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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盈曲

2021-06-01 09:20:22曲終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1年5期

曲終

世間本無劍仙,使劍的庸才多了,這才有了劍仙!

你今日所受痛苦,我定讓他十倍以還!

清靈,只要能日日伴你身側(cè),只……只活三年也夠……

我不甘,我不甘!什么天意,什么命運?我全不信!

第一章 邊疆酒棧

茫茫大漠,漫天風(fēng)沙。一人一騎的身影在血紅色的斜陽下映成一抹孤獨的色彩。

大漠遼闊,無邊無際,瑰麗奇美,在夕陽下更是顯得大氣磅礴,尤為壯美。

直至日落月升,那一人一騎才達(dá)到一座方圓不過一里的小鎮(zhèn)中。

鎮(zhèn)中建筑不少,皆為土石所筑,最高也不過兩層,且皆頗為破舊。在鎮(zhèn)口處便有著一處房屋,內(nèi)里燈火通明,其門口斜掛著一塊殘缺斑駁的木制招牌,在月色下依稀可見“新月客棧”四字。

來人翻身下馬,輕輕抖落衣物上的塵灰,信手將籠在頭上的紗巾取下,露出容貌。

“客官客官!里面請!”已有客棧馬倌出門迎接,他將手中馬韁遞了過去,而后進入店中。

暗黃的燈光如潮水般的傾瀉,分外暖人,也將來人的身形照亮。

只見他身材瘦削而頎長,身著暗青色的粗布麻衣,一頭烏黑凌亂的發(fā)絲盤在腦后,胡渣滿布面容,細(xì)看之下竟顯得清秀,雙眼帶著天生的銳氣,神色平靜。

客棧里人不多,三三兩兩地坐在椅凳上吃飯閑聊,或是喝酒喧嘩。見得有人進來,皆是余光一瞥,而后繼續(xù)原來的動作。

“哐當(dāng)”一聲輕響,那青衫客將手中一柄三尺青鋒擱在一處空閑的桌位上,取下包裹,而后入座,叫道“小二!來二壺楊枝露,二斤牛肉。”他聲音略有些喑啞,充滿磁性,卻不帶任何感情,十分淡漠。

“好嘞!”小二應(yīng)道。

楊枝露乃是大漠上出了名的烈酒,辛辣驅(qū)寒,一般的大漢喝個半碗就得大醉,人事不省,而眼前這位看似瘦削清秀的客人竟足足要了二壺。

小二搖搖頭嘀咕一聲便去取酒。

酒菜上桌,他便開始吃喝起來。正吃到一半,酒肉半酣之際,店門突然被人打開,從外走進幾個人來。那幾位皆身材高大,身著皮草,腰間跨刀,發(fā)束奇異,露臂裸肩,現(xiàn)出大片的文繡刺青,眼光炯炯,帶著殺氣,有幾分駭人。顯然,這幾位皆是西域人士。

原本店中的幾位客人見狀,皆不由自主地開始規(guī)矩起來,慢慢喝酒,小聲聊天,生怕自己的言行冒犯了這些人,招來橫禍。

那青衫客微一皺眉,便不動聲色,繼續(xù)吃喝,不為所動。

“西沙咕嚕丫伊卡拉。”為首一名中年男子開口,聲音粗獷,說了一句西域語。雖然在場除了他的同伴就沒什么人聽得懂,但聞?wù)呓阅芨惺艿剿呐狻?/p>

“納西法羅柯德,那和巴呀。”另外一名男子開口,像是在試探或者安慰。

“哼。”那中年大漢冷哼一聲,不理會那名同伴,反而對著那店小二大叫,“小二!好酒好菜的給我上!”他用的竟然是中原語言,雖然聽起來腔調(diào)有些夸張怪異,但還是能聽懂的。

小二哪敢怠慢,賠笑應(yīng)道:“客官稍等。”而后下去取酒菜。

幾位西域人四處望了一陣,選了青衫客所在的那張酒桌入座。

“小子,讓開!”那中年大漢晃到他身前,對他喝道。

青衫客卻依舊不作聲,只顧悶頭吃喝。那中年漢子見對方居然并不理會他,心想真是豈有此理!當(dāng)下兩只蒲扇般大的手掌砰的一聲,往桌上一拍,大喝道:“小子,你要再不識趣,可別怪大爺出手教訓(xùn)!”

那青衫客面上閃過一絲不愉,道:“哪里來的野蠻廝,竟這般無禮。”卻是沒有對那漢子瞧上一眼。

那西域大漢氣得哇哇大叫:“滾開!”他似乎感到異常羞辱,震怒無比,直接出手欲要去擒拿那青衫客的手腕,角度刁鉆,使了全力,原本滿擬著這一拿便要擰斷那青衫客的手腕,卻只見對方那兀自拖住酒盞的手掌竟在翻覆間便已避了過去,盞中的酒液不曾灑落半滴,接著酒盞落桌,那只手掌只一平推,已按在那大漢腹部,掌心勁力輕輕一吐。

“砰”,那大漢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直接被震飛出去,在空中騰起半丈,畫過一道弧線,極其狼狽地摔在地上。旁邊數(shù)張桌椅盡皆遭劫,被震蕩得支離破碎,當(dāng)即有同伴搶過去將他扶起。

另一位西域人大怒,叫道:“他媽的!”當(dāng)下伸開拳腳,便要撲過去與那青衫客廝打,卻只覺一只手掌突然抓住自己的胳膊,往回挽扯。那人向后一望,只見竟是一個同伴出手?jǐn)r住了自己,還沒來得及大發(fā)怒氣,卻聽那身形高瘦的同伴道:“虎門,這人武功很強,不要莽撞。”

那虎門聞言一怔,心想不錯,連領(lǐng)隊都不能在此人手中走過一招,自己若是強行沖上,只怕下場要更慘。

那高瘦漢子盯著青衫客,道:“你武功很好,但是你知不知道剛才你對誰動了手?”

那青衫客舉杯喝干酒液,嘴角勾勒出一抹戲謔的弧度道:“達(dá)納夫?”

“達(dá)納夫?”幾位西域聞言之后無不震驚,這青衫客既然知道達(dá)納夫的名號,卻還敢在言語上羞辱輕薄于他。

那高大的中年漢子掙扎著爬起,喝道:“大膽小賊,達(dá)納夫?qū)④娨彩悄隳芪耆璧膯幔俊庇洲D(zhuǎn)過頭對同伴喊道,“別聽他胡言,給我上,殺了他!”

他咳出一口鮮血,回想剛才的一幕,自己原本威風(fēng)凜凜,霸氣無邊,要奪桌椅,更要顯威,卻被這青衫客一掌拍翻,擊成重傷。而此人更是不知死活地侮辱達(dá)納夫?qū)④姡鲭x的憤怒已經(jīng)使其失去理智,此時,那漢子只想將眼前之人除之而后快。

那青衫客終于瞥過眼睛,看著那中年漢子道:“我想你還是讓達(dá)納夫親自來的好。”他依舊坐著,神色不變,淡淡開口,冷冽得讓人心寒。

那幾位西域之人聽聞此言,不但不懼,反而個個怒氣滔天,似乎那青衫客就是他們共同的殺父仇人一般,不共戴天。

“侮辱戰(zhàn)神者,殺!”

“竟然出言辱及達(dá)納夫?qū)④姡o我死!”

“戰(zhàn)神佑我!”

那青衫客見狀也不由得一怔,那位名叫達(dá)納夫的將軍在西域人士心中的影響力可見一斑。顯然,這幾位也都是通曉中原語言的。

“這么想死嗎?”青衫客語調(diào)依舊平淡,好像在說著一件與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殺!”那領(lǐng)頭的中年漢子拔出西域彎刀,當(dāng)先向著他劈砍過去。

光線昏黃,锃亮的彎刀在空中留下淡淡殘影,巨大的力道帶動哧哧風(fēng)聲,直劈而下。

終于,那青衫客也動了。不過卻依舊沒有站起身來,這是一種輕蔑,更是一種不屑。

“錚”!他拔出了隨身所帶的那柄三尺劍,修長的劍身幾乎在一剎那出鞘,泛著青光,冷冽而鋒銳。

“噗”。接著,從那里傳出如同鐵釬蠻橫地刺入棉花一般的破裂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刺耳。

此時,眾人見到,那中年大漢身形竟已靜止,那握刀欲劈的雙手也凝固在了空中,而后緩緩毫無控制地?zé)o力地下墜。

“哐當(dāng)”。彎刀隨之落地,發(fā)出輕鳴。

“呃,啊!”那里傳來中年大漢最后沙啞的呻吟,他的身體向后緩緩倒下,這才露出依舊淡然坐立的青衫客。

只見一柄三尺青鋒被毫不留情地從大漢體內(nèi)抽出,帶出血花,凄美而妖異。

那青衫客雙目中開始有著神色浮現(xiàn)。那是一絲慍怒,夾帶著些許厭惡。

此時,整個客棧的人皆是被此場面所震撼,噤若寒蟬。尤其是其他的那幾位西域人,原本劍拔弩張的動作都僵硬了,頓在那里,竟有些發(fā)抖,個個面無人色,再也沒有原先那般的兇悍。

一般人瞧不出來,可他們幾位也算得上是練家子了,將剛才的拼斗都看了個真切,深感可怕。

他的速度竟快成那樣,電光石火也不足以形容!在領(lǐng)隊舉刀砍下來的那一瞬間,他拔劍,轉(zhuǎn)劍,運勁,刺出。這一切快得讓人眼花繚亂,甚至視線脫節(jié),在那一瞬間,他便已將劍刺入了領(lǐng)隊的身體。

一氣呵成,毫無拖沓。

太快了。就算此時此人欲要將己方幾人盡皆斬殺,怕也不過是一個呼吸間的事,己方根本無法反抗。眼見中年大漢倒在血泊中生機逐漸消散的軀體,幾人心中皆騰出一股近乎絕望的無力感。

這等速度,當(dāng)真是連那無數(shù)西域勇士心目中的戰(zhàn)神——達(dá)納夫,都是不及吧?

天下武功,萬般功夫,唯快不破。僅憑這等閃電般的出招速度,便足以縱橫天下,江湖雖淵雖廣,卻也無人敢惹。

這神秘的劍客究竟是誰?他出劍如此之迅猛,決不可能是泛泛無名之輩。而看其一身風(fēng)塵裝扮,顯然是剛從大漠趕至此處不久。

突然,一個瘋狂的想法在幾位西域人的腦中同時浮現(xiàn):難道,眼前之人就是那位盜走浮屠殿至寶后從容逃脫的那位傳聞中的中原劍客?

“敢、敢問閣下,是否便是李清靈?”一位西域人鼓起勇氣開口,卻也吞吞吐吐,十分敬畏,顫抖的聲音之中夾帶著駭然。

那位全西域傾力搜尋整整一年之久,連達(dá)納夫?qū)④姸冀o予敬重的傳奇人物,竟會這般的出現(xiàn)在眼前?

那青衫客一笑,嘴角輕輕一撇,那張漠然而英挺的面孔透著銳氣,微微舒展,讓人感到如同陳年寒冰得以化開般的溫暖。

“我已經(jīng)許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青衫客略微失神,輕聲喃道,猶如夢囈。

那名高瘦的西域漢子怔怔地道:“果真是你,久仰大名!”他的聲音兀自有些顫抖。

青衫客輕抿了口酒,神色恢復(fù)了以往的冷漠與平淡道:“西域賞銀八千兩,要奪回那間浮屠塔中的秘寶,又有人賞金五千兩,要我的項上人頭。不知道該說你們運氣好還是運氣太壞,居然撞見了我。”他話鋒一轉(zhuǎn),森然道,“不知你們是要哪一樣?還是,全都想要?”

那幾位西域人心跳如擂鼓,心知只要此人一動手,己方這幾人就絕無活下去的道理。那矮瘦漢子深吸一口氣,道:“眼下所有的西域人都盼能將閣下抓回去,還回那浮屠至寶。但我們幾人心中也清楚得很,這是不存在可能的一件事。”

這番話說得剛?cè)岵槐安豢海瑓s又表達(dá)出不想與那青衫客作對的念頭。

那青衫客點點頭,心想此人倒是個厲害角色,當(dāng)下道:“那么,你們走吧,三息之后,我不想視線中還存在著西域人。”他雙眼向著幾位西域來客望去,淡淡開口。

言下之意,若是這群西域人在三息之后依舊不離開此處,那么,他將親自動手,使之永遠(yuǎn)離開。

青衫客平淡的神情,平淡的語氣,卻讓幾位西域人士不由得一個寒戰(zhàn),似乎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正醞釀著無窮殺意,讓人心悸與絕望,生不出半點反抗意識。如一柄利劍架在頸項,也許在下一瞬間,它就會滑落而下。

幾人聽聞此言,盡皆沒有半點僥幸逃命后的喜悅,反而大驚失色,連聲喊道:“我等這就告辭……”當(dāng)下急忙抬起那位中年大漢的尸身,轉(zhuǎn)身向客棧門口奔去,哪里還敢再耽擱一瞬。

只因那李清靈的名字,實在太過于恐怖,讓人不寒而栗。

而在李清靈與幾位西域人士交談之時,客棧西邊的一處角落也有人在低聲交談,當(dāng)幾位西域人離開之后,店內(nèi)眾人還來不及從震撼中回過神來之時,忽聞西邊角落傳來淡淡低吟聲。那似是念著一首古詩:“西湖靈劍舞清影,半玦月光柳下凝。飛入廣寒玉闕去,翩翩瓊雪暗香盈。”

“清靈公子。久違了。”那道聲音繼續(xù)響起。

尋著眾人的目光而去,只見有一年輕男子身著暗黑錦袍,側(cè)坐在西邊角落里飲酒。其身旁木窗倚欞,如水般的月華從灑落進來,使那人有些陰翳的英挺臉容顯得尤為蒼白,似是毫無生氣。

此人對面坐著一名女子,身著綠色紗衣,分明地勾勒出其曼妙的妖嬈身段,她長發(fā)披肩,面孔美艷而精致,透著一股天生的媚態(tài)。

那明艷女子見狀,緩緩站起身來,在其即將離開的那一剎那,眼中神采都變得黯然無光起來,透著一股哀怨,與不舍。

黑衣男子舉起手中的青瓷杯,平靜地看著她,道:“有緣終會再相聚。”說罷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那女子開口道:“我等你。”聲音很輕,卻飽含幽怨。而后轉(zhuǎn)身離去。

等女子離去后,那廂李清靈也已經(jīng)起身,提起桌上一壺酒來,向著那人走去。

“落座。”黑衣男子起身道。

李清靈輕笑道:“曲檀兄何須這般客氣?”當(dāng)下伸手拉住曲檀,一同坐定。

曲檀見他滿面風(fēng)霜,面容憔悴,不由得嘆道:“當(dāng)真是造化弄人。一年過去,昔日那般風(fēng)流倜儻的清靈公子竟也如此風(fēng)霜撲面。”

“世事難料。”李清靈唏噓道。

曲檀點點頭,舉杯喝下一口烈酒,神色一肅,道:“如今,公子雖已得那號稱可解百毒的浮屠至寶,卻還是需一件事物才可救得盈雪仙子。”

李清靈一凜,道:“浮屠圣蓮,號稱天降仙藥,可以化解萬毒。所處之地,蟲蟻不生,塵埃不落,卻還是不能解盈雪之毒么?”

曲檀沉吟道:“那浮屠蓮奇異無方,對盈雪所中之毒確有破解的功效,但其藥性卻極為溫和,恐怕只足矣化解她體內(nèi)一半的毒性。若要將盈雪體內(nèi)之毒素盡皆排除,卻還是另需一物。”

李清靈點點頭,道:“無論那一物如何難得,我也定要將之取來。”語氣平靜,可眼神中卻閃過一抹令人動容的銳氣。

曲檀道:“眼下公子既已取得那浮屠圣蓮,便需盡快將其送于盈雪服下。此時盈雪雖依舊憑借著那千年寒冰榻壓制著體內(nèi)毒素,卻也只能保住半年壽元了。但若服下這寶蓮神藥,便可再續(xù)三年。”他的話語有些低沉,顯然也極為重視。

李清靈肅然道:“清靈謹(jǐn)記。多謝曲檀兄在此一年的等待,此恩清靈必報。”

曲檀一笑,而后舉杯與之痛飲,兩人皆將店內(nèi)眾人視為無物。

此二人中,一人為昔日中原江湖之中炙手可熱的絕世人物。他橫空出世時不過二十來歲,卻是仗著一身劍術(shù)名動天下,縱橫江湖,所向披靡,令得一些成名久朽的前輩名宿都對其武功極為推崇,甚至折服。就連當(dāng)時江湖上公認(rèn)的第一高人——內(nèi)力外功皆已臻至巔峰的折須道人,都不敢出言能將之擊敗。其形象俊逸瀟灑,風(fēng)流倜儻,如何能不引得無數(shù)少女心為之傾?此人竟又雅擅辭賦丹青,遂被冠以“清靈公子”之名。而其身世卻是頗為神秘,似是無人知曉。

而另一人,竟來自于那一貫隱世不出的百草門,并且門中被認(rèn)為是最為杰出的傳人——曲檀。此人實乃醫(yī)仙般的存在,有詩句:“曲家子檀一針頭,要得十殿閻王愁。”既是對其醫(yī)術(shù)的評價與贊揚。

此二人,只要有一人重現(xiàn)于世,那便必將掀起一場浩大風(fēng)波……

第二章 昆侖雪巔

華夏昆侖,自古神奇,為九州第一神山,號稱萬山之祖,龍脈起源,藏盡神話與傳說,神秘而美麗。其山脈雄奇,多數(shù)山峰之上終年為冰雪所覆蓋。一眼望去,千里冰封,銀裝素裹,甚是壯美。

在一條主山脈之上,兩道身影在急速跋涉,皆輕靈如風(fēng),腳下一踏,瞬息飛躍出幾丈距離,而原處被踏過的積雪,竟是絲毫不留痕跡。衣袂浮動,飄隱若仙。

“清靈公子,慢些。”稍微落后的那道人影開口,聲音有些喑啞,顯得中氣不殷。前方那道白色人影聽得呼喚,當(dāng)即停下稍等,身子頎長而挺拔。

此時得見二人容貌,正是那日邊疆客棧中的李清靈、曲檀二人。

李清靈轉(zhuǎn)過身道:“抱歉。”神色間略有些尷尬。他只是一心想早些見到那人,于是便只顧全力趕路,卻全然沒想到他功力高出曲檀甚多,時間一長,后者自然跟不上他的步伐。

曲檀搖頭一笑,一張秀氣而蒼白的面孔在劇烈的運動后開始浮現(xiàn)出些許紅暈,極為俊美。

雖然他自身功力也甚是出色,但與李清靈比起來終究還是稍遜了一籌,之前后者一路飛奔,他可是硬是拼了半條命才跟上,不被落下。

兩人各自取出一壺早已結(jié)凍的酒來,以內(nèi)力將之化開,開始慢飲。

曲檀道:“還需半日,便可抵達(dá)盈雪所居的寒冰窯。”

李清靈眸光有些渙散,低喃道:“雪兒。”

曲檀抬手將壺中烈酒飲盡,竟率先向山巔飛射而去。李清靈也絲毫不怠慢,身形一閃,徑直跟上。

半日后,兩人終于登上昆侖山山頂。在此絕頂高峰之上,一眼俯下,萬物皆顯渺小,輕易令人生出一種執(zhí)掌天地的豪情。

連續(xù)三日三夜地不輟奔波,饒是李清靈功力雄渾,也在此時有些不濟,而其素來古井無波的內(nèi)心竟也不由得激動起來,許久的平靜終于將被打破,只因即刻便要見到他一心所系之人。

曲檀因長時間的跋涉而使得真氣略有些渙散,他喘息著,指著山巔下一座較為矮小的峰巒,開口道:“清靈,那寒冰窯即藏在這座山腹之下。”

李清靈望著那處峰巒,眸中光芒一盛,心中一道聲音平靜卻極為堅定地道:“雪兒在此枯等一年,不知境況如何。此次解毒之后,我便決不會再讓她如此孤獨等候。”

曲檀道:“好了,這就去尋她!”取出一枚丹藥服下,微微調(diào)整了體內(nèi)氣息,便開始步行向那座山腹。

兩人腳下踏著碎瓊亂玉,不急不緩地前行。此處是在雪巔之上,任何過于強烈的波動都足以引發(fā)積雪崩塌。那后果是毀天滅地般的,不可想象。

終于,在那座低矮山腹之前,兩人視線中開始出現(xiàn)一座巖石洞府。洞府天成,也有人開鑿過的痕跡。洞口直徑不過七尺,呈圓形,內(nèi)里幽深,目光不可探。

曲檀道:“進去吧。”

李清靈不待其話語落音,便直接走了進去。

但見通道斗折蛇行,延綿百丈,其內(nèi)別有洞天,行到盡頭,有一間天然石室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石室長寬皆近丈許,其中有著一塊巨大寒冰,寒冰千年不化,色澤如玉,散發(fā)出嚴(yán)冷之氣,竟使得室內(nèi)溫度較之外界低了數(shù)倍有余。

而在那巨大寒冰之上,有一位女子棲身在此,安靜地躺在那里。

那女子身著海藍(lán)色衣裙,身段妙曼,眉目輕閉,如同熟睡。鵝蛋般的精致面容美到無可挑剔,杏唇因由體內(nèi)毒素侵溢而顯得暗紫,有種異樣的美感。

此際,饒是伊人陷入沉睡,卻依舊顯出一股出塵氣質(zhì),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下凡謫仙,似雪花般的玉潔冰清,純雅而冷艷。

此女正是令李清靈魂牽夢繞,舍生忘死之人——香盈雪。

李清靈在寒冰榻前停步,細(xì)細(xì)看著榻上之人。那一貫冰冷堅硬的目光終于在此時得以化開,露出暖色。他伸出手掌,欲要輕撫女子玉顏,卻發(fā)現(xiàn)手指的動作竟陡然地在空氣之中凝固,而后微微顫抖。

李清靈喃道:“雪兒,我這就為你療毒。”而后從懷中取出一只陳檀木盒,欲要將其揭開。

“清靈公子且慢。盈雪她憑依這千年寒冰榻鎮(zhèn)毒沉睡,已有一年之久,如今軀體依舊處在沉眠期,未曾蘇醒,且有千年寒冰的奇效束縛在,若此番貿(mào)然解毒,怕是會出了岔子,而那浮屠寶蓮的藥效也不能全然發(fā)揮,盡其所用。”曲檀見狀,突然出聲阻止道。

李清靈面色一凝,隨即苦笑道:“是我心急了。”

曲檀道:“公子應(yīng)以內(nèi)力灌入盈雪體內(nèi),暫時壓制毒素,而后將盈雪喚醒,如此狀態(tài)之下再以至寶為她解毒,方可達(dá)到最佳效果。”

李清靈聞言收起檀盒,對著曲檀深作一揖,道:“曲檀兄,大恩不敢言謝,盈雪之命,為你所救,永世不忘。”

昔日那狂傲風(fēng)流至極的劍仙李清靈,竟會對人行如此之禮。此事傳出去,江湖上怕也是無人敢信。

曲檀又哪里肯受,當(dāng)即將之扶起,道:“醫(yī)者本懷父母心,何況清靈你與我乃是摯友,而我也早已將盈雪當(dāng)作小妹看待,卻又如何能受此大禮?”

