工作：“什么科室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學以致用，幫助到需要的病人。何況，急診病人多是突發狀況，他們更需要得到及時的幫助和安慰。”聽了我的勸解，兒子想了想，不由得笑了。接著，便開開心心地去了醫院上班。

一天吃完晚飯，我忽然靈機一動，對老公說：“反正晚上也沒事，我們不如去醫院看看兒子吧。”我們到了醫院的急診室，遠遠地便看到兒子在預診臺那里忙碌著：詢問病人情況，給病人安排醫生……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我和他爸爸正在邊上遠遠地看著他。我悄悄拉了一下老公的衣袖，他心領神會地跟我一起走出了急診室。老公笑瞇瞇地問我：“這下你放心了吧？”我翻了老公一個白眼：“誰說我不放心了？我兒子這么能干，到哪兒都差不了。”老公搖搖頭，臉上卻揚起了微笑。

不久，我的高中同學舉行了一次聚會。因為許久未見，大家聊得特別熱鬧，當然，聊得最多的還是自家的兒女。其中當然不乏優秀者，有名牌大學畢業的，也有一畢業就進世界500強企業工作的。說起孩子，大家的臉上都是滿滿的得意。當聽到我兒子是護士時，大家的表情一下都變了，看上去有些復雜。我只是微笑了一下：“我這個兒子，算不上優秀，不過性格挺好，是個暖男。”大家聽我這么說，也都笑笑，我知道大家也只是出于禮貌而已。

吃完飯，一行人走出飯店。這時，一輛車緩緩地開到我身邊。我一看車牌，那不是咱家的車嗎？這時，車窗開了，駕駛座上的兒子朝我招招手：“媽，我來接你了。”我一陣驚喜：“你怎么來了？”兒子笑嘻嘻地說：“你平時就能喝的，難得同學見面，這么高興的事一定會敞開了喝的。我想想不放心，還是來接你吧。”我還沒來得及接話，同學莉莉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我的邊上打趣道：“呦，你兒子還真是個暖男啊！”我笑笑，兒子又說話了：“阿姨，你住哪？我順路也把您捎回家吧。”“這可太好了。”莉莉驚喜地一邊連連向兒子道謝，一邊羨慕地對我說，“你有個這么懂事的兒子，真是好福氣。”上了車，兒子又從駕駛臺上拿過一串香蕉：“媽媽，這個是解酒的，您和阿姨一起吃吧。”莉莉再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沒幾天，兒子的暖心事跡就在我的高中同學群傳開了。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老同學的留言：“我也想要一個做護士的兒子，暖心、貼心。”看到這里，我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