李清靈生性灑脫,自然不再拘泥,當(dāng)下輕輕一拍曲檀肩膀,道:“能與曲檀為摯友,當(dāng)真是我李清靈的造化。”而后轉(zhuǎn)身走向寒冰榻。

臨近冰榻,只覺寒氣逼人,饒是李清靈內(nèi)力卓絕,竟也無法抵御那股直侵人靈魂的寒氣。

而當(dāng)李清靈皺眉坐在榻上之時,卻只是感覺到了絲絲清涼,手掌在其上輕輕觸摸,只覺得此榻溫和如玉,舒人心脾,哪里還有一絲原本那般的寒意。

他輕輕地將香盈雪的身子扶起,道:“雪兒,叫你苦等了。”當(dāng)下伸出雙掌,抵在香盈雪雙肩之上,開始輸送內(nèi)力與真元。

此時香盈雪的狀態(tài)實乃假死,身體一切機能基本停止,只有著微弱的呼吸與脈搏。這種狀態(tài),在號稱醫(yī)道世家最杰出傳人——曲檀的控制之下可達(dá)三年之久。

當(dāng)沉眠之人復(fù)蘇,心覺如大夢蘇醒,毫無時間觀念,或如百年,或如一瞬。

而要將之喚醒,則需以本命真元灌輸,以深厚內(nèi)力為輔。將其喚醒之人所要承受的代價是要耗掉一截命元,在其后的一段時間之內(nèi)無法凝聚內(nèi)力,猶如凡人。

但為了救香盈雪,李清靈自然不會理會這些。

半個時辰悄然而過,只見那榻上盤坐的一男一女皆是開始有些變化。盈雪的面色逐漸紅潤,桃頰泛光,美艷無雙,此時依舊未曾蘇醒。而在其身后的李清靈則是面色逐漸蒼白,有冷汗不住地從額頭上滴落而下,神色平靜,雙眉輕鎖,無比凝重。

“不好!上這昆侖山巔歷經(jīng)多日跋涉,清靈已內(nèi)力大損,此番更是不曾休調(diào)半刻便開始強行輸出真元,怕是要持續(xù)不下,會中斷!”曲檀見狀,心中焦急。

若是在此復(fù)蘇的過程之中因灌輸內(nèi)力不足而被生生打斷,那么,那沉睡之人只怕是永遠(yuǎn)也醒不來了。

原本,這門醫(yī)術(shù)名為鳳凰湮,要使其施展成功的條件過于苛刻,而且一旦施展,就可能使人永遠(yuǎn)沉睡,無法再喚醒,故此在百草門之中被列為禁術(shù)。因曲檀為族內(nèi)天才,才得以觀之。

而藏于昆侖雪巔之上的這塊珍貴的千年寒冰榻,是百草門在悠長歲月中發(fā)掘的,也只有醫(yī)族內(nèi)的核心成員才能知曉它的存在。

曲檀在李清靈的認(rèn)可與配合下,削冰為榻,而后兩人幾乎將所有的關(guān)系動用,窮盡心力物資,最后終于將一些特殊藥材湊齊,曲檀才能順利施展鳳凰湮。

可眼下,欲使香盈雪復(fù)蘇,竟遠(yuǎn)比原來所料想的要艱難得多。只要一個不慎,就可能功虧一簣!萬劫不復(fù)!

李清靈咬牙,黃豆般大顆的冷汗從其額間落下,心中大叫不好:雪兒竟然還未蘇醒!顯然此時的處境已極其艱難。他開始自責(zé),造成如此境地,皆因自己一時心急。此時,他體內(nèi)內(nèi)力經(jīng)過長時間的灌輸之后已經(jīng)達(dá)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了,可盈雪卻依舊沒有絲毫要蘇醒的跡象。

曲檀突然斷喝道:“清靈,你且停下,我來撐一段時間。”百草門所傳承的功法內(nèi)力極為溫和精純,幾可與其他所有內(nèi)力完美融合,不會有沖突。

李清靈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曲檀的確可以暫作頂替。這也當(dāng)真是機緣巧合,上天眷顧。如果是兩位擁有不同特性內(nèi)力之人同時將真氣注入另外一人體內(nèi),那么后者體內(nèi)將承受兩股真氣的互相沖擊,危險無比,動輒經(jīng)脈寸斷,甚至直接爆體而亡。

但此時,李清靈卻沉默著沒有表態(tài)。

曲檀已經(jīng)幫了他太多,連昆侖山上的這一切的設(shè)施都是由他一手安排的。他救了香盈雪,又為自己點明解藥所在,同時等待了一年之久。

李清靈內(nèi)心覺得虧欠了太多,不想再勞煩曲檀。曲檀的醫(yī)術(shù)雖舉世無雙,但功力卻是其不擅長的,就算李清靈依言聽計,那曲檀又能否撐到香盈雪蘇醒?同時,李清靈也有著屬于自己的傲氣。

妄稱劍仙,竟如此乏力,要諸般求救與旁人?這決不可能。

一番沉吟后,他沉聲道:“曲檀兄之大義,李清靈心領(lǐng)了。但這等狀況大可不必勞煩曲兄你出手!”語氣間極為堅定。

只見,他在曲檀驚異的目光中松開了一直扶按在香盈雪肩背上的右手,而后迅速將那浮屠寶蓮取出,直接打開,張嘴一吸,便含住一顆吞下。

靈丹呈綠色,一顆不過龍眼般大小,散發(fā)瑩瑩潤芒。靈丹入體,瞬間化開,藥效猛烈,李清靈體內(nèi)開始受到一股強大的藥力沖擊。

曲檀驚駭,欲要阻止,那浮屠蓮子雖言藥性溫和,但其藥效卻是極為精純猛烈的,哪里會有人敢不經(jīng)煉化便直接將其吞服的?

但很快,他便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擔(dān)心似是多余的。因為那位正盤坐于冰榻之上神色自若的男子是李清靈,劍仙李清靈!

只因他是李清靈,所以,一切都將變得穩(wěn)定起來。

在下一瞬,李清靈體內(nèi)的丹藥已經(jīng)開始化開,并被其強行逼到了丹田之中,而后迅速地被煉化成澎湃的內(nèi)力,源源不斷。

此時,李清靈只覺一股異常強橫的力量正在其原本已經(jīng)干涸的丹田內(nèi)誕生,而后沿著周身經(jīng)脈涌向四肢百骸。

“啊!”這種感覺實在過于奇異,前所未有,李清靈不由得喝了一聲,全身骨關(guān)節(jié)猶如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響了一遍,強大的內(nèi)家氣息彌漫開來,一頭披肩烏發(fā)在澎湃內(nèi)力的洶涌下無風(fēng)自動,雙眼間射出兩道犀利的寒芒。

只在那一霎,李清靈的氣勢便攀升到了一個無比駭人的高度,讓人不可直視。

他身著一襲白衣,此時也在鼓動,神情沉定,長眉入鬢,銳利如劍,三七之年的面容清秀,膚質(zhì)白皙如玉,既顯得凌厲又頗為脫俗,兩相結(jié)合卻清新自然。

曲檀同為后起之秀,冉冉之星,不知得到了多少人認(rèn)可與追捧,但眼下見得如此場景,也不由得暗自驚嘆:“真乃謫仙人!”

當(dāng)年初涉江湖鋒芒畢露的李清靈終于又重現(xiàn)了!

“雪兒,你醒來啊……”李清靈皺眉低吟道,語氣中竟帶著焦急的乞求。他雙掌再次緊貼香盈雪肩背,內(nèi)力不斷灌入其體內(nèi)。

與此同時,兩人身下所坐臥的千年寒冰榻竟也開始出現(xiàn)異狀。一道道藍(lán)盈盈的光芒在聚集,而后匯成圓潤光束,紛紛注入香盈雪體內(nèi)。

后者的面色逐漸紅潤,呼吸心跳也越發(fā)急促。驀然,那雙原本緊閉著的鳳目竟微微睜開,一道森然的冷芒從中折射而出。

那種絲毫不帶感情的,冰冷徹骨的神色,令得一旁的曲檀不由得心中一寒。

幾經(jīng)大波大折,香盈雪終于蘇醒過來。但其眼眸開闔之間竟有寒芒閃動,絲毫不帶感情,冰冷無比,猶如沒有神智。

“清靈,盈雪已醒,速將神藥取出與其服下解毒!”曲檀在那一愣之中迅速回過神來,當(dāng)即出聲提醒道。他也是第一次面對這般情景,但卻能如此精準(zhǔn)迅速地做出診斷,醫(yī)仙的功力在此際展露無遺。

李清靈不敢怠慢,雙手撤回,任香盈雪倚在懷間,而后迅速打開那檀盒,右手取出一顆,左手則迅速而又輕柔地拉開香盈雪精致的下顎,將丹藥放入其嘴中。而后以雙掌緊貼盈雪后頸,以內(nèi)力沁入,助她吞服,并迅速煉化。

隨著丹藥的煉化,藥力的滲透,懷中的香盈雪竟又開始緩緩地閉上了雙眸。

此時,李清靈周身所散發(fā)出的澎湃氣息已經(jīng)收斂,滿心只有懷中伊人,神色關(guān)切,無法掩飾。

片刻之后,那丹藥也已經(jīng)煉化了大半。在藥效溫和的沁潤之下,那一直未曾真正蘇醒的香盈雪也有了些變化。

在服藥解毒之前香盈雪似是一束由寒冰精心雕琢而成的白蓮,眉目冷艷,薄唇淡紫,精致而細(xì)膩,美得令人窒息。但卻也過于冰冷高貴,那等卓然氣質(zhì)令人難以接近,容易生出距離感,怕一臨近,便會化開消失。而在此際,她便更像是一株臨水而立的亭亭水仙,神色安和,面色溫潤,清新而自然,一襲海藍(lán)色衣裙更為其添得幾分純潔與嫵媚,極為動人。

這等氣質(zhì)變化雖極為微妙,但也可從中窺得解毒的進程。那神丹功效果然了得,小半個時辰之后,香盈雪終于徹底蘇醒。

眼簾初開,便瞧得一張清秀俊朗,透著一股銳氣的年輕面龐。近在咫尺,帶著喜色,滾熱的呼吸如浪潮般地噴薄在自己的面頰之上。

“我……我醒來了么?”香盈雪如同夢囈一般喃道,接著,她見自己此時正倚在一人懷中。當(dāng)下定睛一看……此人不是那清靈又是誰?

當(dāng)下心頭微燙,如糖似蜜。

那西域浮屠靈丹雖號稱能化解百毒,可香盈雪體內(nèi)毒素卻不存于百毒之列,故而縱使它再如何奇妙無方,卻也終歸不能將那劇毒完全化解。要想治愈其根源,仍必須一物方可。

然而,就連醫(yī)仙曲檀都不能夠確定,這世上是否還有著它的存在。

此物端的是極為神秘而珍稀,便是百草門——這個傳承了數(shù)百年的古老門派,都只得到過一滴。當(dāng)時族中高層傾盡全力去研究分析它,但竟無一人能夠透析其中的奧妙,不知所以其結(jié)構(gòu)與成分。否則,以曲家之力,恐怕能夠生生造出一些來。對于此物,只能在一些古舊醫(yī)書,雜野篇章上零星可見,但對其描述也是如同鳳毛麟角一般的稀少。

此物出自道家,據(jù)傳乃教中所奉的三清天師親臨凡間所賜,故名三清液,每一滴皆呈藍(lán)青紫三色。而對于其功效卻無任何評價。而其只有別名——長生液!

李清靈在西域取得的那一盒靈丹,共有三顆,自己與香盈雪各耗去其一,剩下的那顆,則是交給了曲檀。

三人在昆侖雪巔之上稍稍調(diào)整了幾日,待李清靈內(nèi)力已復(fù),便開始下山,去尋那三清液。

劍仙重現(xiàn)江湖!

“孟承歡,你也該死了!”李清靈淡淡喃道,語氣平緩,仿佛在說著一件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但其中寒意卻直透人心。

身旁的香盈雪聞言,轉(zhuǎn)過螓首,細(xì)看著他,神色復(fù)雜。

李清靈仰頭大喝:“雪兒,若此仇不報,我李清靈枉生為人!”說道最后,眼中兇銳之氣幾近凝實,如劍出鞘,白虹貫日,刺破天際!

第三章 劍仙重現(xiàn)

一載西域,孓身遙去,探得春瓦又綠。

相思愁緒,搖落風(fēng)雨,四百朝暮終聚。

恩仇快意,世驚一曲。龍有逆鱗,觸者戮盡。

中原,京城。

還是那一派繁華景象,來往人群如織,絡(luò)繹不絕,熱鬧非凡。

一名身著紫衣的男子正坐于一家頗具名氣的酒家樓上的雅閣之中,透過離地面近丈距離的窗口俯瞰著這片金貴的地方與絡(luò)繹嘈雜的人群,眼神有些迷離。

在聽完身旁之人對他悄聲說過的一番話語之后,他的嘴角微微抿起,勾勒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喃道:“李清靈,你當(dāng)真重現(xiàn)了么?”單薄的嘴唇一閉,他整個人的氣勢突然大變,一股鷹鷲般的陰狠戾氣透體而出,顯得異常猙獰。他舉起手中酒盞,一飲而盡,而后抬手將其身后的那名探子斬殺。

中原,避世隱居的百草門中。

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注視著前方檀木桌面,微笑道:“命簡呈赤紅色,檀兒已身處千里之內(nèi),他終于平安歸來,值得慶賀!呵呵,這族主之位,也該讓賢了。”

只見那桌面上放置著一片火紅的竹簡,只有巴掌大,散發(fā)著濃烈的藥香。這是曲家醫(yī)族煉制的本命竹簡,只要有人在其上種下一滴血液,再輔以蠱蟲,作為母簡,便能在千里之內(nèi)尋到那子簡所處的大致方向,甚至能從其上看出那人的生死狀況。

其時夕陽西下,透過窗灑落進這間小樓,映在男子安然而平淡的臉上,竟讓那張原本剛毅的面孔透顯出老態(tài)。

與此同時,巍峨武當(dāng)山上,有兩男一女正在登頂。

但見武當(dāng)山上風(fēng)景瑰麗,群山秀美,澗水激澈;溝壑幽而奇峰險,氣勢端凝磅礴,教人為之心折。

三人一面趕路一面贊嘆造物之奇,此山為道家圣地,傳承悠遠(yuǎn),底蘊雄渾,多出豪杰俠客,素為武林泰岳,地位極高。而近幾十年來,武當(dāng)又出了折須一人,此人修為之精湛,足以俯瞰中原群雄,更是鞏固了武當(dāng)在武林至尊般的地位,隱隱中竟有蓋過少林的趨勢。

那正在登山的三人,雖然各自身負(fù)絕藝,但卻也不敢在此輕易造次。行到山頂之時,兩名知客道士當(dāng)即前來接引,三人報上名諱,其中一位道士道:“佳客遠(yuǎn)來,榮幸之至。”當(dāng)下走在前方引路。而另一名知客道士則小跑著回去報訊。

三人隨著那名引路的知客道士來到金殿之外,但見這與世長存的金殿在正陽下燦燦生輝,龍盤虎踞,氣勢儼然,眾人在心中都是喝了一聲彩。

待進得殿中,已有幾位接到通報的武當(dāng)長老迎上,面帶祥和地望向三位來人,各自躬身行禮后,其中一位中年道長微笑道:“當(dāng)真是稀客!劍仙李清靈、醫(yī)仙曲檀、花仙香盈雪,竟一同造訪我武當(dāng),實屬榮幸。”

曲檀道:“后生小輩浪得些點薄名氣,何以掛清泉道長之尊齒。”

那位清泉道人道:“三仙之名遠(yuǎn)播華夏,我武當(dāng)雖處僻地,卻也是如雷貫耳,佳客莫要過謙。”

李清靈道:“不敢。武當(dāng)名門正派,傳承悠久,素乃武林之北斗。今日我等拜會,自是有幸至極。”

清泉笑道:“佳客遠(yuǎn)來,還請入座,用些點心。”

三人當(dāng)即還禮落座,李清靈淺品了一口茶,開門見山,道:“清泉道長,我等前來,原是有一事相求。”

清泉道:“喔?劍仙請講。”

李清靈道:“素聞武當(dāng)有天師,昔日賜下靈藥——三清液,神效驚世。眼下內(nèi)人身中劇毒,還望道長能夠借出神藥,我李清靈自當(dāng)以其他條件來交換!”

那清泉道人聞言先是一怔,而后與其身旁幾位道人相視苦笑,道:“李劍仙倒也直白。這天下間,若是有醫(yī)仙曲檀解不了的毒,那便的確只有那三清液可以試上一試了。可惜,那三清液早已在我武當(dāng)絕跡多年,至今已未曾余有半滴。”那清泉道人嘆道。

香盈雪忽然開口道:“三清神液出自武當(dāng),豈能半滴不存?道長莫不是瞧不起我等后輩,還是嫌我等后輩所應(yīng)允的條件不夠?”語調(diào)不滿,略顯嬌蠻。

一位白須勝雪的老道無奈說道:“花仙子誤會了,我等自入教以來,便即侍奉道家教義,自詡舉止順天,扶貧濟世乃分內(nèi)之事,若是能夠幫襯,又哪里會推脫半分?”

曲檀道:“武當(dāng)俠義濟世,遠(yuǎn)久流芳,豈是我等后輩敢于質(zhì)疑的。但若說世上已無長生靈液,只怕也不見得。”

一直沉默的那名半百道人道:“醫(yī)仙所言不錯,世上或許的確還存有那三清神液。”

曲檀道:“難道是那大內(nèi)皇宮之中還有所殘存?”

“閣下當(dāng)真無愧醫(yī)仙之名!”那位半百道人感嘆,續(xù)道:“當(dāng)年我武當(dāng)?shù)蒙褚壕诺危痔煜氯我詽谰热?兩滴為武當(dāng)自己所備用,已為折須師叔所耗盡;一滴為百草門醫(yī)族所求去;剩下的那三滴便是獻(xiàn)于了朝廷,如今卻不敢斷言是否依舊還有殘存。”

此言一出,三人心中皆是一喜,心知這幾個老道不會亂打誑語。如此看來,盈雪身中之毒便還有治。

李清靈向來灑脫不羈、雷厲風(fēng)行,當(dāng)即起身,施了一禮,道:“此番叨擾,多有歉意,原本還想同折須前輩略作切磋,怎奈要事在身,不可逗留,我等這就告辭。”

眾道士也一同起身回禮,那清泉道人道:“確然不巧,折須師叔此際也正不在觀中,他老人家也常常想同劍仙交流印證,呵呵,歡迎再次來訪。言真,隨為師送客。”喚來那名知客道士,一同送那三人離去。

待武當(dāng)派之人送客回轉(zhuǎn),李清靈面色一變,眸中寒意襲人,低聲喃道:“皇都,孟承歡,真是巧得很……”話語中充滿殺意。

曲檀道:“當(dāng)年孟承歡以十八味號稱無解之毒的奇藥混合在一起,暗害盈雪。哼,好狠的心啊。若不是我僥幸在旁及時救治,那么……后果真是無法想象。”話語微有些顫抖,似乎此時回想起來,依舊心有余悸。

李清靈道:“我李清靈定教他十倍以還。”

他挽著香盈雪的手,從武當(dāng)之上一路飛躍而下,腳踏虛空,素衣勝雪,衣袂飄動,宛若一對謫仙。

一月之后,關(guān)于劍仙重現(xiàn)的消息已經(jīng)開始四處流傳,江湖之上早已掀起一場軒然大波,聞?wù)邿o不震驚。

昔日劍仙初現(xiàn)時,曾以一己之力連滅十二邪異門派,直殺得流血漂櫓,鬼哭狼嚎,人心膽寒,那所謂的門派掌門,竟無一人是其十合之?dāng)常蓜σ怀觯赜腥祟^落地。從此一戰(zhàn)而成為武林神話。

而此次劍仙再次出世,那代表著極盡殺伐的象征重現(xiàn),怕是又要發(fā)生驚天之事了。

有人興奮,有人擔(dān)憂,有人期待,有人憤慨……

一日晌午,李清靈,香盈雪,曲檀三人已抵達(dá)京城皇都附近。

這一路上日以繼夜地趕路,饒是三人皆身負(fù)上乘武功,這般折騰下來也是十分勞累。當(dāng)下卻并不進城,只在左近尋了一家農(nóng)屋暫住,以避免一些無端的麻煩。三人在此養(yǎng)精蓄銳,以備明日之事。

那農(nóng)家主人是位五六十歲年紀(jì)的漢子,眼見李清靈器宇軒昂,曲檀清秀英俊,而香盈雪更是美艷得不可方物,直在心中將他們當(dāng)作神仙一般的人物,絲毫也不怠慢,熱情招呼。倒也不敢多問幾人身份來歷,只連口價地說自家正有空房于幾位貴客休息。

三人便坐在小院的瓜棚之下,閉目養(yǎng)神。直坐得一兩個時辰,忽聽那農(nóng)家叫喚道:“幾位貴客,飯菜已經(jīng)煮好。”三人這才睜眼起身。

原來農(nóng)家人習(xí)慣早睡早起,晚飯吃得甚早,只等太陽將要落下之時便要開動。那主人已將幾盆飯菜端上了飯桌,三人道聲多謝,而后開始吃起來。

農(nóng)家飯菜本就粗糙,更何況是一位大漢子下廚所炙,味道不免有些差了些。那農(nóng)家為了款待三位來客,早早地便宰了一只雞,雖然此雞也是滋味平常,但卻不知怎的,金黃的肉質(zhì)倒也香得很。香盈雪只吃了兩塊雞肉,便住箸不吃。曲檀吃了一碗飯,微微一笑,便也停住。只有李清靈扒了三碗飯,吃了半只雞。

那農(nóng)家見曲、香二位吃不下自己煮的東西,心中過意不去,道:“老漢空活一大把年紀(jì),卻連飯菜也煮不好,當(dāng)真薄待了幾位貴客。”他一生于土地間勞作,談吐并不如何高雅,嘴里說來說去的,總是對李清靈等人以“貴客”二字相稱。

如此一來,卻令得二人甚是尷尬,正欲回話,卻見李清靈哐當(dāng)一聲將手中碗筷放下,道:“這只雞雖然骨瘦如柴,但卻真是美味,勝過我吃過的所有肥雞。老伯,你手藝不錯的。”當(dāng)下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硬是塞進農(nóng)家手中。

那農(nóng)家本不愿接受,見他態(tài)度堅決,便也只能收下。方才見他吃得狼吞虎咽,極為香甜,心中也甚是歡喜,道:“那是貴客你胃口好。老漢的手藝到底如何,自己心里也多少有數(shù),呵呵。若是我丫頭在家,煮出來的東西倒也勉強吃得。”

曲檀面上一紅,心道:原來這老伯還有一位女兒。卻不待她回來,咱們便把飯給吃掉了。

只聽香盈雪道:“時候已經(jīng)不早,那姊姊為何還不回來?”

農(nóng)家驚道:“仙子你當(dāng)真萬萬不可稱我家丫頭為‘姊姊,真是折煞了人。”

香盈雪聞言一笑,更顯明媚,似乎讓這間略顯昏暗的小屋子都明亮了起來。

那農(nóng)家見狀,卻急忙將頭低下,不敢多看,只道:“今日一早我家丫頭便進山打獵去了,卻也不知道為何還未歸來。”

李清靈聞言一怔,心想尋常農(nóng)家的女兒雖不似大家閨秀一般深藏樓閣,但卻也決不能獨自一人進山打獵,便道:“那姊姊獨自一人上山打獵豈不危險?”

農(nóng)家見這他們執(zhí)意要叫“姊姊”,倒也不好強人所難,便也不再理會,只說道:“也不知這丫頭哪里來的機緣,只說在外面拜了師父,力氣一天比一天大,尋常的大壯小伙,三四個也不是她的對手,方才咱們下飯的那只野雞,便是她從山上打來的。”

三人這才知道,原來那只“骨瘦如柴”的肉雞乃是野雞一只。

李清靈見這農(nóng)家雖然舉止如常,但語氣中卻不免透露著些焦慮,道:“不知她在那座山上打獵?眼下時候已經(jīng)不早,小可左右無事,倒可去尋上一尋。”

那農(nóng)家道:“哪里敢勞煩貴客,再過得斗煙工夫,那野丫頭再不回來,我老漢自己去尋她便是了。”

卻聽香盈雪忽道:“你瞧,那不是來了么?”

眾人向外望去,只見十?dāng)?shù)丈外,一道烏黑的人影正在月光下漸漸走近。那農(nóng)家見狀迎了出去,叫道:“梨花!你這個野丫頭倒還知道回來。”

三人也跟著走進小院中。

只聽那廂一道清麗的聲音響起:“爹,今日我又跟師父多學(xué)了一招。我用那一招,打了一只大狍子回來。”

那農(nóng)家接過那只數(shù)十斤重的狍子,哼了一聲,佯怒道:“你一個女兒家,整天打拳練腿的真是成何體統(tǒng)!”走了幾步,又道,“今日正午隔壁村鐵牛又上我這提親了。我琢磨著,這鐵牛這孩子,雖然人欠點機靈,但人品絕對信得過,說要對你好,那就絕對差不到哪去……”

那女聲道:“爹,我才不要嫁給他,他連我的一只手也打不過!”

那農(nóng)家苦笑道:“要人家打得過你作甚?若是你未來丈夫整日打你,難道你會很開心喜歡?”

那女聲嗔道:“不要,今生今世我只嫁給李清靈。”

那農(nóng)家道:“哼,李清靈,李清靈,你可不要白日做夢了。”

那女聲撒嬌道:“但現(xiàn)在可是晚上啦。”突然一抬頭,只見近丈之外李清靈等人正在凝視著她,當(dāng)下不由得一怔,急忙低下頭去,一張雖被太陽曬得微黑,但依舊難掩麗色的臉龐通紅起來,輕聲怨道,“爹,家里來了客人,你怎么也不跟我說一聲?”

那農(nóng)家道:“隔了這么遠(yuǎn),想來幾位貴客也聽不清的。我去將這只狍子扔到廚房,你去與幾位見禮。”

他所說的原也不錯,但卻不料那三位“貴客”皆是功力深湛之輩,將他二人的一字一句皆清清楚楚得聽在耳里。

那女子見院中那三人兀自離自己隔著一段距離,心想爹爹此話倒也不錯,當(dāng)下便抬頭對三人一打抱拳,道:“農(nóng)家無甚招待,多多包涵。”

三人盡皆微笑還禮。卻見那女子一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李清靈,眨也不眨一下。

曲檀瞧出不妥,開口道:“適才三人無禮,不知姑娘外出未歸,早早地便用了晚飯,當(dāng)真抱歉得很。”

那女子卻聽而不聞,仍是那么死死地看著李清靈,突然之間,眼角兩滴熱淚滾落,她開口道:“你……你便是……便是劍仙……李……清靈么?”聲音居然因為緊張而沙啞得厲害。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怔。

李清靈應(yīng)變極佳,此時只平靜看著她,并不說話;曲檀則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香盈雪卻饒有興致地將目光在二人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而此時,那女子的眼中除了李清靈又哪里還有他物,又這般盯了他半晌,才緩緩念道:“西湖靈劍舞清影,半玦月光柳下凝。飛入廣寒玉闕去,翩翩瓊雪暗香盈。”

李清靈神色不變,依舊看著她,并不開口。

那女子卻突然失笑,道:“你不是他,他是不會出現(xiàn)的……”言中皆是凄苦之色,又道,“小女子失禮,倒令幾位見笑了。”轉(zhuǎn)身便欲走進屋中。

香盈雪卻迎上,叫道:“這位姊姊,你我原是同道中人。”

那女子一怔,這才將視線從李清靈身上移開,看著香盈雪道:“妹子,你生得可真美,便和神仙相似。你說咱們是同道中人,難道你……你心中也掛著那個人么?”

香盈雪點頭道:“是啊。我日日夜夜地掛念著他,只盼能與他白頭偕老。”

李清靈聞言一怔,這句“白頭偕老”,令他心頭一顫。

那女子癡癡笑道:“白頭偕老我倒是半點也沒敢去想過,我只愿有生之年,能夠見他一面,這樣的話,即便是死了也所甘愿。”

香盈雪乃女中英豪,聞言心中非但沒有半點醋意,反而極為感動,不知此時是否應(yīng)該將李清靈的身份告之于她。正彷徨間,只聽李清靈出聲道:“姑娘,那姓李的只怕也沒有你想象之中那般美好,你須得盡早將他忘掉,聽你爹爹的話。”

那女子神色突然大變,怒聲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出言侮辱清靈公子!”只見她眉揚目張,仰起頭顱怒視李清靈。

同樣是看,所看著的也是同一個人。但其先前的眼神卻是極為溫柔的,飽含著思慕愛戀的情愫,熱烈而直接;而此際,只見她一雙眼眸之中盡是兇悍之色,恨不得此時便將李清靈痛毆一頓,逼他道歉。

這名叫梨花的女子身上攝出的那股氣勢,居然較之常年在江湖上翻攪的武林成物也不稍遜。原來此女機緣巧合之下得遇名師,又常年在深山之中與猛獸搏殺,已經(jīng)身藏煞氣,且她一身武功也練得不弱,此番大怒之下,內(nèi)家功夫顯露而出,倒也極為強橫。

李清靈一凜,道:“是在下失言了。”

那女子見他道歉,心中怒氣雖然未消,但卻也不好再發(fā)作,當(dāng)下對香盈雪道:“神仙姐姐,今晚與我睡一屋吧。此人出言如同放屁,還是不去理他的好。”

當(dāng)下便領(lǐng)著香盈雪進屋去了。

李清靈與曲檀相視苦笑。

李清靈道:“自我出道以來,從來無人敢當(dāng)面說我之所言如同狗屁。”

曲檀搖搖頭道:“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正無奈間,只見那農(nóng)家走進院子中道:“時候已經(jīng)不早,兩位貴客請隨我來。”

李、曲二人跟著他走進屋中的一間房內(nèi)。那農(nóng)家道:“寒舍屋房簡陋,兩位將就一晚。”

李清靈見這房間之中擺著耕耙鋤頭等農(nóng)作器具,乃是這農(nóng)家平時棲身的地方,道:“如此多謝。”

那農(nóng)家微笑回禮,而后走出門外。

曲檀道:“他將自己的房間讓給了咱們,卻不知他自己睡在哪里?”

李清靈將窗戶打開一道縫隙,道:“你瞧。”

曲檀從中瞧去,只見那農(nóng)家推開一扇陳舊的木門,那處房子中堆滿了枯木柴火,農(nóng)家卷著一張涼席,大大咧咧地鋪在稻草之上,而后躺下。

第四章 景王府

次日一早,三人便起身往皇城中馳去。當(dāng)然,此次三人皆是借助那農(nóng)家一些簡單的物件,喬裝過一番,以免惹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正午時分,三人便已到了皇都。進得城門,只見城中四處喧囂繁華,行人絡(luò)繹不絕,各路人士混雜到一處,四下里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幾人早已在路上商量好了計劃。三人之中只有曲檀見過當(dāng)今皇帝之面,還曾為他親自把過脈。但曲檀在那皇宮之中,卻還有著一段外人不知的連理,饒是李清靈與香盈雪二人與己交情甚深,也一直不敢啟齒相告。他本是不愿進皇宮的。于是從昆侖下山之后,三人第一站去的是及其遙遠(yuǎn)的武當(dāng)山。直到確認(rèn)武當(dāng)山上確實已經(jīng)不存在長生液后,這才奔赴皇城。

然而,事已至此,眼下要向朝廷借討那三清長生液,最好的方式莫過于醫(yī)仙曲檀出面。

曲檀并無半句推脫之言,盈雪的性命自然是第一要緊的。當(dāng)下三人直接走向皇城,叫來侍衛(wèi)通報圣上,就說醫(yī)仙曲檀求見。此時,當(dāng)務(wù)之急顯然是得到三清液,救治香盈雪,至于那孟承歡,事后再好好了結(jié)也不怕遲了。

李清靈道:“若是那孟承歡不開眼,敢來阻礙,我不介意直接除掉他。”縱是身在皇都,在仇敵的地盤之上,他也依舊傲然,絲毫不懼。

“清靈。”香盈雪凝視著他,眼神有些恍惚,“當(dāng)初在我中毒之后,我便在心中許下期盼,只望在死去前能有你相伴身邊便足以。但得上天眷顧,我竟猶有存活下去的希望,那我便是會好好珍惜的。眼下既真要與那孟承歡捉對死磕,那么他的項上人頭,我也要定親自取來。”

此時,香盈雪俏臉肅然,之前的溫婉清純盡皆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心悸的森冷寒意。一旁的曲檀見狀都是心中一凜,而后笑著搖頭。花仙子的名號,又豈是白稱的?

一個時辰之后,三人等到了皇帝的回復(fù),詔醫(yī)仙入宮覲見。而李清靈與香盈雪二人則未曾受到召喚,不能入皇宮。

李清靈點點頭道:“這樣也很好。雪兒,此際我們正可以去做些事情解解乏。”說罷,嘴角閃過一絲戲謔的笑。

香盈雪笑道:“正有此意。”

兩人與曲檀道別,約定今夜于一家客棧之內(nèi)會見。而后挽手快步消失在皇城街道之上……

占盡人間浮華的皇城之內(nèi),一間裝飾風(fēng)格堂皇卻又不失典雅的書房中,一位身著尊貴的九龍逐日袍的中年人正坐在一榻梨花子木椅之上。他身材高大,整個人透發(fā)出一股與生俱來的無上威嚴(yán),其眉間點綴著無可掩飾的霸道神色。他仿佛是上蒼之子,手握天下生殺大權(quán),且此人行事素來果敢狠辣,一向獨斷,堅絕之下,令人生不出半點反抗的意識。他就是當(dāng)今的皇帝,孟元熙。

“草民曲檀,叩見陛下!”曲檀一襲青衣,在門外俯下身子。

“呵呵,曲檀小醫(yī)仙請起。號稱曲家最杰出傳人的你,為何不在家族內(nèi)好好研習(xí)等待繼位大典,而是到了朕這皇城之中來了呢?”那中年人轉(zhuǎn)過身子,看著門外那道頎長而略顯瘦削的身影和善開口,顯得平易近人。但其容顏逆光,依舊蒙眬不可見。在這番話中,曲家與曲檀的名聲也是可見一斑,竟連無上的帝皇都了解,且知之甚詳。

“勞陛下費心。草民此次求見,實有一要事……”曲檀直接將情況言明,道出目的,開門見山。

當(dāng)孟元熙聽聞曲檀是欲求那三清液一滴之時,神色微顯得有些凝重,而后聽到是為劍花二仙所求之時,稍稍有所緩和。

“當(dāng)年武當(dāng)至寶三清液現(xiàn)世,朕曾親自出面,這才征得五滴。朝廷在這段歲月中,早已將之使用殆盡。幾日前,最后剩余的一滴,也賜與了朕的弟弟——景王。”孟元熙道,神色依舊平靜。因為當(dāng)年他在征得長生液之時已經(jīng)服下過一滴,而對于常人來說,那長生液只一滴便足矣延年益壽,多服反而無甚好處,所以皇帝對此并不是十分在意。

曲檀一驚,道:“景王?”心中迅速盤算著:景王在幾日之前已將那最后一滴三清靈液求走?只微一沉吟,便已確定這是那景王世子孟承歡的手段。

以此人的情報能力跟性子,想必早已得知劍仙重現(xiàn)的消息,甚至連之前三人武當(dāng)求藥一事都未能瞞過他的耳目。因此他才知曉香盈雪眼下急需三清神液解毒活命,于是便定會出手干預(yù)。但以孟承歡他自己的身份卻還無法直接出面求藥,所以只能讓父親景王開口。

而景王是出了名的窩囊廢,早期盡是以其妻子華燁的意見處世。后期華燁死去,便開始對兒子——孟承歡言聽計從。除了安淫享樂,其他事務(wù)一概不問。

這可能也就是當(dāng)年爭奪皇位之時,孟元熙并沒有將他殺掉的重要原因。既然這位皇弟對自己的權(quán)勢無法構(gòu)成任何威脅,那么孟元熙便是竭盡全力,也得滿足他一切無關(guān)要緊的需求,只要他繼續(xù)安淫享樂,不問世事,那便是大吉大利,天下太平。

以曲檀出色的反應(yīng)能力以及縝密的思維,瞬息間便已將這件事情的原委分析得出離透徹,直現(xiàn)本質(zhì)。

孟元熙輕嘆道:“是啊,景王已經(jīng)早你幾日求走了。朕就只剩景王這么一個兄弟了,有些事情不得不照顧。”接著又道,“景王也只有承歡這么一個兒子,但這個孩子真是乖張無比,一點也不像他父王。直到三月前,他才終于有了婚配。呵呵,景王他心里的那塊石頭也算是落下了。

“只是朕的萍兒,姿態(tài)姣好,年已雙十,卻依舊不肯婚配。朕知道,她一直在等著一個人哩!那個人,可謂是舉世無雙的,自然也就看不上她。等到現(xiàn)在依舊無果,倒也是活該啊。”孟元熙老神在在,長吁短嗟。竟似一位和善的鄰家叔伯在與晚輩嘮家常一般,碎碎念叨著。

而一直垂首立于一旁的那名老太監(jiān)幾乎已經(jīng)驚得下巴脫臼……

圣上今日為何一見這姓曲的小子便如此反常?與景王的家務(wù)事拿出來說說也就罷了,反正兩張老臉也足夠厚,早已不屑那雨打風(fēng)吹,可您怎么能把自己閨女的那點思情怨語也逮出來說給人家聽呢?你閨女,那可是公主殿下……

“還望陛下能夠勸解公主,教她不必再等,那人之心,已另有屬。”曲檀開口,言簡意賅,簡短至極,個中意思卻是直接挑明,絲毫不留余地地想讓公主放棄,死心。

此時,縱是傻子也聽得出來,那萍兒公主一直在等待的那位舉世無雙的人,就是他曲檀。

那名太監(jiān)欲要直接暈死當(dāng)場。這,便是醫(yī)仙的魅力么?

恍惚間,曲檀那不輸女子般的白皙俊美的容顏開始在夕陽下呈現(xiàn)出淡淡的霞紅,顯得尤為妖異,有一種病態(tài)美,充滿著異樣誘惑。

卻道他心中究竟是念著何人?她為一風(fēng)塵女子,身在邊疆,曾一年相伴。她妖嬈曼妙,天生帶著野性,面容清秀,目光憂郁,惹人憐惜。而她最后轉(zhuǎn)身離去的那一瞥的幽怨眼神,怕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孟元熙頓了頓,而后開口道:“呵呵,姻緣之事,素來不可強求。朕有些累了,曲檀醫(yī)仙,請先回吧!”

夜,孤單而冷清,使人倍感己身之孓然與落寞。

秋夜涼如水,曲檀獨自坐在鋪蓋著古老琉璃瓦的客棧屋頂上,就著月光,開始飲酒。

正飲到三杯,忽聽一聲爽朗的笑音傳徹夜空:“哈哈!單杯獨飲多寂寥,曲檀兄,我來陪你。”

曲檀抬頭望去,只見來人一襲白衣,正是李清靈。

緊接著,一陣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傳來:“還有我!”聲音悅耳動聽。

只見李清靈身后倏然轉(zhuǎn)出一人,她身材修長,容顏美麗得似乎令那天上的月亮都失了光彩,端的是衷天地之靈氣。正是香盈雪。

那兩人挽手從另一處高大屋頂之上躍下,衣袂飄動,絕世出塵,一舉一動之間契合無比,帶著笑意,如一對神仙眷侶。

“哈哈,來得正好!”曲檀大笑著,抬手將膝旁一壇烈酒甩出。李清靈一把接過,走過來,拍開封泥,開始痛飲。

香盈雪見曲檀只將酒甩給李清靈,自己卻沒有,當(dāng)下輕顰蛾眉,嘟嘴嗔道:“曲檀哥哥,為何沒有我的?”在那顰笑間都是極為動人,令人心生憐愛。

曲檀見狀,不禁莞爾,道:“盈雪你身中之毒猶未解開,只怕不宜喝酒。”

“雪兒,莫要胡鬧……”李清靈輕輕拍了拍盈雪,話雖如此,只是那神色間又哪里有半點責(zé)備之意,眼神之中,盡是寵溺。

二人舉壇飲罷。曲檀正色道:“清靈,盈雪,那皇宮中的三清靈液已被景王求去,只怕是那孟承歡在其中作難。”

“真是找死!”開口之人,竟是香盈雪,甜美嬌柔的嗓音卻說出如此霸道的話語,有一種獨特的味韻,只聽她續(xù)道,“之前我與清靈在景王府中探查,發(fā)現(xiàn)其中護衛(wèi)得極為森嚴(yán),便在心中起了疑慮,現(xiàn)在看來,果真是如此。那孟承歡嫌命長嗎?以為那群蝦兵蟹將便能攔得住我等?若真是要闖,十個景王府也抵不住我等聯(lián)手。”此時的花仙子面若寒霜,俏臉之上殺意凜然,有一種君臨天下般的霸氣。如一朵由寒冰雕琢而成的露水芙蓉,清潔而傲然。

李清靈喝下一大口酒,開口道:“只怕是那孟承歡另有手段。”

曲檀突然問道:“在當(dāng)今江湖之上,能擋下清靈你三十招的人不過百數(shù),能抵御百招的人更是不過十余位,當(dāng)年實力公認(rèn)第一的折須道人也不敢斷言能勝你。清靈,你到底已經(jīng)強到了何等地步?”他想起當(dāng)年李清靈那駭人的戰(zhàn)績。

李清靈道:“一年之前,我確實與那折須不相伯仲。而眼下,他若再敢與我捉對廝殺,三百招之內(nèi),他非敗不可!”劍仙此時的神色之中帶著幾分傲然,眼中有無敵的自信風(fēng)采!

李清靈自身本就天賦極高,那身在西域的一年時間,一年出生入死地磨煉,使他的功力也達(dá)到了一個嶄新的階段。并且,在昆侖雪巔為救盈雪復(fù)蘇之時,他還曾服下過那蓮丹寶藥,此藥藥力精純渾厚,可助人內(nèi)力大漲,這也正補足了他因年紀(jì)較輕而內(nèi)力未能臻至頂端的缺漏。

曲檀道:“呵呵,這便足矣。想來那折須道人德高望重,是不會被景王府所驅(qū)使的,而能抵御下清靈百招的高手,除了折須、我與盈雪,便只剩下七位。”

香盈雪道:“除非那孟承歡將其余七位高手皆請入府中,否則,那景王府還是不堪一擊,取三清液不過是囊中取物。”

李清靈突然說道:“雪兒所言有理,不過,只怕那孟承歡會狗急跳墻地直接毀去三清液。以他的性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我們得到。”此言有些恐怖,孟承歡為人極為陰狠,心理有病變甚至扭曲,他當(dāng)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曲檀略一沉吟,道:“清靈大可放心。那三清長生液有不滅神效,就算將其蒸干,也會重生凝結(jié),藥效不減。唯有人服下、又以內(nèi)力煉化,才能將其耗掉毀去。而要將三清液煉化,怕也不是短短兩三日可以成功的。只要我等趕在有人煉化靈液之前取得手,那么依舊可保藥效,能為盈雪解毒。”

李清靈聞言放下心來,道:“既是如此,事不宜遲,不如我等這就去那景王府上闖上一闖,瞧瞧那姓孟的究竟有多大能耐。無論如何我也要為雪兒奪得此藥。”

香盈雪與曲檀紛紛贊同。三人皆是行事果敢之輩,不再拖沓半分,當(dāng)下直奔景王府。夜色之下,景王府那以青磚砌成的外墻略微發(fā)黑,雖顯得雄偉,但也透出詭異。三道身影,如鬼魅般輕盈,悄然地潛進了那所謂防衛(wèi)森嚴(yán)的景王府。

景王府占地面積足有方圓近百丈,房舍星羅密布,其內(nèi)燈火通明,也伴有水池涼亭,巨石假山,瓊花碧草,參天大樹。整個王府不顯奢華,但大氣蒼莽。其中最為高大磅礴的建筑屬于王府正宮,而正宮之后的那些較為低矮精致的屋舍,便是景王寢宮。這些房屋的布局,在李清靈與香盈雪下午前來探查之時便已弄清。

三人從數(shù)丈高的圍墻之上落下,腳步在半空虛踏,落地時竟都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三人互使了個眼色,而后直接向著景王寢宮潛去。

擒賊先擒王!三人施展輕功,腳步都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輕而易舉地避開了那些侍衛(wèi)的巡邏,成功潛入景王的寢宮區(qū)域。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此時寢宮之中竟然沒有半個人影。甚至連一些婢女奴仆等人都不見,只有那院中密密麻麻的巡邏侍衛(wèi)。

“好個孟承歡。”李清靈咬牙。顯然,對方已經(jīng)猜測到己方的行動。

既然打不過,那就逃?

孟承歡絲毫不懷疑李清靈的魄力,認(rèn)為在他一怒之下,就算是皇宮,怕也是得血流成河!而他區(qū)區(qū)一個景王府,既然要與之?dāng)硨Γ?dāng)然是要避其鋒芒,盡量躲遠(yuǎn)。

“那孟承歡已經(jīng)逃走,眼下又無法追尋,如何是好?”香盈雪低聲問道。

三人皆陷入沉思之中,一盞茶工夫過去,依舊苦無對策。

驀地,李清靈腦中閃過一道靈光,終于清晰地被捕捉到,這事情似乎隱隱有些蹊蹺。

首先,以孟承歡的陰狠傲氣的性子,決不可能選擇一味逃竄。再者,僅在兩個時辰前,自己與盈雪前來探查,景王府中的所有家眷皆還在,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不少于一百人,不可能在兩個時辰之內(nèi)迅速蒸發(fā)消失而不引起自己的注意。

李清靈思量再三,終于沉聲道:“孟承歡沒有逃走。”

曲檀也同樣是思維縝密迅捷,當(dāng)下便道:“你是說,這景王府之下藏有密道暗室,景王府家眷等都沒有離開,而是躲在密室之內(nèi)掩藏空間之中?”

李清靈道:“不錯,這王府甚是寬敞,要設(shè)密室暗格很容易,那孟承歡定是將所有家眷皆藏進了其中,他是擔(dān)心我等尋不到他,會遷怒于其家人,屠他滿門。”

“哼!他倒是沒想到,這樣做反而是露出了破綻,成為我等猜透其行蹤的線索。聰明反被聰明誤。”香盈雪沉聲道。

曲檀微微點頭,道:“也幸而清靈想到了這點,否則,只怕咱們已被耍得團團轉(zhuǎn)了!至于那暗格密室的位置,雖然外面的那幫子護衛(wèi)肯定不知道,但那密室既能藏得下上百人,想來規(guī)模定然宏大,要找也并不難。”

此際,外邊已有侍衛(wèi)聽得幾人的探討之聲,向著里邊包圍而來。

“何方毛賊?竟敢夜闖景王府!”一名侍衛(wèi)已逼近三人周身一丈以內(nèi)。只見此人身材高大,披帶著藍(lán)色薄甲,瑩瑩生輝。他手中長刀出鞘,斜指著三人,出口呵斥,在室內(nèi)燈火的襯映下顯得煞是威武。

香盈雪見狀,咯咯直笑,道:“我好久沒動手了呢!”說罷躍躍欲試,盯著那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眼神中充滿了猶如貓斗耗子一般的戲謔。

既然孟承歡等人皆藏在隱密之處,那就決不敢捕下眼線于明處讓人輕易捕捉,于是也就不在乎所謂的打草驚蛇了。

曲檀微笑道:“我也想活動活動筋骨。”

此時,幾乎所有的侍衛(wèi)都已聞聲趕到,足有數(shù)十名之多。

李清靈道:“也好,那么便請閣下二位就陪這些小魚蝦們玩玩,我來找那可藏百人的密室暗格。”

香盈雪嗔道:“怎么?你看不起人么?什么‘閣下二位,‘小魚小蝦的?”

李清靈與曲檀相視大笑。幾人竟敢在堂堂天子腳下的景王府中如此肆意,顯現(xiàn)出極為恐怖的實力,三人已經(jīng)強橫到了無視京都王府的地步。

香盈雪向李清靈嗔道:“好啊,既然你這般暗中嘲諷于我,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找到密室,還是我和曲檀哥哥先解決這些嘍啰。”話未落音,玉足便已在地面上輕輕一點,曼妙的身子化作一道疾影,迅速掠向那名先前無比叫囂的侍衛(wèi)。

曲檀對李清靈一拱手,也不怠慢,幾步搶到香盈雪周邊,開始迎戰(zhàn)。

只見場中,香盈雪抬手打出一道匹練,白練勝雪,但內(nèi)涵功力勁道,出手之時,速度極快,讓人眼花繚亂,難以招架。

那名勇武侍衛(wèi)見香盈雪出手竟如此聲勢,當(dāng)即目露驚駭,欲要出手抵擋。卻只聽得“噗”的一聲,此人竟然連嘶吼聲都沒來得及發(fā)出,便被那道匹練當(dāng)場擊中。他的整個身子都橫飛了出去,在空中旋轉(zhuǎn)過足了癮之后,如同死狗一般沉重而狼狽地摔在地上,嘴中咳血,生死不知。

而曲檀乃醫(yī)族世家嫡系傳人,醫(yī)家濟世救人必須得有相當(dāng)?shù)鬃拥膬?nèi)家功夫不可,于是其從小便在家族中打下了堅實的內(nèi)功底子,因此他掌力出眾,渾厚的力道擊出,一道肉眼可見的白色掌印帶著霸道的勁氣與光芒轟向?qū)Ψ健J绦l(wèi)們紛紛驚恐出聲,互相避讓,而后噌噌地拔出長刀,但其效果僅限于自我安慰。

曲檀也不是拘泥之人,向來善惡分明,此番出手太過霸道,幾乎擦著便傷,碰著便亡。二人縱橫數(shù)十侍衛(wèi)之中,卻猶如閑庭散步。這場戰(zhàn)斗,迅速呈現(xiàn)出一邊倒的局面。那些侍衛(wèi)雖然也可以稱之為訓(xùn)練有素,負(fù)責(zé)王府安危,不算太弱。但是此番面對眼前兩大高手,卻幾乎是抬手就被鎮(zhèn)壓。根本不是一個級數(shù)。

一時間慘叫聲不絕于耳,不斷有侍衛(wèi)長刀折斷,而后紛紛被放倒擊飛。

第五章 孟承歡

曲檀腳下?lián)屔蟽刹剑瑩踉谙阌┥砬埃徽妻Z開數(shù)名侍衛(wèi)大呼大叫的合力一擊,道:“行了盈雪,你中毒在身,不宜過度地使用內(nèi)力,這些家伙就交給我吧!”

香盈雪笑道:“嗯。那你要快點解決掉他們,要在清靈找到密室暗格之前噢。”

曲檀不禁莞爾,繼而出手為迅猛凌厲,如虎入羊群般地進行沖殺。而另一邊,李清靈已遠(yuǎn)離了他們的戰(zhàn)場,正在冷靜地在查看這景王府中的地形。屋舍,水池,假山,參天大樹,眼前這些外層設(shè)施都可能是那密室暗格的掩飾。

盞茶功夫過去,李清靈在這王府之內(nèi)四處勘察,或居高而望,或敲擊地面,都未曾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之處。他不由得劍眉微蹙,苦苦尋思。那密室入口必定就在這王府之內(nèi),但這般細(xì)心推敲尋覓之后,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莫非是漏掉了什么。

難道那密室入口是藏在那茅廁浴室之下?

……這不可能,哪怕景王再窩囊,那也是天下封王的存在。貴為皇族,為當(dāng)今圣上的胞弟,有與生俱來的傲氣與尊嚴(yán),不可能如此委屈自己。那么是?

正沉吟間,只聽一道聲音傳來:“清靈,我與曲檀哥哥已經(jīng)解決那群侍衛(wèi),連半個也沒有放走,全都躺下了。呵呵,你呀你,還沒找到吧?嗯,可真慢哪。”那聲音清脆如落珠,漸漸近了,正是香盈雪,曲檀也隨她笑著向這邊走來。

香盈雪聲音雖靈動好聽,但這一番話對于沉思中的李清靈來講,確是雜音無疑,而且關(guān)心則亂,香盈雪的一言一行無不牽動李清靈的每一根神經(jīng),所以這番話成功打斷了李清靈的思路……

但,有道是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李清靈的思維原已陷入死角之中,苦苦思索而不可得,但此時腦中卻陡然閃過一道靈光,想法從枯死到新生,破而后立……

“躺下……寢宮,寢宮。原來如此!”李清靈低聲喃道,終于舒展開眉頭,嘴角微微上揚,清秀俊逸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fēng)。

他挽過香盈雪的素手,屈指輕輕地彈了彈后者光潔的額頭,道:“雪兒你真是聰明極了。”言語神色間皆充滿了寵溺。

香盈雪不明所以,她嘟起小嘴,揉了揉額頭,表示不滿。

眼下看來,那密道暗格的入口,定就在寢宮之中。

先前只因有一群煩擾的侍衛(wèi)在寢宮周圍肆意叫囂,于是便導(dǎo)致那兒直接變成了戰(zhàn)場。李清靈當(dāng)即選擇離開,去其他地方冷靜查看,卻不料寢宮竟因此而成了思維盲區(qū)。也幸而盈雪在無意中提醒到了,否則又將因此而耗費一段時間。而此際,最重要的便是時間。

一定要趕在那孟承歡將三清液煉化之前找到他,而后奪取靈液!

李清靈迅速地將自己的想法告知二人,而后直奔寢宮。

三人謹(jǐn)慎查探,不漏掉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角落。一頓飯工夫過去,終于在一席大床下發(fā)現(xiàn)了一道密室入口。

三人開始有意地控制自己的動作,不敢發(fā)出半點過大的聲響。因為不知此密室是否還設(shè)有其他出口,怕動作太大,會打草驚蛇。

向下鋪去的青石階梯異常的遠(yuǎn),足有數(shù)十階,且很是狹隘,顯得無比幽深。

三人手中捏著火折子,謹(jǐn)慎地走下階梯,卻見眼前居然并不昏暗,前方出現(xiàn)一條密道,密道四周皆為青石板鋪成,每隔幾步便有一盞青銅油燈掛在一人多高的墻壁上,將此處照得頗為明亮。這密道足有半丈多高,就算兩名成年男子并肩而行也不會顯得擁擠,密道上方也偶有腦袋大的方形通風(fēng)口凹顯,用以保持空氣的流通。但見地面落著灰塵,燈盞上留著斑駁銹跡,這密道看上去不像是近期修建的。

難道這是景王早年為自己準(zhǔn)備好的墓地么?可又怎會將其建在自己的王府之下?陰陽兩宅相接,那可是大大的晦氣。

三人動作很輕,但也很快。順著密道一路施展輕功潛行,只片刻工夫便已到了盡頭。

只見眼前是一扇由巨石制成的重門,緊緊閉著,巨石呈黛墨色,看似質(zhì)地十分堅實。曲檀上前彈指輕輕敲了敲,發(fā)出渾厚的圓實之聲,絲毫沒有回音。

三人聞聲,眉頭皆是一蹙。這石門厚得令人發(fā)指!

似這等密室石門,大多是由機關(guān)所操控,若要用蠻力去強行破壞,注定難如登天。其中最負(fù)盛名的就數(shù)那歷代帝皇下葬之后用以封鎖保護墓穴的那層“三生門”了。據(jù)說此門皆為天外隕石所鑄,一旦成型,便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堪稱不朽。縱你擁有搬山撼岳之能,也萬難奈何此門分毫。

而眼下這重密道的封石大門,雖無法與那“三生門”比較,但也足夠堅固了,天然黛墨色的巨石極其堅固,數(shù)百年都不會風(fēng)化,且密度極大,此門即寬且厚,怕是沒有一萬斤那也夠八千了。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李清靈輕輕敲打著那塊巨石,低聲道:“看來這就是景王預(yù)備的墓穴無疑。”

香盈雪道:“四處找找,或許有機關(guān)。”

曲檀沉聲道:“這若是真正的墓室,只怕這石門裝置之時是不會設(shè)有機關(guān)的”

李清靈道:“這門乃是封墓門,據(jù)傳一旦關(guān)閉,便再也無法開啟。但我不相信孟承歡會將自己堵在里邊憋死。”

說罷,三人迅速地分散到石門周邊,開始尋找那機關(guān)的所在。這等機關(guān)說細(xì)不細(xì),但也非得一塊磚頭一寸石地摸索不可,直耗掉了大半個時辰,竟毫無結(jié)果。三人心下均想:這孟承歡,當(dāng)真不是個簡單角色。

找不到機關(guān),更不可能直接破門而入……幾人的行動一時間陷入僵局,各自的面色越發(fā)凝重起來。三人本來已經(jīng)積蓄了捅破蒼天的力量,卻一拳打在了如同棉花一般的云朵之上,居然無計可施起來。

曲檀舉起手掌,想要硬劈那塊巨石,指不定它長成這個樣子只是為了嚇唬人呢?可轉(zhuǎn)念一想,便又停下了。

這塊巨石是李清靈親手細(xì)細(xì)推敲鑒定過的,容不得質(zhì)疑。退一步說,就算這東西能夠使得劍仙判斷失誤,眾人當(dāng)真合力將其打得稀爛,那么它破碎之時所發(fā)出的聲響,也足以成為通知孟承歡逃走的訊息。他眼簾微微垂下,滿含歉意地看向香盈雪。

而李清靈的眼神依舊保持著銳利,在四周的墻面上來回地掃視,可余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香盈雪。

盈雪秀眉微蹙,俏臉之上神色迭變,顯得有些失落,楚楚可憐,卻還是勉力一笑,道:“咱們回去吧。”那笑容令人輕易心碎。說罷,便往回走去,李、曲二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只是愛憐卻又無力瞧著她。

一陣風(fēng)輕輕吹過,揚起女孩額前秀發(fā),使其飄逸,更顯得出塵靈動。

風(fēng)?

三人幾乎同時在腦中劃過此字。如閃電般的照亮原本灰暗的思緒。哪里來的風(fēng)?竟大得離奇。幾人心中驚異。其實有風(fēng)并不怪異,因為這條密道之上布著通風(fēng)口。其實能吹動香盈雪額間秀發(fā)的風(fēng)也并不大,但至少在此處腦袋大的通風(fēng)口無法達(dá)到。

三人幾乎是在同時抬起頭,看向密道頂部。

只見在近乎一丈開外,那由青磚鋪蓋而成的密道頂部面層上竟然開著一個碩大的通風(fēng)口,也呈方形,看其口徑,卻能夠使得一人輕松通過。看來,上方還有一層密道。

好個孟承歡!三人心中皆是感慨,對手的心思竟縝密如斯。

他以明顯的封石巨門作為幌子來迷惑眾人,而三人在找不到機關(guān)的情況下,很可能會選擇直接硬轟石門,那么一旦有人轟擊石門,他孟承歡便能聽到這代表著極度危險的聲音,而后從容離去。至于那扇封石巨門,根本就是打不開的。而真正的入口,就是眾人頭頂之上那碩大的通風(fēng)口。

三人洞悉一切之后絲毫沒有猶豫,當(dāng)即輕輕地躍進了那通風(fēng)口之處。只見那上層密道與下層的規(guī)模一般無二,只是油燈稀少,幾乎為十步一盞,在此密道頂部也設(shè)有通風(fēng)口,其中透著些許銀白色光亮,那是此時外界清澈的月光灑透了進來。

三人仔細(xì)地打量了一番,發(fā)現(xiàn)下層那被封石大門堵住的通道,在上層已經(jīng)可以暢行無阻。由此更是證明了眾人推斷的正確。

一白一藍(lán)一青三道人影,猶如鬼魅般地迅速掠出又有三四十丈的距離,驀然,只見這條筆直的通道竟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轉(zhuǎn)折,幾乎是轉(zhuǎn)了一個大方位。

三人沒有絲毫停頓,毫不猶豫,依舊沿著這條密道飛掠。約摸又掠出了三四十丈距離,有一間極為寬敞的密室突兀地出現(xiàn)在眼前。

密室空曠,燈火通明。室內(nèi)不著修飾,青石青磚裸露,棱角線條分明,顯得拙樸,大氣沉穩(wěn)。

只見密室中央赫然坐著一位赤體男子。他身材頎碩,此時居然渾身經(jīng)脈凸起,整個軀體似乎都在膨脹,膚色殷紅得快要滴出血來。一頭長發(fā)散亂地披在胸前肩后,面目扭曲,仿佛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顯得極為猙獰。

“李清靈,你們果真還是來了,不過已經(jīng)晚了!”那人見到李清靈三人聯(lián)袂而來,卻絲毫不慌,反而大聲獰笑起來,笑聲尖銳,尤為刺耳。竟顯得無比興奮,更沒有半點應(yīng)有的驚恐絕望之色。

此人正是景王世子——孟承歡!

“不好,他竟在以本源血氣強行煉化三清液,此時怕已要功成了!”曲檀見狀,幾乎一瞬間就判斷出了孟承歡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他大聲喝道,神色帶著驚慌。

好狠的孟承歡。

“瘋子!”李清靈怒斥,毫不猶豫地在地面上狠狠一踏,身子便猶如離弦之箭一般,沖向孟承歡。

香盈雪身子突然飛出,攔在李清靈身前,道:“清靈,危險!”

曲檀也緊跟在其身后,道:“孟承歡此時就像是一個火藥桶,一旦炸開,只怕會爆發(fā)出毀滅般的力量。”

而此刻,李清靈再也無法平靜,素來端凝如岳的氣勢已經(jīng)變了,變得凜冽,讓人膚冷心寒。

那孟承歡已催動自身本源血氣,不顧一切代價地在煉化三清液。這樣做,可以使煉化速度成倍提升,但后果十分恐怖可怕。那煉化之人輕則體內(nèi)經(jīng)脈盡斷,成為廢人,重則直接會被那股力量炸開,爆體而亡。這等不顧生死地以自身命元去煉化,較之當(dāng)初在昆侖雪巔之上,李清靈強行煉化那浮屠神藥還要兇險得多。動輒就不留全尸!

謫世劍仙竟然在此刻感到了絕望與恐懼。

他并不是懼怕孟承歡,而是在擔(dān)心三清液,擔(dān)心它真的被煉化,擔(dān)心香盈雪也隨之而消失于世間!

“哈哈,李清靈竟然害怕了,哈哈哈哈!”孟承歡瘋狂地大笑著。此時,他體表的經(jīng)脈已經(jīng)裂開,開始滲出絲絲鮮血,整個人像是在水中泡了多日的浮尸一般,變得腫脹不堪,似是已經(jīng)達(dá)到了極限,就要炸開。

他的目的就要達(dá)到了,他要讓這對羨煞仙人的鴛鴦自此陰陽相隔,永世不得見。為此,他可以瘋狂地做出一切,只要自己的目的達(dá)成。

李清靈以極為迅捷的手法脫開盈雪的蒼白的手腕,略顯凄清的身影筆直地沖向孟承歡。

“你給我死!”他的聲音冷得如同從地獄中發(fā)出的一般。

香盈雪大聲叫道:“清靈,不要,你快回來!”運起內(nèi)功,欲要去阻止,卻被一旁的曲檀死死抓住。

“相信他,他自有分寸。”曲檀沉聲道,故作平靜與堅定。

景王世子孟承歡本就是江湖之中一流的高手,擁有強大實力。而此際,他的軀體即將因難以承載兇猛的藥效而炸開,其畢生功力都化做了火藥一般,一次性毫無保留地被引燃,而后爆發(fā)!那等威力,縱是江湖上的頂尖強者正面迎上,也絕對是非死即傷。

只眨眼間,李清靈已沖到了孟承歡身旁幾步之外,要不顧一切地阻止孟承歡,要終止他瘋狂的煉化,重新將三清液鍛造提煉,要救妻子香盈雪!

孟承歡瘋,他比孟承歡更瘋。

孟承歡見李清靈竟不顧生死地沖向自己,當(dāng)即無比興奮起來,厲聲道:“真是讓人感動啊,可惜已經(jīng)晚了,哈哈!”他開口間,鮮血從其口腔溢出,染紅唇齒,他雙目凸出,密布血絲,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煞氣,顯得極為可怕。

“李清靈,同歸于盡吧!”

“砰”。

下一瞬間,孟承歡的一條左臂已經(jīng)炸碎開來,其手臂內(nèi)所蘊含的巨大能量在第一時間爆裂迸發(fā),周圍空氣都被震得嗡嗡作響,澎湃的力量呈波紋狀的卷席四方。

“錚”的一聲輕鳴,一道雪亮的光芒如驚雷乍現(xiàn),李清靈驀然拔劍,那代表著極盡殺伐的劍,終于出鞘。

劍仙一怒,神佛莫阻!

在他拔劍的這一剎那,似乎周圍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曲檀、香盈雪,甚至孟承歡……他們所有的動作都頓了下來,就連那層層激蕩在密室中的那道強大的勁氣漣漪也不能幸免,似乎凝固在了空中。

太快了,快得似乎已經(jīng)超越了時間的范疇。沒有人能看清他的動作,他便已拔出三尺青鋒,電光石火,一劍斬下!

雷霆般的一劍。

“噗”。如石子墜破水面般的輕微的聲響傳出。劍芒竟直接割開了那層強勢的勁氣漣漪,顯得十分輕松,勢如破竹。

李清靈早已將自身一口精氣融入手中的那柄長劍之中,整個人便如同那劍一般,單薄,但卻凌厲得足以剖天卸地,此際劍就是人,人劍不可分。下一瞬間,他便已如一柄仙劍一般,抵達(dá)了此時毫無反抗能力的孟承歡的身旁。

“砰砰砰……”李清靈并沒有直接出手殺他,而是震動左手中的劍鞘,迅速地封住孟承歡周身大穴。

他拔劍、揮劍,剖開勁氣、逼近孟承歡、封其穴道。這一連串的動作,直如行云流水一般,看上去令人賞心悅目,卻又步步驚心。若是先前轟然炸開的不是孟承歡的一只手臂,而是整個軀體,只怕首當(dāng)其沖的劍仙也要被那猛烈沖擊出的巨大能量重創(chuàng),甚至殞命。若是方才他的動作稍慢一瞬,未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封住孟承歡的周身大穴,只怕其身軀此時便已然帶著長生液一同炸裂毀滅……

眼下孟承歡再也無法動彈分毫,那一雙充血腫脹的眼瞳飽含著怨氣,卻依舊死死地盯著李清靈。他竟然逼得劍仙拔劍,以命相搏!在劍仙這番戮力阻止之下,終于已強行終止了他的煉化么?

李清靈心中不由得暗想:此時那已經(jīng)被煉化過的長生液是否還能夠再次提取?其殘存效力還足以救治盈雪么?

正思量間,詭異的事情便發(fā)生了。只見那孟承歡的身體竟還在繼續(xù)膨脹,周身略微粗大的經(jīng)脈已經(jīng)爆裂開來,有殷紅的血水迸出,即將要炸開。

封穴無效。

此時孟承歡的軀體就像一個被引燃的火藥罐子,體內(nèi)涌動的勁氣已經(jīng)超出負(fù)荷,開始沸騰。雖然渾身大穴已被李清靈盡數(shù)封住,但此時其體內(nèi)暴亂的勁氣已全不可以常理度之,居然直接將他的經(jīng)脈都漲得炸裂開來,無視李清靈的穴位封鎖。

李清靈目眥欲裂,嘶聲大喝:“去死!”

他心知已經(jīng)無法阻止,此時隨著孟承歡身體的炸開,那最后的一滴三清液也要隨之毀滅,而雪兒也終將不治身亡。

無力回天!

劍仙?天下第一?

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你活著。

此刻,似是有無數(shù)只螞蟻爬上他的心頭,在噬咬,在蠶食。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鮮血淋漓。他真的絕望了,悲痛,傷感。他的怒火直欲燃燒九重高天。

他一劍揮出,割裂空氣,一道鋒利的劍氣射出,劍身快得只留下一片片殘影。

“噗”!在孟承歡的軀體即將炸開的那一剎那,一柄三尺青鋒竟搶先掠過,帶起一顆猙獰的頭顱。

孟承歡的無頭軀體噴射出近一丈高的血水。一種凄然的紅,將此時不過身在一尺開外的白衣李清靈渾身染透。而后,那具尸身終于開始轟然炸裂。

“砰砰”!那可怕的內(nèi)功勁道從其尸身之中爆發(fā)開來,直震得周圍的空氣都猶如沸騰了一般,泛起了一陣陣極端澎湃的能量漣漪。

孟承歡,終于化成了飛灰,徹底湮滅!此時,也由不得曲檀有絲毫的猶豫,他拉著亦是陷入絕望的香盈雪在第一時間朝著來時的那條密道撲倒下去,同時己身內(nèi)力如同潮水一般涌出,將兩人覆蓋,不敢正面抵擋。而李清靈卻是首當(dāng)其沖!

“啊!”如同一頭發(fā)狂的獅子一般,李清靈在怒吼,他渾身上下噴薄出令人心悸的,恐怖而強大的劍道氣息,一頭烏發(fā)無風(fēng)自動,雙目中射出兩道幾近凝實的白色勁氣。

他第三次震劍!

只見他雙手緊握著劍柄,將劍高舉過頭頂,雙臂灌輸力量,一股無端的、無比恐怖的氣息開始在這一瞬凝聚生成。

“哧。”這股可怕的勁道隨著他的全力下劈陡然爆發(fā),猶如開天辟地般,直直地迎向那因孟承歡尸身炸開所激起的層層勁氣漣漪。

如此說來覺慢,實則彈指瞬間。他的第三劍不過是在周邊油燈閃滅的那一剎那蓄勢、劈出!而下一瞬間,周圍已經(jīng)陷入絕對的黑暗之中。

“鏘”!只聽一道巨大的聲音從那邊響起,仿佛是由金屬猛烈撞擊所產(chǎn)生,在空曠的密室中回蕩,震得人耳膜生疼,頭皮發(fā)麻。

“清靈……”香盈雪聲嘶力竭。

盡是悲涼,凄然,絕望。

第六章 前塵舊事

“噗”!一燈燃起,火芯如豆,清淡而又略顯得昏暗的光芒在若隱若現(xiàn)。

緊接著,是第二盞開始被點燃。然后越來越多,密室之中所有仍具燈型的油燈都被點亮了起來。

一道身影,很輕很慢地開始接近那美目含淚卻又帶著驚喜的香盈雪。

“清靈……”香盈雪輕喃道。看著眼前那道逆著光的頎長挺拔的身影,顯得有些失神。

她在知曉自己終究已經(jīng)失去了那唯一的解藥,無法再生存下去之后,第一時間想到的仍是李清靈的安危生死,在見到他安然無恙之后,依舊欣喜。

“雪兒,對不起。”李清靈已經(jīng)走近,身上的那襲長衣白衫已經(jīng)破爛不堪,上面染著鮮血,有孟承歡的,也有他自己的。一道近尺長的傷口從其左胸一直蔓延到右肋位置,深可見骨,兀自往外淌著鮮血。

而他自己對此渾不在意,伸臂將香盈雪扶起之時,卻已神色黯然,眼中再無半點光彩。

“清靈。”香盈雪抱住李清靈,緊緊抱住,眼中有淚水在凝聚,而后滴落。

一邊的曲檀搖頭苦嘆,心中也有歉疚,悲戚,傷感,遺憾。

香盈雪輕聲道:“清靈,我還有三年壽元的。其實只要你在我身邊,哪怕是三天,我也情愿。”她努力地想使自己的聲音顯得振作,卻不料說到最后,竟然不由得哽咽起來。

她并不是害怕死去,她只是在擔(dān)心李清靈。

若是她死去,以李清靈的性子,雖不會跟著殉情,但,他的心,一定會隨著自己而死去。

李清靈道:“傻瓜,我才不會讓你死。天下這么大,總有神藥能夠化解你體內(nèi)之毒。”他輕輕撫著兀自在懷中的抽泣著微微顫抖的香盈雪,言語平靜得詭異。

香盈雪強抑心中悲戚,道:“嗯。其實,只要你在我身邊,怎樣的日子都是好的。”

李清靈對此言卻聽而不聞,只是說道:“那景王府的其他親眷呢?又被那孟承歡藏到哪里去了?”略微一頓,又道,“我要找到,將他們屠戮干凈。”他輕輕挽著香盈雪皓腕,神色依舊平靜,緩緩開口,仿佛是在說著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不過其啟齒間所發(fā)出音節(jié)卻是顯得無比的森寒,冷意滔天,令人如墜冰窖。

曲檀、香盈雪聞言皆大驚。

李清靈是動了真怒!

江湖之上,對于劍仙的形象一向都是亦正亦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其心性堅定如鐵,殺戮果敢,性情冰冷。

李清靈始一出道,便如同彗星一般燃燒崛起,不可阻擋。

昔日,據(jù)傳他因個人恩怨,連滅掉十二大邪異門派,一人一劍殺得天地變色,血流漂櫓,鬼哭狼嚎。只要是與那些門派有過往來的勢力人物,也皆被其斬殺了個干凈,斬草除根。

此舉雖顯得有些過于冷血無情,不近人性,顯得邪異。但,這就是李清靈。

經(jīng)此一戰(zhàn),劍仙之名迅速傳開,成為傳說,其風(fēng)頭極盛,一時無兩,江湖人士談虎色變。

而一段時間之后,關(guān)于他的消息卻平靜了,沒有再鬧出什么風(fēng)波,據(jù)傳已經(jīng)隱世。

隨后,又有人發(fā)覺,劍仙時常現(xiàn)身流連于花前月下的紅樓青閣之中,似是不再探江湖之事。且因其才思敏捷,風(fēng)雅處往往賦詩捧詞,又得一風(fēng)流稱號。

昔日西湖畫樓畔,一介白衣劍仙隨口吟出一曲寄情之詞,竟被在場之人記下,從此傳唱不絕。當(dāng)時揚州花魁香盈雪恰聞此曲,心生仰慕之意,要一睹劍仙風(fēng)采。

花仙子傳出消息,要于七月初七夜在西湖畫樓顯身,以求得見劍仙,一睹風(fēng)采。

此舉竟引得萬人空巷,舉城上下的年輕人皆至于此。

七夕夜,煙籠碧水,殘牙彎月。西湖之上漂滿了懷春女子所放下的荷燈,代表著對愛情的憧憬與對美好將來的渴望。

驀然,在人們的視線之中,一道飄逸絕塵的身影,踏著西湖水波,凌風(fēng)而來。

“花仙子何在?我李清靈如期而來。”來人開口,聲音平靜,清澈透亮得如西湖之水。他帶著淡笑,面容俊朗英挺,一頭烏黑的長發(fā)隨風(fēng)而揚,披散開來,一襲白衣輕輕拂動,更顯其飄逸出塵。

此際,湖畔無數(shù)女子皆怔怔地看著那道身影,各自在努力矜持,使自己不至于失態(tài)。而從她們清麗臉頰上的那抹淡淡紅暈可以看出,此刻她們的心中究竟是何等的悸動。

那便是那劍仙李清靈么?

他的人,他的劍,他的詞。皆是那些正處于美好年華的女子所萬般傾仰的,此時得以近身一見,睹其神采,當(dāng)真是讓鹿撞了心肝一般,內(nèi)心波瀾起伏,久不能靜。

此時,一艘花船從遠(yuǎn)岸緩緩渡來,船身籠罩青紗紅布,看上去飄渺神秘。

“劍仙請進船內(nèi)一敘!”那艘花船之中有清音傳出,動人悅耳,讓人如聞天籟。

花仙子現(xiàn)身了。

在場的男子皆盡唏噓不已,誰不想一窺揚州花魁真容?但任誰也知道,那等存在,定不是己等市井之人可見的。

李清靈只是輕輕一笑,足尖一踏湖面,身形徑直地掠進那艘花船。

花船緩緩西行,觀之者窮盡目光也看不清船內(nèi)景象,只留得萬千遐想。

一個時辰之后,游人猶未散盡,只見忽從那艘花船之中飛掠出兩道人影,一白一綠,白者飄逸,綠者曼妙,兩者聯(lián)袂,皆顯出塵,如一對神仙眷侶一般地踏波遠(yuǎn)去。

有詩為證:“西湖靈劍弄清影,半玦月光柳下凝。飛入廣寒玉闕去,翩翩瓊雪暗香盈。”

從此,揚州再無劍花二仙。

且說在那一個時辰之中,花仙子撫琴唱曲,作詞寫賦,風(fēng)情萬千。只聽她唱道:

“長風(fēng)起碧柳垂落弄清漪,明月西舊時把盞夢里,輕懸筆仔細(xì)畫你卻怎及你一聲嘆息。長風(fēng)起撥亂琴弦贈別離,音未息海角天涯相依,千言語畢靜等你歸故里只爭朝夕。閣樓候夜雨獨倚,誰把燭點起盈淚滴,而往昔徒留著回憶酒盡殘夢醒回眸又失意。欲歸去長亭草離離萋萋,似傾心思君在千里欲近又恐離欲切又恐急,夙寐情只盼再遇伊執(zhí)手淚眼凝共踏白沙堤來年風(fēng)又起拂皺回憶。”

李清靈撫掌而笑,道:“好詞,好曲!”說罷,舉杯邀花仙子共飲。

香盈雪卻并不喝酒,只笑道:“公子自從在北門山一帶獨力殺光十二大門派之后,便銷聲匿跡,這可不像是劍仙的作風(fēng)?難道是擔(dān)心仇家找上門來么?”

李清靈邪邪地瞧著她,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香盈雪一愣,笑道:“劍仙果真豪氣。但卻不知死在你手底下那些死鬼亡魂會不會偶爾作祟。”

李清靈微笑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香盈雪被此言逗笑,舉杯邀李清靈共飲。

李清靈飲干杯中酒液,突然站起身來,對月長嘆道:“外人都只道我李清靈殺死的人多到數(shù)不清,說我是邪門歪道,與俠客二字終究無緣,卻從不知道我救下的人更多。”說到這里,他停下來,一雙如同星辰般皓然的眸子看著香盈雪,道,“因為我所殺的每一個人,都有他該死的理由。我不殺他們,他們會殺更多的人。”

香盈雪聞聽此言,肅然起敬,也站起身來,盈盈一拜,道:“小女子失禮了。”

李清靈微微一笑,說道:“跟我走吧。”

二人離開了揚州,隱于塵世,閑云野鶴,恬淡嫻雅。

原來香盈雪從小便失了爹娘,為一中年藝伎養(yǎng)大,傳她技藝與一些粗略的武功。不料香盈雪天資聰慧,技藝武功皆一學(xué)即會,一日千里。

此后,閣樓中一旦有江湖中的高手強者光顧,那藝伎便會領(lǐng)著盈雪前去討教,那些前輩高人見她生得白皙可人,琴藝超群,嗓音靈動,酣暢之際往往也不會吝嗇,趁著醉意演示一番,香盈雪便立刻學(xué)下。

就這般十?dāng)?shù)年過去,香盈雪一身武學(xué)修為已極其不弱。待其成年上舫之時,聲稱為藝伎,可世人總不會太有規(guī)矩。其中一位當(dāng)時江湖的一流高手——悲佛手王元,看了上香盈雪美色,想要貪圖。卻不料香盈雪大怒之下,只在五十回合之內(nèi)便將其擊敗,而后從容斬殺。

花仙子之名就此傳開,這可是個會殺人的美女。

而那名早年收養(yǎng)香盈雪的藝伎,也在幾年前便已駕鶴西去。香盈雪終于斷了最后牽掛,這才毫無顧忌地跟李清靈走。

前者的身世也引起了李清靈內(nèi)心的共鳴,兩人遍游南北,交談甚歡,情感發(fā)展極為迅速。只半年過去,便已拜月成婚,指青山為誓,綠水為證。新婚燕爾,情意濃濃。

直到二人遇見——孟承歡。

初見之時是在湘水之畔,此人一襲貴氣華麗的紫衣,身材高大,長發(fā)飄散,風(fēng)度翩翩,氣宇不凡,談吐間盡顯風(fēng)雅。

他坦白身份,原來此人是那當(dāng)今長安景王府中唯一的公子,在外游歷闖蕩,與這對夫婦偶遇。

在贏得兩人的好感之后,孟承歡便嘗試對香盈雪吐露出心中情誼,并許下了他能給的一切誓言與承諾。饒是如此,他竟依舊遭到了香盈雪的拒絕。

想他孟承歡是何等人物?貴為皇室子孫,生來有求必應(yīng),窮奢極欲。似這般過了二十多年,今日居然有人拒絕于他?難道景王世子這個身份還不足以擺平天下女子么?難道孟承歡便比不上那身為一介草莽的李清靈么?

這般想法在其腦中開始生根。香盈雪越是拒絕,他便越妒恨,越是想要得到。

此人城府之深令人心悸,只是介于李清靈擁有劍仙的稱號以及與這個稱號所對應(yīng)的能力,所以他一直選擇了隱忍,那心中的邪惡念想再不敢有絲毫透露,一直顯得溫和友善,熱情好友。

其實只是為了能與李、香二人多處些時日,以伺機作為。

而李清靈對于此事也并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孟承歡在當(dāng)時還是被奉為好友,而且中意香盈雪之人又豈在少數(shù)?他李清靈也不可能一個個的都去殺光。只要孟承歡不再口吐無禮之言,身舉出閣之止,冒犯盈雪,那么一切好說。

便也是在接下來的那段時間中,幾人遇到了手持銀針,行走天下的醫(yī)仙曲檀。

曲檀與李清靈皆曾互相聽聞過對方的名氣,兩人宛若先天有緣,竟一見如故,飲酒賦詩,激揚心懷,切磋武藝,很快便稱兄道弟。李清靈將其引見于香盈雪,孟承歡。皆談笑甚歡,相處融洽。

就這般又過去了大半載,孟承歡終于等到了機會,這段時光里,他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他的耐心需要得到回報了。

這日,李清靈正在院子中揮劍之時,只見得西方忽然升起一股青色濃煙,緊接著,有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

那竟是曲檀特質(zhì)的求援藥煙。

李清靈腦海中迅速思慮著:有誰會向一介醫(yī)仙發(fā)難?曲檀自身也是一位躋身一流的高手,究竟是誰竟然將他逼得發(fā)出求援藥煙?

來不及細(xì)想,李清靈對香盈雪囑咐一聲之后,便立即趕往那信號的發(fā)射地。

李清靈輕功卓絕,但若是帶上盈雪,便是會慢上幾分,而在這等情況之下,自然是不能有半點耽擱。

他全力趕赴,只半盞茶工夫,便已抵達(dá)曲檀被圍困的地方。

今日原本是有人預(yù)約曲檀去治一罕見奇病。曲檀素有醫(yī)病之癮,一聽對方所說的癥狀,便立刻起了興趣,便跟那人前去。卻不料行至半路,竟有人陡然從路旁的棗樹上跳下,出手襲擊,一刀劃傷曲檀右臂,此時雖止了血,但戰(zhàn)力卻已嚴(yán)重受損。

現(xiàn)在看來,那所謂的預(yù)約就是場陰謀。已遭重創(chuàng)的曲檀在那五大高手的圍攻下只能堪堪自保,他自己心中清楚,若是如此下去,時間一長必將捉襟顯肘,難逃落敗之厄。幸而此處離李清靈住處較近,情急之下只得放出藥煙信號,苦苦支撐,等待援助。

當(dāng)李清靈趕到之時,曲檀已呈明顯劣勢,內(nèi)力消耗巨大,只能勉強招架,十分吃力,怕是再慢上幾個呼吸間,就要徹底落敗了。

而從對方五人下手的兇狠程度看來,一旦落敗,就是身死!

李清靈見得此狀,不敢也不愿怠慢,如果曲檀因自己的大意疏忽而身死,那么自己將永遠(yuǎn)活在自責(zé)之中。

這是他不敢也不愿面對的。

“叱”!兔起鶻落間,李清靈長劍出鞘!一道幾近凝結(jié)為實體的無匹劍氣,如長虹貫日一般刺向其中一位蒙面高手。劍芒冷冽,破空而去,哧哧作響,速度極快。那人還來不及防范,便被其輕易洞穿,心臟破碎,當(dāng)場身亡!

而那道劍氣在穿透一位高手的胸膛之后,竟兀自余勁未老,又慣性般的繼續(xù)刺射向另一位與前者身處同一方向的高手。

此人雖已經(jīng)有了些準(zhǔn)備,卻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當(dāng)即運轉(zhuǎn)體內(nèi)功力急忙地提刀來擋,卻只聽“叮”的一聲,那道劍氣撞擊在刀身之上,綻出火光,力道驚人,那柄精鋼刀竟在這一擊之下應(yīng)聲而折!

“噗”!又一聲入肉之響,只見那名高手無力地垂下手中半截鋼刀,而后無力的跌坐在地上,左手死死地按住肋部,因為那里出現(xiàn)了一個碗口粗細(xì)的血窟窿。

又一人失去戰(zhàn)力,且就要身死。

絕世一劍。

在場的另外幾位高手皆倒抽一口涼氣。無論是電光石火般的出劍速度,還是其所選擇的刁鉆弧度,都是被掌控得妙到毫巔的,令人不寒而栗。

劍氣凝實?

這等境界,在幾人的觀念里面,當(dāng)今世上便只有那號稱江湖公認(rèn)第一折須道人才可以做到。而眼前的這位不過二十來歲的青年,竟輕易可以施展?

劍仙。

在場所有高手心中幾乎皆同時冒出這兩個字來,包括曲檀。

此人幾乎不可戰(zhàn)勝!

剩下的三位蒙面高手心膽俱寒。對方才刺出一劍,便滅掉了兩名一流高手,這還如何抵抗?

當(dāng)下三人將手中長刀同時舉起,卻按照不同的弧度劈向曲檀,招式之間配合得緊密無隙,威力倍增。重傷之下的曲檀哪里敢接,當(dāng)下忙撤身一避。卻見那幾人趁著李清靈還未曾真?zhèn)€近身之際,甩手打出幾顆重色煙彈,頓時煙霧四起,色彩濃艷,遮人視線,散發(fā)出刺鼻氣味。

曲檀見狀,急忙喝道:“清靈公子小心,煙霧有毒。”

李清靈幾步搶到那煙霧籠罩的周邊,眸光深邃,喝道:“斬!”他手中長劍再起劍式,驀地?fù)]出,又一道劍芒橫空而去,襲向幾位已經(jīng)趁機遠(yuǎn)離的蒙面人。

這次是傾力一擊,比之先前那一劍有過之而無不及。只不過那重重?zé)熿F,多少還是干擾了他出手判斷的準(zhǔn)確性。

“呃啊!”那里傳來一人撕肝裂肺的叫聲,隨后只聽“砰咚”一聲,似乎有東西應(yīng)聲而墜落。

恰時有清風(fēng)拂過,直吹得半刻,才將煙霧吹盡散去。只見原本戰(zhàn)場之上的兩具尸體已經(jīng)不見,而一條裹著黑色麻布的斷臂正鮮血淋漓地躺在那里。

顯然,是那些蒙面高手想要帶走兩名死者的軀體,速度不由得變慢。而這一慢,便讓李清靈抓住了機會,一劍斬下其中一人的手臂。

“這刺青,竟與孟承歡手臂之上的一般無二。”李清靈看著斷臂之上的那面形狀如云似水般的詭異刺青,蹙眉道。

“孟承歡?難道是他要殺我?”曲檀不可思議地望著李清靈。卻只見后者的臉色大變!一對劍眉揚起,眸中透發(fā)出犀利光芒,盡顯銳氣。

“糟了,雪兒!”李清靈似乎想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當(dāng)即轉(zhuǎn)身向著自己的家中掠去,曲檀只得勉力去追,卻又哪里跟得上?

而就在一炷香時間之前,李清靈離開去援救曲檀之時,孟承歡卻恰時從自己的房舍內(nèi)走出,手中端著一壺新沏好的熱茶。他倒出一杯,遞于香盈雪,道:“清靈去哪了?”他手捧著茶壺,四處張望,似是要叫來李清靈一同品茶。

“曲檀有難,放出求援藥煙,清靈前往解救去了。”香盈雪開口,神色淡漠。顯然是對孟承歡之前閉門不出之事有所埋怨。

“呵,盈雪不必?fù)?dān)心,曲兄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況且還有清靈的援助,想來不會有事。來,先嘗嘗我剛沏的茶吧!為了它,我可是連打架都沒趕上呢!”孟承歡笑道,顯出灑脫,英朗俊逸。

香盈雪不好拒絕,當(dāng)下只得接過,淺泯一口,道:“嗯。這茶果然不錯,孟兄品味高雅。”此話倒也不是恭維,這茶異香濃郁,入口微涼,細(xì)品之下唇齒生香,嘴中余下淡淡澀味,最終舌尖回甘,令人精神一振。的確好茶。

“呵呵,能得花仙子贊賞,真是一件快事。不過,我可不是只想得到你的贊賞。”孟承歡依舊在笑,但言語之間卻開始輕佻。

第七章? ? 龍有逆鱗

香盈雪冷哼一聲,道:“你若再出言無狀,莫怪做兄嫂的出手無情。”

那孟承歡雖然生得俊朗,為人也似極為友善,性子溫和。可不知何故,在與他相處之際,香盈雪總能在其身上感覺到陌生而危險的氣息,似是被一條潛伏著的毒蛇盯著,讓人不安。故此她心中一直帶著反感,潛意識中要回避此人。

孟承歡聽她這般說道,心中也不由得一凜,這位美人可也不易對付。又聽她自稱兄嫂,顯是在提醒他,她可是李清靈的女人。

這卻使得此時的孟承歡更為妒火中燒,他假作悲傷道:“唉,想我孟承歡傾慕一人已久,卻猶是不得美人心。”話鋒一轉(zhuǎn),道,“不知花仙子是否有好的方法,可以讓我,捕獲到她?”說到后面,他眼神灼熱,直視著香盈雪,腳步不停,高大的身影逐漸逼近。

香盈雪道:“我無良策。”她面色雖依舊平靜,但心中著實一凜。清靈這才離去,孟承歡竟就如此猖獗起來,難不成是活膩歪了嗎?還是此人已經(jīng)有所依仗?

她心生警惕,暗暗調(diào)整呼吸,要運起內(nèi)功隨時出手。但卻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此刻自己竟已絲毫感受不到體內(nèi)內(nèi)力的存在,仿佛是被廢掉了武功修為。而且全身開始酥麻無力,宛若醉酒,只怕連站起來都難。

“你當(dāng)真是無恥!你竟在茶里下了毒?哼,等清靈回來,看你怎么死。”香盈雪咬牙道,神色冰冷,透著殺意。

“呵呵,素聞花仙子武功卓絕,為以防萬一,我當(dāng)然要有點準(zhǔn)備。至于那李清靈,哼!鬼知道他是否還回得來!”孟承歡面色極為陰翳,他已近在咫尺,而其話語卻輕柔,音色富有磁性,很動聽。

“哐當(dāng)”!香盈雪用盡全力,將手中茶杯打碎在地,而后迅速撿起一片鋒利的瓷塊,銳利處貼在頸部動脈處。心中怒意滔天,暗道:好個孟承歡!潛伏隱忍了這么久,竟不漏絲毫破綻。直至此番終于找到時機,方才纏住曲檀,引走清靈,下藥于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好恐怖的心機!

香盈雪已將事情原委想了個透徹,但卻并不為李清靈擔(dān)心,只因那人強得蓋世,憑他孟承歡的手段如何通天,那也是留不下李清靈的。只是心中窩火,幾人早先一直真心地將孟承歡當(dāng)成好友看待,卻被其反咬一口!

“你……你可真是厲害。”香盈雪咬牙道,恨之已極。

孟承歡道:“嘿嘿,過獎過獎。不過盈雪,像你這樣的美人,只能是屬于我的,你知道么?”又突然喝道,“只有我才能給你一切,榮華富貴,地老天荒。而他李清靈呢?一個只會殺人的莽夫!”他原本英俊清朗的面孔,在此時顯得猙獰可怖。他停住了腳步,離香盈雪三尺之外。

“你這渣滓!清靈也是你能夠比擬的,不要臉的狗東西。”香盈雪殺意愈發(fā)濃烈,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惱怒,忍不住罵了起來。她坐在一張木椅之上,此時難以動彈,整個人如一株清麗動人的天山雪蓮。只不過,眼前這朵雪蓮正燃著烈焰,就要走向枯萎。

她握著瓷片的手由于過度用力,而劃破了項頸處的雪白肌膚。鮮血自那里流出,暈開,綻放出異樣的美。

“你……”孟承歡見狀,又氣又急,他神色猙獰,欲要再次開口,卻只聽得“叮當(dāng)”一聲,香盈雪手中的瓷片已經(jīng)無力地跌落在地。此時她已渾身發(fā)軟,癱坐在椅子上,失去了最后的力氣。

見得此狀,孟承歡放肆的仰天長笑:“哈哈哈哈,香盈雪,花仙子!你終于是我的了。”身形一晃,已經(jīng)撲了過去,一把將盈雪摟住,瘋狂般地親吻起來。

“嘶啦”,他扯破香盈雪的上衣,露出其如同天鵝般白皙而修長的秀頸,一股天生的迷人體香彌漫而出。

孟承歡貪婪地呼吸著,放肆地大笑。

此際,香盈雪依舊無法動彈反抗分毫,也沒有做無謂的呼喚。她面色冰寒,俏臉之上凝結(jié)的殺意令人望而生畏,眼神鋒利如芒。

不過,這等冷艷看在孟承歡的眼里,卻只能越發(fā)挑起他的征服欲。

“冷傲艷麗的花仙子,我要你在我胯下輾轉(zhuǎn)呻吟,哈哈哈哈!”孟承歡幾近瘋狂,當(dāng)他正準(zhǔn)備去扯下香盈雪單薄褻衣之時,其眼角余光卻是驀然瞥見了西方那陣陣升起的彩色濃煙。

“什么?這么快!”孟承歡見狀驚駭欲絕,那濃煙是他與那幾位高手早先便已定下的暗號。一見濃煙,便預(yù)事敗。

“李清靈!”孟承歡咬牙,神色猙獰,面容扭曲,心中恐怖的怨念不加掩飾地顯露而出,恨不得將此人挫骨揚灰。

李清靈就是個妖孽!五大頂尖高手在他手中竟然撐不過片刻?

孟承歡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他迅速從懷中取出一顆拇指大小的藥丸,鮮紅欲滴,散發(fā)陣陣清香,但卻是這世間最厲害的毒藥。他直接將之塞進此時毫無能力抵抗的香盈雪嘴中,并以內(nèi)力將丹藥順下,確保其吞服下去。

我得不到的,你李清靈也別想得到。

“花仙子,看來你我無緣,來世再見吧……”他伏在香盈雪耳邊,輕聲念到,神色顯得極為溫柔纏綿。若有不知情者見此一幕,還以為是一對癡心戀人,在生死離別。

說罷,他便急忙轉(zhuǎn)身向北方掠去,不敢再拖沓絲毫。

只過去幾個呼吸間,李清靈便已乘風(fēng)趕來,只見得香盈雪癱軟在座椅上,衣衫零落不整,美眸中的光彩正在一點一點消散,已欲要失去神智。

“孟承歡!”李清靈扶起盈雪,仰天長嘯,聲嘶力竭,恨意無窮,他目眥欲裂,有血淚滾出,一口銀牙緊鎖,嘴角滲出絲絲殷紅。

“清靈……”此際已是無比憔悴的香盈雪用盡最后的力氣開口,意識彌留之際,想要竭力地伸手去撫李清靈的臉頰,最終卻頓在了空中,旋即緩慢無力地垂下,一雙妙目也隨之漸漸合上,泛出兩滴清淚。

“雪兒。”李清靈聲音沙啞起來,顫抖著去探香盈雪的命門,卻發(fā)現(xiàn)此時伊人再無氣息,而其脈搏也正逐漸微弱了下去,很可能會隨時停止。

那顆血紅的藥丸竟劇毒如斯!

“清靈……盈雪!”曲檀輕功不如李清靈,這時方才趕到,他喘著氣,見得此狀大驚失色,當(dāng)即斷定香盈雪已是身中奇異劇毒。他急忙取出一顆藥丸,讓李清靈喂香盈雪服下,但卻依舊未見絲毫起色。

“雪兒……”李清靈輕喚著。他神色悲戚,有淚水在不斷滾落,此時的他竟像個無助的孩子,死死摟住著懷中的香盈雪,用力地瞧著她。

他原本想去追殺孟承歡,但見得香盈雪此狀,又哪里還離得開半步?

那孟承歡的心思當(dāng)真是好生縝密。先前若是他直接殺掉香盈雪,悲痛的李清靈定然會不死不休地追殺于他!

而面對瘋狂的劍仙,恐怕他景王府唯一的世子——孟承歡,也得轉(zhuǎn)眼便身死命殞。更何況,他可不想讓香盈雪就這么干脆地死了,他要讓李清靈眼睜睜地看著香盈雪慢慢死去,要讓號稱無所不能近乎是神一般的劍仙感受那種痛不欲生的無力感,要讓他哀號悲呼,讓他生不如死。

所以,孟承歡選擇下毒。那枚毒藥是他機緣巧合之下所得到的,號稱世上無藥可解救的弒神劇毒,竟然正好派上了用場。他深知曲檀之能,但對那顆弒神藥的藥效有著更為絕對的信心。他要讓這所謂劍仙、醫(yī)仙二人,為他們自己的稱號名頭而感到羞恥與絕望。

曲檀迅速地診脈之后,道:“清靈,盈雪或許還有救,你莫要太悲傷。”話雖如此,但其心中實則連三成把握也無。他雖亦是悲憤交加,但眼下也只能先試圖穩(wěn)定李清靈的情緒。他卻不知道,自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在顫抖。

接著,他伸手將香盈雪扶起,幾乎強制性地將兩人分開。

李清靈此時目光呆滯,顯得有些麻木,只是在細(xì)看之下便能發(fā)覺,那雙看似已經(jīng)凝固的眸子深處,藏有滔天的恨意!

“元宮、華蓋、血海、丹田!”曲檀已經(jīng)開始施展醫(yī)術(shù),雙掌暗醞精純?nèi)岷偷膬?nèi)力,延綿悠長,不停地拍擊香盈雪各個周身大穴,銀針也被不斷施下,在強行救治,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勢。

他心中十分不安,同樣悲傷,因為李清靈是為了去救他而離開妻子,這才令得孟承歡有機可乘。雖然這并不能當(dāng)真責(zé)怪于他,但他終歸是一個重要影響因素。

既然如此,那么即便拼著這條性命不要,也非得救下香盈雪不可。

于是,他上昆侖雪巔。施展禁術(shù)鳳凰湮。

李清靈入西域取藥,一年而返,而他也整整等了一年之久。

之后為求三清液,又上武當(dāng)、詢帝尊、闖王府……

這過往一切,就如同一場夢一般的,倉促,悠遠(yuǎn),虛幻,脆弱。隨著那被孟承歡毀掉了的最后一滴三清液而徹底風(fēng)化,破滅……

孟承歡是一位城府淵深、內(nèi)心極度扭曲的人,對于事物的掌控欲達(dá)到了病態(tài)的癲狂狀態(tài)。即使明知得不到香盈雪,卻也不讓他人擁有。

在這世間,既是我無法得到的,那么誰都不配擁有。否則,就讓她毀滅,徹底毀滅!

他甚至不顧自己的生死,都要滿足那內(nèi)心極其邪惡與扭曲的欲望。他要讓不可一世的劍仙都在他手中大栽跟頭,且永遠(yuǎn)無法翻身!他要用香盈雪的死讓李清靈知道與他爭奪的代價——那將是生不如死……

絕望后的劍仙是最為可怕的,甚至是恐怖的。

此際,他雖看似平靜,可實則心中怒意,恨意,殺意,直欲燃上九重天。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怒則翻江倒海,血屠萬里。

香盈雪就是李清靈的逆鱗,也是他的致命處,最為薄弱的命門。

孟承歡竟然敢將其毀滅,那么他李清靈也照樣敢滅他滿門!

縱是皇室至親又如何?縱是惹得整個中原的通緝追殺那又如何?

景王府內(nèi)一百多條人命不算少,但此時就算有一千人,他李清靈也會照殺不誤。

這就是劍仙,可以正氣浩然,也可以邪意滔天。

“這間密室之中一定藏著機關(guān),還有一個密室藏在其中。”李清靈極度冷靜,雙眼幽邃得嚇人。

香盈雪與曲檀都沒有再強行阻止他。

劍仙認(rèn)定的事情,從不會改變,更不要說是在這種情景之下。如果兩人生死阻攔,也許可以使李清靈暫時放棄,但若是任那股滔天的憤恨藏在心中而不發(fā)泄,那么這一代劍仙就很可能會變成只會殺戮的邪魔。

到時候,會死更多的人。

很快,李清靈便將目光投射在一盞依舊懸立于墻壁之上的油燈之上,對它生起注意。

原因很簡單,在早先那般瘋狂的勁氣波動的肆虐之下,整間密室之中,便只有這盞燈保持著原狀,雖然也熄滅了火苗,但其依舊沒有如其他燈盞那般被震落,跌翻在地。

在那般幾近無差別的卷席之下,唯有它依舊保持不落。在各種條件達(dá)成的情況下已經(jīng)足以排除巧合,從中可以看出它的特別。

李清靈扶著香盈雪向那燈盞走去,他身上猙獰的傷口兀自在流血,隨著他的動作而牽扯撕裂,而他本人卻似完全感覺不到一般。

曲檀上前,攔住李清靈,而后將一些藥粉撒出,傾覆在他傷口之上,助其止血,愈合。

李清靈沒有說話,曲檀已經(jīng)幫了他太多,千恩萬義皆藏在一個堅定誠懇的眼神之中。

曲檀搖頭苦笑,年輕的容顏顯得過于憔悴,蒼白。為了救治香盈雪,他已是費盡了心力。

李清靈輕輕握住那唯一幸存的燈盞,手掌緩緩?fù)聞牛妫菬舯K竟開始移動。

“轟”!一聲巨大的聲音在密室中響起,似是打開了什么鐵索牢籠一般,金屬般生硬的摩擦聲尤為刺耳。

下一刻,只見原本平整空蕩的密室已然變形,密室正中間一塊方圓近丈的石板已經(jīng)隨著機關(guān)的開啟而塌下,斷口處露出精鋼所鑄的軸承。

等到那些機關(guān)變化皆停止時,密室中間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方圓近丈的大坑洞,里面黑漆漆一片,不知有多深。

李清靈微瞇起眼睛,略作沉吟,而后隨手將那只青銅燈盞拔出,對著那坑洞扔下,只聽“哐當(dāng)”一聲,洞底立即傳來回聲,且沒有激發(fā)出暗器毒煙。聞聲辨位,底下大概有一丈多深。而其位置所在,竟是原本眾人遇到的那堵封石巨門之后。

三人對視一眼,各自撿了一盞相對完好的油燈,點燃燈芯,縱身躍下深坑。李清靈打量著四周。三盞油燈光芒雖微弱,在漆黑的環(huán)境中發(fā)揮的作用不大,但也足夠三位高手看清眼前形勢。

黑暗之中,坑洞內(nèi)有三面皆是石壁,只有一條寬敞的石道直通幽處。石道中空氣并不渾濁,顯然,這密道在近期被打開過。

李清靈左手挽了香盈雪,向曲檀使了個眼色,而后腳尖一點地面,便直接向前掠去,迅速如鬼魅。曲檀也不怠慢,緊隨其后。

三盞油燈忽明忽暗,在漆黑的環(huán)境中閃爍。

當(dāng)三人掠出十?dāng)?shù)丈,面前竟陡然出現(xiàn)一個幾可描述成橫向的轉(zhuǎn)彎口,顯得怪異獨特。

李清靈卻毫不猶豫,身形一閃,便沿著這轉(zhuǎn)折之后的狹長密道再度掠出。只奔出不到二十丈,漆黑的前方竟又突兀地出現(xiàn)一個橫向轉(zhuǎn)口……

隨后,出現(xiàn)了第三個近乎垂直密室墻面的大轉(zhuǎn)彎。靠左邊的這堵墻就像是一柄橫著放的劍,先前三人走在劍的正面,而這一個大轉(zhuǎn)彎,便到了劍的背面。

此時眼前竟豁然有光亮出現(xiàn),微微弱弱,光芒飄忽不定,在此際顯得無比幽然陰森。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在深邃的密道里帶起呼呼回音,細(xì)聽之下,竟帶有平仄聲韻,像是魑魅鬼物在低聲竊語,令人渾身汗毛乍起。

驀然……

“嗖嗖嗖。”只聽得有異物破空聲傳來,速度極快,襲向眾人。

李清靈嘴角微微揚起,勾勒出一道戲謔睥睨的弧度。下一瞬間,一股極其澎湃渾厚的內(nèi)力從其身體之中潮涌而出,將己身與香盈雪包裹在內(nèi),形成一道嚴(yán)實的屏障。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那些東西射在那道屏障之上,竟撼不動絲毫,盡數(shù)被震開跌落。身后的曲檀自然也沒有受到攻擊。

那是一支支箭羽,箭體呈黑色,泛著金屬獨有的光澤。曲檀屈指夾起一支,略微觀看,道:

“這些箭羽之上都淬著劇毒,一片箭羽便足以毒死一頭水牛。但這些機關(guān)對于我等而言,并不能構(gòu)成絲毫威脅,不知那孟承歡此舉的意義何在。”

李清靈淡淡道:“何必再去推測一個死人的心思。”他雙眼微瞇,前方淡黃色的光芒在其眼眸之中凝聚,顯得犀利。

“清靈,那景王府眾人,想必就藏在這段密道之后,你……”香盈雪開口,眼中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他,試圖進行規(guī)勸。

對于那些窮兇極惡之輩,香盈雪素來不會手軟,殺伐果斷。但景王府的那些親眷卻大多是無辜之輩,若因此而盡皆橫死,那么這種復(fù)仇手段未免太過兇殘了。

“雪兒,你不必再多言。”李清靈打斷,低頭看著她,堅毅的眼中閃過一抹柔色,一縱即逝。

“盈雪,清靈自有分寸。”奇怪的是曲檀,竟然在此時開口阻止了香盈雪。

也許這正是男子之間才會有的默契。更何況他曲檀的心,也是有著不亞于李清靈的桀驁。他知道,如果此刻換成是他,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這等選擇。

香盈雪心中其實已然絕望。既然最后的解藥已毀,那么即使是殺光景王府所有的人也是于事無補的了。

“嘻魯呀達(dá)……”前方又傳來那等詭異怪聲。此際眾人離聲源已經(jīng)很近,能夠聽清,像是有人在喊話,還有多數(shù)人的腳步聲,凌亂,嘈雜。

“他們在撤走。”李清靈突然一把抓住香盈雪的手,更為迅速地朝著聲源趕去。

三人步履變得越發(fā)輕盈與快捷,要阻止景王府家眷離去。

先前的那從暗器箭弩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做出警報,讓景王府眾人能有所防備,提前撤離。

三人輕功高明,一個呼吸間便掠出幾丈遠(yuǎn)。按常理來說,這并不十分幽長的密道,以眼下這般速度前行,該很快便能到達(dá)盡頭,進入那最后一間景王府家眷所藏身的密室之中。而事實上,三人腳下不停地直走了盞茶工夫,卻一直沒有走到盡頭。

大拐彎左轉(zhuǎn),十幾丈,再左轉(zhuǎn),六七丈,忽然又向右轉(zhuǎn),十來丈……

如此下去,狹長而崎嶇的密道似是永遠(yuǎn)沒有盡頭一般,層出不窮,腳下千篇一律的青色方磚蔓延向遠(yuǎn)處,前方那忽明忽暗的黃色光芒如同來自地獄的幽冥之火,讓人只見其光,不見其源。

一炷香時間過去,眾人卻仍舊沒有到達(dá)意料中的那最后一間密室,依然走在密道之上。耳畔的古怪之聲不斷,有時甚至能夠貼切地聽到人的呼吸,嘆息之聲。猶如就貼在耳邊,卻始終尋覓不到。

終于,三人都已停下,曲、香二人皺眉相視,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而后兩人同時將目光向李清靈投去。

此時,后者面色依舊平靜,雙眼漆黑淵深,讓人看不出任何情愫波動。

“鬼打墻。”李清靈開口,他伸出手指敲了敲面前的墻壁,續(xù)道,“這密道設(shè)計得還真是巧妙,竟暗合奇門遁甲,太極兩儀等變化奇術(shù)。這必定不是孟承歡的手筆。這等精妙之術(shù),沒有長時間的浸淫根本無法觸及到皮毛,想要在此道之上有所成就,動輒就是要數(shù)十年的苦研精習(xí)。”

第八章? ? 折須道人

在這王府之下設(shè)置奇異密道,究竟為何意?是何人所為?

諳熟精通奇門八卦的這等奇人,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這類人物多半隱居于世間,修研修習(xí),決不輕易不出世。所以,縱是三人見多識廣,也難以推測出這密道設(shè)計是出自何人之手。

李清靈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緩緩道:“縱你百般變化,我一力破之。”他松開挽著香盈雪的手,執(zhí)著長劍,猛然劈出。

一力降十會!

一道白色劍氣呈月弧形,斬開空氣,哧哧作響,犀利無匹,劈向前方那道墻壁。

這墻壁雖然也是由堅實的青色磚塊砌成,很牢固,但也無法與先前的那道堅逾金石的封門巨石相比較。

“轟”!一道幾近凝實劍氣撞擊在墻壁之上,使之塌陷,更有幾塊磚石直接掉落。

“果然。”李清靈噙著冷笑。此時,他身上的那道傷口已經(jīng)不再淌血,仗著曲檀靈藥,已經(jīng)開始凝痂。

這道青墻不厚,只由兩層磚瓦堆砌,在他的一劍之下已經(jīng)塌陷,只走近抬掌運勁一推,便被震開一個方圓近尺的洞口。洞口內(nèi)竟有昏黃光芒透出,似乎也是油燈所發(fā)出。

曲檀道:“若不是清靈這番破掉這奇門八卦之術(shù),只怕咱們依舊會沿著密道走下去,走到老也走不出這地方。”

香盈雪望著李清靈,臉上滿是擔(dān)憂之色。

“啊哼吉魯……”這時,那疑似人為所發(fā)出的聲音再次傳出,不過這次卻不同于先前那般的飄忽不定,而是有明確方向,就在那被破開的墻洞之中傳來。而且,似乎顯得非常急躁。這就更證實了李清靈的推測,那景王府家眷果然是藏在這堵青墻之后,他們在聽得有墻壁的坍塌聲之后,便更為慌亂起來,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撤離。

李清靈冷笑一聲,當(dāng)即走入,香、曲二人也隨之魚貫而入。墻的另一邊也同樣是通道,不過顯得尤為崎嶇,人走在其中,感覺極易迷失方向。

三人走在其中,只是順著通道走,不顧其他,這樣卻沒有再走過回頭路,那奇異的聲音也越發(fā)清晰可辨。直走到一盞茶的工夫,眼前豁然出現(xiàn)一道石門。

李清靈犀利而直接,嘴中大喝一聲,拔劍便劈。只揮出三劍,那扇門便應(yīng)聲倒地。李清靈當(dāng)先沖了進去,但室內(nèi)卻是空空如也。

“劍仙李清靈。”突然,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只見一道身影猶如鬼魅般地從一處角落閃現(xiàn)而出,最后停在李清靈身前一丈處。

此人一身青衣,發(fā)須皆白,長髯及胸,鶴觀童顏,身材挺拔,氣質(zhì)頗為出塵,整個人有一種自然的道韻。他周身上下散發(fā)出的氣息極為渾厚悠長,顯然是個內(nèi)家大師。

香盈雪與曲檀見狀都是一頓,心中驚奇,卻不作聲,靜靜看著李清靈。此時,一切的選擇,都是由后者決定的,二人也不想再干預(yù)。

李清靈見其身法氣度,心中也是一凜,如臨大敵,但卻依舊昂然立在那里,道:“折須道人。”手中執(zhí)劍,直指折須,態(tài)度明確。

無論是誰,阻我者死!

那折須道人說道:“劍仙果然如此的凌厲灑脫,名不虛傳。”

李清靈道:“你已決定,要阻攔我?”

折須道人苦笑道:“若貧道再年輕十歲,你我一戰(zhàn),勝負(fù)尚未可知。而眼下,貧道已確不是你的對手。仔細(xì)想來,這天下間,也無人可在你手上走過三百招了。”

李清靈道:“那又怎樣?我連自己的妻子都救不了。縱是無敵于世間,那又怎樣?”他面色陰沉,心中痛苦溢于言辭。

折須道人幽幽嘆道:“事已至此,也無法再挽救。”語氣帶著誠然的歉意與感傷。

李清靈怒喝道:“這一切都是拜景王府世子孟承歡所賜,如今此人雖已死,但我妻子也已壽元無多……最后再問一次,你是否要阻我?”他手中長劍斜指折須道人,散發(fā)出迫人氣勢。此時,李清靈借助曲檀密藥的奇效,身上的傷口已不再似早先那般劇痛,但眼前之人極為棘手,他不敢大意。

折須道人只能一嘆,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江湖仇殺,有違天道,多少無辜之人因此而慘死?”

李清靈道:“難道我家盈雪便該死么?她犯過什么錯?”頓了一頓,面上的神色變得更為冷冽,續(xù)道,“我曾說過,我要讓傷害過她的人百倍以償!”

折須道人聞言,心知此事終究無法善了,當(dāng)下凜然道:“如若你決意要殺景王府中親眷,那就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語氣也變得凌厲,竟無比決然。

顯然,此人與景王府關(guān)系定當(dāng)匪淺。

“如你所愿……”這種狀態(tài)下的李清靈耳中只聽進去折須道人的后半句話,他根本不會去考慮任何多余的事情。他心中已經(jīng)認(rèn)定的事情,縱是神佛來阻,也照殺不誤。

話音剛落,李清靈腳下一踏,身形如同電光般的射出,一招“仙人指路”平平刺出,沒有任何花哨,劍尖直指折須道人的心臟部位。

這看似簡單隨意的一擊,實則暗含多種妙義。攻勢雖簡單,但速度極快,萬難閃避。就算以折須之能可以避開,他李清靈也能迅速的變招,繼續(xù)保持攻擊,進行壓制。

“你!”折須道人見他此招姿勢雖與武當(dāng)劍法“仙人指路”一般無二,但其中所含勁道與劍意卻又大大不同。眼見此招使得似是而非,貌合神離,不知所云,當(dāng)下卻竟不知如何拆解,又驚駭于李清靈武斷如斯,完全不考慮他的感受,方一言不合,便直接大出殺手。

“那就讓我……”折須道人以極快的手法拔出一柄武夷長劍,欲要拆解此招,口中喊著話語,表示自己也不是倭瓜一個。

然而,結(jié)果是,李清靈的速度實在太快,還沒有等他沒有喊完這句話,泛著青芒的劍峰已然刺到。

折須道人也不愧為昔日江湖之上公認(rèn)的第一高手,在如此措手不及的情況下,他兀自臨危不亂,雅具對策。只見他腳下踩出三步,落腳聲居然前后相疊,身子巧妙地畫出一道圓弧,急急避開。

這是武當(dāng)?shù)纳铣溯p功——逐云歩。這門步法問世已久,端的是極為精奧巧妙。然而武當(dāng)上下,習(xí)之者極眾而精之者極少,現(xiàn)世武當(dāng)三代之中,便只折須一人會其精髓,領(lǐng)其要義,此步法實乃為折須身法的一大優(yōu)勢。

而此際,他也正是借此靈巧地避開了李清靈的劍鋒。

李清靈此時雖正與其敵對廝殺,但見這步法如此飄逸神奇,卻也忍不住喝道:“好步法!看劍了!”

折須道人心中那“不敢”二字剛到嘴邊,卻只見李清靈竟在前一招“仙人指路”的力道兀自未曾凝固之際,手腕陡然一轉(zhuǎn),斜下里反撩一劍。這一招“判官下筆”突如其來,又使得極為凌厲老練,“哧”的一聲,登時將其胸前的那一大塊衣布剖開,帶起淡淡血跡。

這一劍,當(dāng)真是妙到毫巔。

只一個回合,兔起鶻落間,那昔日號稱武林公認(rèn)第一的折須道人便已見血。

“好快的劍。”折須嘆道,幸好這次語速夠快,嘆完之后李清靈的劍才又刺到。

李清靈手中那柄三尺青鋒盡顯鋒銳,閃著寒芒,割裂虛空,帶著犀利的勁氣斬向折須的頸部。

“吳剛伐桂。”這一式本是從斧頭招式中借鑒的,李清靈以劍為斧,所砍出的力道卻遠(yuǎn)比真正的斧招還要剛猛。

果敢,狠辣!

折須心中大驚,萬萬沒料到李清靈竟會突出如此怪招,他清楚,若是此時自己還敢有絲毫怠慢,那便會直接身隕于此。劍仙已經(jīng)在不留余地地出手!

折須畢竟也是昔日的武林第一,雖然年歲已近古稀,各個方面都有所退化,但其本身的傲世實力依舊擺在那里,單說對戰(zhàn)廝殺的經(jīng)驗,便豐富得無與倫比。

哪個蓋代強者高手不是踏著其他高手的血與骨一路向前,從而崛起的?

他甩手一劍,使個“閉門式”格住了李清靈的斬頭一式。只不過代價是執(zhí)劍的左手被李清靈那柄劍上所夾帶的強大內(nèi)勁給震得虎口發(fā)麻。

折須心中又驚又怒,他迅速將全身內(nèi)力瘋狂地催動起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對抗李清靈。但效果卻并不顯著,因為李清靈無論是在劍法之上,還是力道之上,居然都蓋過他一頭。而且李清靈步法卻更是直接而犀利,速度奇快,竟是剛好克制折須道人玄妙的逐云歩。幾乎處處都被隱隱地壓著。折須道人混跡江湖幾近百年,可這門步法非但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兩位都是用劍的行家,如此不留余力地廝殺起來,當(dāng)真是精彩卻又兇險已極。但見場中劍影飄逸,甚是絢麗。

自李清靈出道以來,饒是那不可一世的折須道人,也再不敢任人妄言自己的劍術(shù)如何;而當(dāng)李清靈真正面對折須道人之時,也是極為謹(jǐn)慎,絲毫不敢托大,認(rèn)真地刺出每一劍。

這般斗了約摸一炷香的工夫,二人便已走了一百五十幾招,正是棋逢對手,大呼酣戰(zhàn)。李清靈長劍走靈,依舊占據(jù)上風(fēng),保持著壓制的優(yōu)勢。而折須的劣勢雖仍不甚大,但卻越來越明顯。

又斗了一陣,只聽“哧”的一聲,李清靈一劍“天山蕩寇”震開折須,不待后者反應(yīng),那捏著劍訣的左手突然一掌“乘風(fēng)破浪”劈出,霎時激起層層勁氣,內(nèi)力渾厚,要正面強行壓制敵手,逼他露出破綻。

折須腳下步伐再晃,同時也抬起手掌,猛力拍出,選擇了最佳的還擊角度。

“砰”!兩掌相接,霎時震出驚天巨響。李清靈向后退了兩步,神色自若。而折須道人則是腳下不斷的踩著玄妙的逐云歩以卸力,退出去近半丈這才穩(wěn)住身形。

高手過招,往往是細(xì)節(jié)決定成敗。不知有多少場勢均力敵的捉對廝殺,因某一方的細(xì)節(jié)失誤而結(jié)束。比如說,在生死對戰(zhàn)之時,若是有一方突然放屁,那么此人便極可能會露出致命破綻,會因此而死掉。

折須雖未放屁,但起始出言過多,未免真氣不純。李清靈也因此而大占便宜,迅速取得了優(yōu)勢,如此一來,自然得理不饒人,哪里還能容他翻身?

只見此時場中,折須道人被李清靈逼得步步驚魂、險象環(huán)生,他渾身早已濕透,再也顧不上所謂的大家風(fēng)范。

“停手!”折須道人喝到。果然,才到兩百六十幾招,他便已經(jīng)在李清靈的全力強攻之下顯得異常狼狽,只剩堪堪招架之功,捉襟見肘,險象環(huán)生。此時,他一旦有招式出現(xiàn)一個小小缺陷,就極有可能被李清靈一劍斬殺。

“踏著你的尸體過去。”李清靈森然開口,古井無波,下手依舊凌厲刁鉆。

“小輩,你已入魔!”折須道人全力一劍架開李清靈的一擊。借著這股強大的力量倒退出近丈距離,拼命地喘著氣。

“入魔?我即是魔,何來入魔之說!”李清靈眼中有光芒一閃,手中長劍果決而凌厲地?fù)]出。一道月弧形的劍氣成型,極為犀利,斬向折須。

折須同樣劈出一劍,劍氣凝實,與前者相撞,而后竟不堪抵擋,當(dāng)場潰散。

那道月弧劍氣依舊破空而來,折須閃躲不及,被其斬中。

“噗”。雖然那道劍氣所余之力也已淡薄,但斬在折須的血肉之軀之上,仍是剖開了一道近尺寬的大傷口,傷口瞬間有鮮血迸出,看來口子不淺。

若非折須體擁渾厚內(nèi)力作為一道護體屏障,阻擋了不少勁氣,那么這一擊,將足以讓其開膛破肚,甚至直接將其身軀就此截斷。

“且慢,且慢。或許還有一法,可救你妻子!”折須再也招架不住,大聲喊道。

李清靈聞聽此言,霎時如遭雷擊,竟生生地將原本所醞釀的攻勢強行止住。

“噗”的一聲,他咳出一口血。原本就已急怒攻心,心神躁動,且自身帶傷。此番與折須道人的大戰(zhàn)也極為艱難,在這等高強度的負(fù)荷之下,硬是將自己的攻勢止住。像是這般停頓,在廝殺中是萬萬不可的,是絕對的禁忌,一旦如事,很有可能會被自己的內(nèi)力反震,造成內(nèi)傷。且這一停頓,會給對方制造出絕佳的出手機會,動輒就要死傷。

然而,在聽到折須道人的話語后,李清靈已經(jīng)沒有選擇的余地。

還有一法?

還有一法!

此時李清靈心中當(dāng)真是驚喜交加,無論其是真是假,他都會竭力去獲取。哪怕只有萬一的機會,也要拼盡全力。

他止住了這絕殺一擊,是因為擔(dān)心折須就此死在自己手中,那么,也就是自己斷送了盈雪最后的一線生機……

“咳咳。真是想不到。一向冷血絕塵的劍仙,竟也是如此的癡情。”折須道人見狀,大為驚奇,沒想到自己賭對了。他咳出絲絲血跡,苦笑道。

“你不要有其他念頭,此時我依舊可斬你。”李清靈道。他嘴角帶著血跡,言語冰冷,寒意森森。

折須苦笑道:“劍仙放心,此時的我,都已經(jīng)不是那兩位的對手了。”他看向香盈雪與曲檀道。顯然,他也是注意到,李清靈身后的那兩位,皆是頗為了得的存在。

“你的廢話很多,不要讓我反悔。”李清靈道,身子微微前傾,啟齒間依舊不帶任何感情,眸光幽深不可探,無人知其心中念想,似乎就會在下一剎那雷霆出手。

“這世上,的確已無三清液。”折須嘆道。

“那,難道還有其他藥能代替三清液解毒不成?”曲檀聞言,大驚道。自己在醫(yī)道上侵淫多年,被稱為醫(yī)仙,至今都無法以其他方法破解盈雪所中之毒。這種可能幾乎是不存在的。

“當(dāng)然不是。”折須否認(rèn),仔細(xì)看了看曲檀,香盈雪二位,笑道,“想必,閣下便是醫(yī)仙曲檀了吧?那位漂亮女娃,必是劍仙之妻,花仙子香盈雪了。”

曲檀沒有答話,香盈雪也依舊沉默,盯著折須道人。

見兩人并不答話,折須略顯尷尬,繼續(xù)說道:“貧道不知花仙子所中何毒,但卻只知這世上,根本沒有任何藥物能代替三清液。”

“你是在找死。”香盈雪開口,語氣很冷,透著殺意,看著折須,想要出手。此人明顯就是在戲弄己等,既然世上已無三清液,也無藥可代替三清液,那么己身所中之毒依舊是無解。這折須卻還這般作態(tài),當(dāng)真是在尋死。

而此時李清靈竟是伸手?jǐn)r住了香盈雪。他注視著折須,道:“難道,閣下知曉三清液的制成方法?”

此言一出,幾人皆是一怔。

曲、香二人皆是茅塞頓開,竟然一直忽略了這等本質(zhì)。兩人皆怔怔地望著折須道人,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在期待著答復(fù)。而折須則是震驚于李清靈的反應(yīng)之快,心思之縝密。

“呵呵,沒錯,貧道就是而今世上唯一掌握三清液煉制方法之人。”折須苦笑道,此時他盤坐在地上,白髯染血,神色萎靡,顯得有些凄然。

聽得此言,幾人心中皆是一喜。原來盈雪所中之毒,還是有望能解的。真可謂是絕處逢生,一個天大的驚喜。

這折須道人很不簡單,昔日武林公認(rèn)的第一高手,在武當(dāng)神秘得到三清液之后竟獨霸鰲頭,占用其中大半,而武當(dāng)也從來不曾對外透露這三清液的真正來歷。細(xì)想之下,這些事情之中所藏的貓膩定不會少。

“折須道人,無愧是昔日江湖之上公認(rèn)的第一高手,名不虛傳。但此際又為何會甘愿為景王府賣命?而那三清液的煉制方式,你又是如何獲得?”李清靈道,在質(zhì)問折須。心中暗道:看來景王府,遠(yuǎn)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折須沉吟了一會,道:“其實,我才是真正的景王。”語不驚人死不休,他說出一則驚天秘聞,連自稱都改了。

這當(dāng)真是驚天秘聞。江湖之上一度公認(rèn)實力第一的折須道人,其真正身份竟然是當(dāng)朝景王。也難怪折須拼死也要攔住李清靈,不讓他戮殺王府親眷。

三人也皆非常人,聽聞此等秘辛之后也都是心頭一驚,而后迅速平靜下來。望著折須,等著下文。

“二十幾年前,父皇病危,皇室眾子奪嫡,步步兇險。手足殘殺之事屢有發(fā)生,我見聞之,心如刀絞,痛不欲生。那時我也無心從政,為了不牽扯進這場紛爭,我便在自家府邸之下發(fā)掘出這座密室,請奇人張不知筑塑密道,其中內(nèi)涵周天八卦變數(shù),太極兩儀均和奇門要術(shù),不知其奧義者,會被活活困死,不能復(fù)出。造此密室,我只望能將自己的親眷盡數(shù)移居其中,消失一段歲月,等外界風(fēng)云皆定,再出世,以明哲保身。但為了在短時間內(nèi)囤積足夠的糧草,我竟驚動了當(dāng)時的太子,我的三哥!”折須憶起往昔崢嶸歲月,神色傷感,雙目之中閃現(xiàn)出隱隱的悲戚之色,真情流露。

“三哥原本就生性多疑,更逞是處在這等非常時期,他早已草木皆兵。他懷疑我大量地囤積糧草是為謀策兵變做準(zhǔn)備,竟直接將我以謀反罪處置,派出軍隊,要滅殺我。欲加之罪何患言辭?縱然自認(rèn)清白,卻無從證明。我異常憤怒,沒想到連一向待我如骨肉的三哥都因天下大權(quán)而要殺我!他已經(jīng)不再是我的三哥,我的親人。盛怒之下我夜襲皇城,單槍匹馬割下了太子的首級……其時我所囤積的糧草已經(jīng)足夠,能維持我景王府親眷三年生計。就當(dāng)我要實施自己早先便已定下的計劃之時,竟又生了變故。”折須說道這里,已十分動情,面上老淚縱橫。

三人皆不作聲打斷,依舊站立在原地,看著折須,細(xì)細(xì)聽著他的言語。

“那一向看似懦弱無能,無心參與皇權(quán)爭奪的四哥竟然在三天內(nèi)定下大局,奪得太子嫡位!而后以一己之力滅掉其他有志于皇權(quán)的所有皇子。手段狠辣,凝練果敢!他就是而今圣上——孟元熙。”折須道人接著道,饒是事隔多年,語氣中依舊是有掩飾不住的震驚。

“四哥親自來見我,說不會與我為難,因為是我殺了三哥,他才會有機會上位。我心下戚戚,早已厭倦了這皇室之間的權(quán)位爭奪,決定隱世。

“我讓奇人張不知再次相助,以我的模樣為準(zhǔn),制得一張人皮面具,然后選中一位模樣氣質(zhì)皆與我頗為相近之人,代替我當(dāng)景王。而我,則隱于武當(dāng),不再探世事。自此,這密室也終于被棄置。”折須道。

“張不知?”李清靈低喃道,思索一番,道,“若不出所料,那三清長生液的煉制之法,也定是此人所創(chuàng)。”他斜望著密室中的一處燈盞,有犀利的寒芒自雙目中折射而出。

奇人張不知?當(dāng)真是個可怕的人物。

折須道:“劍以明神通靈為至境,閣下真是當(dāng)?shù)闷鹨粋€‘仙字。不錯,我在武當(dāng)隱世十年之后,張不知竟登臨武當(dāng)山來訪我,說是有一件大事要與我謀劃。”他閉上眼睛,似是在回憶,續(xù)道,“我雖已厭倦塵世,但恩人之求,卻不得不允。”折須倏然睜開雙眼,略顯暗黃的雙眼中依稀流露著昔年的雪亮神采。

三人也不禁屏住呼吸,那要緊的東西終于要說了么?

第九章? ? 長生液

“想必三位也知道,那三清液,別名長生液。其實,那“三清液”的名諱,不過是為了掩飾此神藥的出處,欲蓋彌彰罷了。其真正的名字,就是長生液!”折須道。

“長生液?難不成此藥真能助人長生不成?”香盈雪嘴角勾勒出一抹戲謔的笑,開口道。

“唉,這世上,又哪里有真正的長生不朽?”折須苦笑,續(xù)道,“長生液,其本質(zhì)便是由長白山之上的千年仙參為原料,而后以修習(xí)內(nèi)功之人最為精純的本命元氣煉制而成。故此名長生液。”

“長生液……”李清靈喃道,眼中有精芒閃現(xiàn),內(nèi)心潮涌不定,情緒大有波動。這是救盈雪的希望。

香盈雪喃道:“真是巧妙。”她露出笑意,如清蓮初綻,美艷得不可方物,動人心魄。無論是否可以尋得到那所謂的千年仙參,至少清靈此時的心境要被暫時穩(wěn)定下來。

“千年仙參,以內(nèi)家本命元氣煉制而成?”曲檀重復(fù)了一遍這極其關(guān)鍵的線索,心中不斷琢磨。

“千年仙參本就是世間罕見之物,人若得之半許須莖,便可延年益壽,歲過百載。此等神物,想來也只會在長白山之上生長了。以內(nèi)家元氣煉制?此舉可謂兇險無比,煉制者須以己身的本源內(nèi)力作為爐火進行祭煉,這可是犯了禁忌……本源內(nèi)力乃內(nèi)家之根本,耗掉了,也就失去了,永遠(yuǎn)也無法自然恢復(fù)。若是損傷得多了,一旦過了底線,動輒便會廢了根基,毀了修為,折損壽元!”

曲檀蹙眉,細(xì)細(xì)沉吟,續(xù)道:“而以內(nèi)家本源內(nèi)力煉制千年仙參,后者可將前者的生命效力盡數(shù)吸收,而后融為一體,從而造就那無法取代的長生液。此藥神效,當(dāng)真是可怖,盈雪之毒可解矣。”曲檀說罷,心中對于那奇人張不知的向往又多了幾分。誰會想到,一滴藥液居然要以內(nèi)功大家的本命元氣去煉制?

而醫(yī)仙的名號豈是白白得來的?只不過是初歩了解到了煉制之法,曲檀便能立即將其中利弊分析得出離透徹,條條命中,序而不紊。

折須道人驚贊了一聲,而后又沉聲道:“諸位,我已經(jīng)將長生液的煉制之法述出,此法必可煉成神藥。但過程兇險,請慎重!”

“謹(jǐn)記。”李清靈點頭,竟躬身微施一禮。

是此人給了他最后的一線希望。

折須道人見劍仙竟對自己施禮,又哪里敢稍有怠慢,當(dāng)即起身還了一禮。

“當(dāng)真是后生可畏。”折須心中暗嘆,眼前三人,哪一位不驚世?

曲檀彈指,一枚白玉藥壺飛向折須。折須伸手接住,看著曲檀。

“醫(yī)仙不必再問,故人已逝!”折須嘆道,語氣顯得悲傷。他知道,曲檀是想要向他打聽關(guān)于張不知的消息。怎奈,斯人已去。

曲檀也輕嘆,恨不能與此奇人相見。而后,也對著折須施了一禮。

“多謝。”香盈雪認(rèn)真看著折須,開口道。也施一禮。

“我李清靈也不是那恩怨不分之輩,前輩即已告知我等解毒之法,那我等自當(dāng)退去。”李清靈道,而后挽起香盈雪皓腕,與曲檀一起退出密室。

折須道人所告知的那種煉制方式十有八九是真的,因為有醫(yī)仙在此鑒定。況且,諒那折須也不敢妄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折須道人是有能力躲避劍仙,但景王府的那些親眷卻無論如何也躲不過。這一點,折須當(dāng)然也會想到。

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去長白山,覓尋那千年仙參!

三人也皆是果敢之輩,在曲檀給予折須道人一瓶藥丸之后,便都動身離開。

折須道人給出的這個方子,足以救下整個景王府。

三日之后,幾人身心都已有所調(diào)整。

李清靈、香盈雪二人注定要赴往長白。

“清靈,盈雪。”在京城郊外,曲檀忽然開口叫住兩人,“我家族之中早有規(guī)定,令我在今年九月之前回族,不得有誤。我怕是無法去見識那長白風(fēng)光了!”曲檀苦笑道。

李清靈聞言,對著曲檀深鞠一躬,道:“不知何時才能重逢。”

香盈雪眼角微微閃過一絲漣漪,曲檀于之而言,是為兄長。當(dāng)真是怕這一別,既是永別。

“三年后,邊疆那新月客棧定當(dāng)重逢。”曲檀也躬身,施了一禮。神色平靜,語氣堅定。他沒有提及盈雪身子中毒等種種事宜,只道重逢。

“定當(dāng)重逢。”李清靈香盈雪皆開口道,神色鄭重,皆回一禮,而后翻身上馬,一揚長鞭,絕塵而去。

晨光初起,東方開始泛出縷縷妖艷的霓霞。曲檀深深吐出一口氣,待那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后,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尾漪,待瑣事皆落定,我便來邊疆找你。”曲檀低喃,一道清艷而曼妙的身影在心中浮現(xiàn),自然而慵懶,那嫵媚而略顯頹色的容顏始終在那里占據(jù)著,揮之不去。

“清靈,盈雪!祝你們好運。”曲檀腳下一踏,也躍上馬匹,向族中趕去。

曲氏醫(yī)家,傳承極其古老,實力雄渾龐大,在中原無論是江湖還是當(dāng)今朝堂之上,都有著強大的話語權(quán)。

醫(yī)者,自古至今都是人們即敬又畏的對象。只因他們在很大程度上掌握著生死。

幾乎所有的勢力都想要與其交好,不敢相惡。也是由此,曲氏醫(yī)家與各個門派之間的關(guān)系,大都是保持得相當(dāng)良好。這也就是其之所以在江湖之上的地位永遠(yuǎn)都是舉足輕重,無可撼動的主要原因。

沒有人會愿意與醫(yī)族為敵,因為一旦引起醫(yī)族的厭惡仇視,那便會立即涌現(xiàn)出一大堆有求于醫(yī)族的各門各派,對其群起之攻。哪怕是你天下第一、稱霸中原的勢力也經(jīng)不起這等浩劫!而曲氏醫(yī)家卻也從不滋生事端,一向平和,懸壺濟世。

這也成就了曲氏醫(yī)家在江湖之上的特殊地位,似乎永遠(yuǎn)超脫,凌駕于其他勢力之上,世俗之人無法染指。

而在朝廷之內(nèi),那御醫(yī)之首張文旭張?zhí)t(yī),也不過是曲氏醫(yī)家一位長老的記名弟子罷了。

若是有曲氏醫(yī)家之人逗留于京城,怕是連皇上都要忍不住動心,將全力招攬。

至于曲檀……他便是那位張?zhí)t(yī)見著就得跪著行禮,大呼師叔的存在,號稱曲氏醫(yī)家中的翹楚,將要繼承族長之位。

連續(xù)幾日的奔波,曲檀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了自家族地。

此處高山峻嶺,植被豐富,其時正值秋季,草木皆染上一層金黃,林間落葉颯颯,凝聚秋韻,帶著詩意。

在兩處高山之間,夾著一道較為平曠的峽谷,峽谷平地之上一些房屋錯落有致,谷中有山泉圍繞著這些房屋汩汩而流,狀若玉帶,景色美極。就連空氣中都似乎是帶著極淡的藥香,深深一嗅,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這正是江湖之中極負(fù)盛名的藥谷,曲氏醫(yī)族的族地,是一片凈土。

曲檀剛剛走近醫(yī)谷,便已有人過來迎接。

“恭迎少族主!”來人是兩位束發(fā)童子,身著青衣,噙著笑意。似乎與曲檀頗為要好。

“曲敏、曲藝。哈哈,這么客氣干嗎?哎呀,你們都長這么大了。”看著眼前的兩人,曲檀很開心,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期,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竟像個依舊沒有長大的孩子一般。

在他當(dāng)初離開醫(yī)谷之時,這兩人才不過八九歲,眼下,竟都生得六七尺高了,且神色精銳,都很健壯。細(xì)看之下,二童皆是唇紅齒白,眉目清秀,長衣不染纖塵,極為靈動。

他們是曲檀親叔父的兒子,與曲檀是堂生兄弟。

年紀(jì)稍長些的曲敏走上前來,很靈巧地牽過曲檀手中的馬韁,笑著道:“檀哥,你可算回來了,我們十分想念你。”

孩子的聲音質(zhì)樸而純凈,沒有任何的矯揉虛飾,只是在用最簡單的方式表達(dá)出自己真切的想法跟感嘆。

這般純摯,讓曲檀很感動。

“檀哥,族長伯伯也很想你,雖然他嘴上不說,但心里一定在想。”曲藝道,一雙靈動的大眼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顯得煞是機靈,惹人喜愛。

“嗯?你怎么知道你族長伯伯在想我?”曲檀偏頭問道,帶著玩味。

“因為他老人家?guī)缀趺刻於家獙⒛愕男M命竹簡反復(fù)看上六七遍,而后睜眼又閉眼,搖頭晃腦,喃喃自語,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么,但每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小曲藝搖頭晃腦地說道,稚氣未脫,憨態(tài)可掬。

“哈哈!”曲檀笑著,輕揉著兩個小腦袋。

“在我走后,族中可有什么事端發(fā)生?”曲檀開口道。

曲敏道:“確實是有。”小臉之上的神色變得凝重,續(xù)道,“三叔曾在你離開后不久便開始不安分起來,竟敢公然違反家規(guī),主動地去四處結(jié)交江湖人士,發(fā)展關(guān)系勢力。而族長伯伯卻并沒有對他的這種行為規(guī)勸阻止過,似是對其所作所為不聞不見一般。甚至,有些事關(guān)家族利益的抉擇都是由三叔直接去決定的。所以,事態(tài)一直發(fā)展到現(xiàn)在,有些江湖之士幾乎只認(rèn)曲家曲致而不認(rèn)曲家家主了。至于三叔這樣做有什么企圖,就不是我等能夠妄自推測的了。”

曲敏在說這番話時神色極為嚴(yán)肅,他的一番陳述簡潔精煉,對此事即解析得也十分全面,又能夠拿捏好輕重尺度,當(dāng)真是厲害。

曲檀的二叔昔年為了家族費盡心力,耗枯生命,最終落得個英年早逝,神藥莫治,無人不為之扼腕。但所幸的是,他的兩個兒子皆為杰出之輩。大兒子沉穩(wěn)有度,遇事不驚;小兒子機敏聰穎,決絕果敢。得此二子,二叔也應(yīng)當(dāng)是死而無憾了。

而現(xiàn)在,二叔這一嫡系命脈中,主事當(dāng)家之人便是這小家伙曲敏了。所以他當(dāng)然會有權(quán)利和途徑去獲取這些消息。

曲檀點點頭,神色有些凝重。沒想到在他一問之下,竟真得知了族中發(fā)生的大事。

自他走后,剛剛跨入壯年的三叔竟然會做出這些亂子來,這些事情若是按家法去處置,那么便足以將其逐出家族!而父親竟然對此全然不管。要知道就算是親生兄弟,在嚴(yán)格的家規(guī)制度面前,也不該徇私枉法的。一向足智多謀的父親這究竟是在走怎樣的一步棋?

思忖間,三人已行至峽谷之內(nèi),有人相遇見到則紛紛施禮,嘴中喊道恭迎少族主。

曲檀帶著淡笑,一一回禮。那略顯陰翳的臉龐在此時悄然舒展,顯得歡喜起來。仿佛回到了曾經(jīng)的少年時期,心思簡單,純白,沒有任何過多復(fù)雜的思慮。

曲檀踏著被秋風(fēng)染黃的凄草,一路深入,只頓飯工夫,便已進入了峽谷腹地,來到一座寬闊的木制樓房之前。

這座樓的樓架皆為陳年梨木制成,沉穩(wěn)而貴氣,散發(fā)著隱隱藥香。此樓共有三層,高三丈,每一層的紅木欄桿之上皆斜系著一個紫金葫蘆,由上往下,葫蘆模樣依次變小。這乃是取了“懸壺濟世”的寓意,葫蘆的大小,代表著醫(yī)術(shù)的高低。曲檀在出道之前,便是一直住在那最高的第三層樓。

十四歲之前,是與父母一起共居于上,而十四歲之后卻是他一人獨居其上。

原因很簡單,十四歲之后的曲檀醫(yī)術(shù)已經(jīng)超過了其父,超越了曲氏醫(yī)族所有的人。

眼前這座樓房,便是他的家。

此時那兩個小家伙已經(jīng)回了自家去了。曲檀佇立在門前,有些恍惚。

離開這里已經(jīng)三年了。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已足夠發(fā)生和改變許多事情。而眼前的這般景象,似乎跟記憶中的完全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門口的幾株四季藥茶依舊茁壯蒼勁,枝葉茂盛;樹下那把藤椅依舊躺在那里,有風(fēng)掠過,樹與藤椅輕輕搖曳,悠閑質(zhì)樸。大門上依舊貼著他年少時意氣風(fēng)發(fā)揮筆寫下的一段藥理——那是被父親親手貼上了去,深以為傲……

曲檀踏進房門,只見有一人正獨自靠在西窗口,背對著他,手中拿著一冊書籍,書卻是卷著的,沒有翻動。此人身材高大,身姿挺直。雖已至中年,但觀其神采,依舊不減昔日。

曲檀對著屋內(nèi)的一位中年人深深鞠了一躬,恭敬喊道:“父親!”

那人轉(zhuǎn)身,看著曲檀,噙著笑意,微微點頭。

“檀兒!”此時,有一女聲從樓間傳出。聞聲望去,只見一中年美婦正從木梯之上走下,聲情急切,喜出望外。

“母親!”曲檀喚道,笑著迎了上去。

簡單收拾了行頭之后,便開始了晚宴。宴席很簡單,只有曲檀一家三口,飯菜為曲檀母親方氏親手所做,食材雖簡易,做工卻極為精美,皆是曲檀最喜愛的菜樣。

席間,曲檀之父曲炎與曲檀之母方氏問起曲檀在外的經(jīng)歷。后者雖在笑著回應(yīng),但卻對劍花二仙之事半字不提。

之后,曲檀終于問起有關(guān)于其三叔行止之事。

“看來曲敏那個小家伙已經(jīng)與你說了。”曲炎淡笑道,講出其中原委。

原來曲檀祖父已近壽終,尋常藥物對于這位常年與藥物做伴,諳熟藥物、精于藥道的老人已無作用,只有那罕見而特殊的神物方能為其延年益壽。而曲致主動四處結(jié)交江湖人士,發(fā)展關(guān)系,目的也是為了替其父親尋得珍貴神物,以使老人能再多度幾許春秋。

關(guān)于老祖將要壽終的消息,便只有曲家內(nèi)部高層有數(shù)的幾人才知曉,甚至連曲敏都是不曾告知。因為怕走漏了風(fēng)聲,產(chǎn)生諸多不利的影響,弊端。

而至于曲炎,身為族長,不可能主動去結(jié)交各路人士,以免引人猜忌。而曲致雖在外大肆結(jié)交武林豪杰、江湖異人,但卻也從不敢與外人提及他求取神物的真實目的。

如此看來,曲致此舉確是為敬孝道,也是經(jīng)過曲炎所默許的,算得上天經(jīng)地義。然而,事實上卻暗藏機關(guān)玄虛。

曲致結(jié)交各路人士,的確是事態(tài)所需,也是最有效、最有望求得神物的方式。畢竟江湖闊廣,無奇不有,人多好辦事。但就目前形勢看來,曲致似乎是有些借題發(fā)揮了,過于熱忱地結(jié)交各派勢力,以至于江湖人士對他已經(jīng)隱隱有了醫(yī)族代表這一說法。

而曲炎對此不管不顧的態(tài)度,才是真正地在盡孝道……

一念至此,曲檀心中才敢定論:三叔是對族長之位心有垂涎。

晚宴結(jié)束,曲檀躺在那依舊保持著纖塵不染的床鋪之上,淡淡的藥香自棉被中溢出,使人更容易安睡,滋養(yǎng)夢眠。

“祖父需要神物延壽,我卻是正有此物。”曲檀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笑,低聲喃道。

第十章? ? 三年

卻說李清靈夫婦別了曲檀,徑直向著那長白仙山趕赴而去。饒是兩人身子輕捷,屢換馬匹,在此途中也耗去了半年光景。這半年之中,縱是周邊世事變幻,葉落花開,兩人朝兮暮兮,時刻陪伴在彼此身畔,山蝶之意,鴛鴦之情,更濃于往昔,不再作提。

一日晌午,二人終于趕到長白山附近,李清靈尋了一個地方觀望。只見,那真乃仙神山也!

央央長白,高萬仞,闊無垠。白雪傾覆,終年不化。上有仙鶴振翅,麋鹿隱跡。百般瑞彩,千種霞?xì)猓啦粍偈铡?/p>

“真是處神跡。”李清靈嘆道,言語中有著感慨。

“這長白山如此險峻,怎生跋涉至頂峰去尋那千年參?”香盈雪眉頭微蹙道。

“既然昔日那張不知與折須能夠找尋得到,我李清靈又豈會亞于他人?”李清靈道,他注視著盈雪,神色平靜而堅定。

“嗯。”香盈雪點頭,面色潮紅。

兩人在山下農(nóng)家休息一夜,稍作準(zhǔn)備,次日一早便開始上山。幸而兩人身子皆輕如那凌空飛燕,步法恍惚間,人影掠動。遠(yuǎn)遠(yuǎn)看去,如同兩只翩然的蝴蝶,飛快地在山間掠動著。且不作停頓休息,看似是要直接登臨絕頂。

當(dāng)兩人奔至半山腰時,腳下山路已被皚皚白雪所覆蓋,而身旁的山脈也顯然更為陡峭險峻。兩道人影終于在此稍微停留了片刻,而后再度掠出。

輕盈的腳掌在白雪之上一踏而過,竟都不曾留下半點痕跡。

可縱然兩人都是那一等一的輕功高手,在這般跋涉之下也是顯得十分艱辛。

直至后期,山勢走向尤為險峻,兩人每走一個時辰便須停下暫歇。這般下去,整整一日光景,卻也只跋涉至那七八分的山頸處,不曾登臨到絕頂。

即將入夜,李清靈尋了一處較為干燥的地方,扯開先前已經(jīng)備好的布匹,做了個簡易的帳篷。只是山中地寒冰堅,李清靈自身倒是無所畏懼,但就恐盈雪身子熬不得雪地。

正在尋思之際,忽然只聽得山林間有虎嘯傳來,聲音越來越近,怕正是朝著兩人來的。

李清靈出了帳篷,只見那山林間果是有好大一只吊睛白額虎。此獸端是生得神健,毛皮雪亮,長尾輕舞,獠牙參差,目光駭人,身軀晃動間帶著神威,呼呼生風(fēng),喉間不時發(fā)出侵略性的低吼,攝人心魄。

“這孽畜來得正好!”李清靈喜道。直接提劍迎殺了上去。

白虎生于神山長白,飲此地之仙泉,食此地之靈獸,常年下來,竟也有著幾分靈性。它見李清靈飛掠而來,聲勢極快,有殺氣閃現(xiàn),即知棘手,當(dāng)即也不敢攖鋒。只見它虎軀一退,竟算準(zhǔn)了似得讓開了半丈。想要等李清靈一沖之勢散去之時,進行反撲。

李清靈嘴角噙著一絲笑意,身形依舊不停,單手執(zhí)著長劍,徑直劈下。

劍鞘竟未曾出鞘。

“哧”。一道渾厚的劍芒破空射去,發(fā)出刺耳鳴音,向著那白虎前額斬去。

劍氣!未曾出鞘的鈍厚劍氣,如若有形之質(zhì),破開空氣,呼呼作響,夾帶著極大的勁道,剎那閃現(xiàn),防不勝防。

那白虎哪里能料得到此招,當(dāng)下也是閃躲不及,“砰”的一聲悶響,被劈了個正著。

那未曾出鞘的劍,所施展出的劍氣雖是不夠犀利鋒銳,但力道確極度渾厚。這一斬之下,白虎創(chuàng)處雖并不見血,但卻已震出內(nèi)傷。不過,這通靈白虎仗著自己皮糙肉厚,竟還是生生地抗下這一擊。

打擊聲沉悶而厚重,那兇獸被震得七竅流血,頭暈眼花,勃然大怒。

想這白虎平日在這長白山林之中也是個稱王做霸的主,一聲厲嘯,萬獸皆朝,活了數(shù)十載,卻又哪里吃過這等苦頭?此際它嘶吼咆哮,聲如奔雷,反撲向身子依舊前傾的李清靈。它那碩大的前爪高高舉起,強而有力,對準(zhǔn)了李清靈的肩頭拍去。

這一爪若是拍了個踏實,怕是那謫世劍仙也是要被震得重傷,畢竟是肉體凡胎,有哪個能接下這勢大力沉的一爪而安然無恙?

“錚”!一聲劍鳴響起,那只見一道雪亮從那白虎的頸項處驀然劃過,帶起一片血花,血花灑落在雪地之上,如殷紅桃花徐放,緩緩地有熱氣騰升而起,景象迷人。

那白虎早先作勢要拍下的前爪也無力地耷拉了下去。而后只聽“撲通”一聲,那只碩大的虎頭便掉落在地上,濺起一地雪沫。

初時長劍并不出鞘,是因為位置距離那白虎猶是太遠(yuǎn),一擊未必能夠滅殺,又怕會因此而驚走了它,遂務(wù)必要多糾纏幾番。直至后期臨近,李清靈才果斷展鋒,一劍梟虎首!

李清靈仔細(xì)剮了白虎,藏了其肉,在這冰天雪地里,這白虎肉無疑是珍稀的食材。繼而,更是直接將其雪亮的虎皮做成毯子,鋪在帳篷之中給香盈雪下榻。不論地有多寒,冰有多堅,只要枕著這白虎皮便暖和異常。

此處,便成為了二人的棲身之所。在此山頸部位定居更適于山頂,所謂高處不勝寒,那蒼茫山頂之上常年刮著雪風(fēng),如同利刀一般的剜得人體膚生疼。既是李清靈,也不敢在上面逗留過長時間。

只是休息了一晚,次日,兩人便迎著山頂初起的曦光上山尋藥去了……

時間飛逝,半年不過是六個月,一百八十日而已,眨眼便過。連同李清靈夫婦二人趕路的時辰一并算上,此時距三人分別已有整整一年之久。

此際,已是身為曲家族主的曲檀,正在為曲敏、曲藝二人授課。他在竭力培養(yǎng)這對小兄弟,毫無保留地將畢生所學(xué)傳授于兩人。

一年前,他將李清靈留于他的那最后一顆浮屠寶蓮進獻(xiàn)給了自己的祖父。

祖父大喜,這等寶藥神效驚世,延年益壽自然不在話下。曲炎也大喜,喜那老父又能再留世數(shù)載,也喜檀兒青出于藍(lán),后繼有人也。

曲檀這一舉止,直接奠定與鞏固了他在族中的聲望與地位,也因此得到了曲家老祖與曲家絕大多數(shù)高層的鼎力支持。族長之位,已非他莫屬。由此也可見曲家老祖在醫(yī)族中無可取代的重要性。

而曲致對此目瞪口呆,當(dāng)真想不到自己的這位小侄竟有這等奇遇,連那傳聞中的西域至寶——浮屠寶蓮,也能得到。不過這曲家老三也是果敢之人,既然大局已定,那么所幸來個以退為進,遂他直接棄了競爭族長之位的權(quán)利,并對曲檀大力推舉,深表贊賞。

而曲檀也沒有居功,繼位前后,仍是對曲致尊敬有佳,見而行禮,始稱叔父。

而其之所以要阻止曲致坐得那族主之位,一是怕后者野心難控,將來可能禍及家族;第二點,則是因為二叔。

昔年二叔為家族盡心盡力,鞠躬盡瘁,卻不曾有過半點心念想要坐上這族主之位,因他一心只向醫(yī)道,不愿探家族管制權(quán)位之事。當(dāng)年若不是他一再避讓,那屆的族主之位便早已非他莫屬,其時便連曲檀之父曲炎也只能淪為陪襯。

可惜,天妒奇才,天賦卓絕的曲家老二在本命三十六歲之年便已長辭人世。三十六歲,原本依舊是處在人生中的黃金年齡段,卻只因其太過于注重家族醫(yī)道的研究,竟活活地將壽元熬短了一半。

此等境況,怕是那神仙出手也萬難救治了。故此,只能匆匆撒手,駕鶴西去。無人不悲慟。

他為曲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有多少藥學(xué)的理論是由他發(fā)現(xiàn)由他親自修整的?曲家目前的大好形勢豈非沒有他的功勞?

曲檀此際正在將自己的一身精妙醫(yī)道盡皆教授于曲敏、曲藝兩兄弟,算是報答二叔對于家族之恩。

而他曲檀自己也是游散慣了,無法長久地做這族長,只愿能早日讓那兩位小兄弟出師,自己將會把這族主之位傳于曲敏。

對于這等大膽的決定,曲炎竟力表支持。

他知道,檀兒已經(jīng)長大,有了自己的路要走,既然這族主之位對他來說是一種牽絆,那么這位置不要也罷,決不能使其成為曲檀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而曲家老祖對此更是決不會多說什么,因為曲檀的浮屠寶蓮已令他如獲新生。此藥神異無比,借此就是再活出十年都不足為其,而且曲敏此子年紀(jì)雖小,但性子沉穩(wěn),能力出眾,又兼其弟曲藝機警聰敏,處事果敢。有他輔佐兄長,定能擔(dān)當(dāng)大任。

“尾漪,等我……”入夜,曲檀凝望著天邊那輪皎月,輕喃道。

但說那李清靈香盈雪夫婦,竟在長白山之上苦尋了半年也未有絲毫收獲。只是偶爾挖到過幾株山參,皆是年份不夠,不足為用。

長白老林幽深茂密,人跡罕絕。且那人參往往只在黎明前開花,且見光則謝,混在雜草灌木之中,極難發(fā)現(xiàn)。

有傳說,人參的根莖像腳一般的會拔地而跑!只有在天明之前以紅繩拴住其莖部,才能制住,使之無法動彈,可以在白天輕易辨認(rèn),而后將其挖出。

這傳說并不是完全的子虛烏有,萬物皆有靈,所歷歲月光陰一長,就容易生出靈性,更逞是那千年仙參!

香盈雪已經(jīng)被李清靈強行留在了棲宿地,不愿她勞累,動了元氣。

而李清靈自己則始終在持續(xù),有時進山,動輒半月乃至一月方返。獵山獸以為食,采麻草搓揉成衣,胡須蓄滿,長發(fā)幾近著地,周身染著草汁獸血,污濁邋遢,遠(yuǎn)遠(yuǎn)看去如同深山野人,哪里還找得出絲毫往昔的那等絕代風(fēng)范?

只要是為了盈雪,他什么都可以放棄。

歲月如白駒過隙,兔起鶻落間,兩年又匆然而逝,不及回眸。

此際已是到了當(dāng)年三人所約定的期日,香盈雪的大限……

西域邊疆新月客棧,一名男子立于窗前,望著窗間那輪玦月,手中捧著一盞清酒。他面色蒼白,眉宇間帶著憂愁,目光凝重停滯,有瑩瑩光芒開始閃爍。

“清靈,盈雪,最終……還是沒有成功么?”他低喃道,而后仰首將盞中烈酒一飲而盡。

“曲檀。”一名妖嬈豐滿的綠衣女子在一旁輕輕地拖著他的手臂,開口輕喚了一聲,神態(tài)間也盡是憂慮。

只在三月前,曲檀才將家族之事全盤托付給了曲敏。

曲敏、曲藝二人經(jīng)過三年的傳授,皆已初現(xiàn)大家風(fēng)范。尤其是曲敏,此子性子沉穩(wěn),舉止言談間透著一股大氣,有著一種讓人無可置疑的自信,整個人透發(fā)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似乎天生就注定要手掌至高權(quán)位。

曲檀很安心,無論是族中之事還是自家私事,都是允許他離開的。他日夜兼程,趕赴邊疆,見那日思夜想的尾漪。

只是,清靈盈雪夫婦……依舊無力回天么?

思緒觸及此事,曲檀心中悲戚,當(dāng)即斟滿一盞清酒,復(fù)要飲下。

驀然,只聽得“咯吱”一聲,客棧的大門竟被打開,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哈哈!單杯獨飲多寂寥,曲檀兄,我來陪你!”那笑聲依舊爽朗,清澈。卻讓曲檀驚異,不敢輕信。

“呵呵,還有我!”一道嬌脆的女聲響起,猶如天籟,傳遍夜空。

只見有兩人步入客棧。男子英挺清秀,一襲白衣,風(fēng)神如玉,謫仙般出塵,其眉宇間帶著天生的銳氣,嘴角噙著一抹自信的淡笑;女子娥眉杏唇,驚艷如仙,體態(tài)婀娜,步步生蓮,風(fēng)華絕代。

正是李清靈、香盈雪夫婦二人。

“曲檀哥哥,有勞牽掛了!”香盈雪道,一雙水靈的大眼中開始有霧氣凝聚。

差一點,只差一點,就永遠(yuǎn)無法再見了。

她奪過曲檀手中的那只酒盞,向著倚坐在曲檀身旁的青衣尾漪笑道:“想必你便一定是嫂嫂了,盈雪先敬你一杯!”

那尾漪也是性情中人,此刻哪里會有半點忸怩,見香盈雪敬酒,當(dāng)即也舉盞相迎。笑道:“小妹,客氣了!”

兩女仰首,一飲而盡。

李清靈與曲檀相視一笑。

這一笑,包含了太多。

心酸艱苦,兇惡險情。

多少次的起起落落,生死更迭,輪回百轉(zhuǎn),終于等到了這一笑。

四人舉杯把盞,好不盡興。半酣間,曲檀開口問及香盈雪的醫(yī)治之事。

“那日原本離我之大限還有數(shù)月,卻哪里想到體內(nèi)劇毒竟然提前發(fā)作了。而我二人還未曾尋得半株仙參。直到劇毒發(fā)作之際,我痛不欲生,拔劍欲要自刎,清靈卻怎么會肯!他奪過我手中之劍,盛怒之下?lián)]出一記,直斬在一塊巨巖之上,巨石顫抖,四處龜裂,發(fā)出震耳聲響,竟引得山上積雪紛紛滑落而下,頃刻間,便已覆住膝蓋!”香盈雪放下手中酒盞,緩緩說道。她輕咬杏唇,秀眉微蹙,聲色俱下,聽得人只覺當(dāng)時那幕驚險場景再現(xiàn)了一般。

“當(dāng)時我已將要毒發(fā)身亡,沒有半點力氣掙扎,清靈將我高高托起,而后掠出雪坑,向著高處疾速跋涉而去。只下一瞬息,大雪便將我二人原本的立足之地覆蓋淹沒,若是慢上半個呼吸,我二人就已活葬在那長白仙山之上了……”香盈雪提及此事,依舊是心有余悸,呼吸加促,玉指輕顫。能讓花仙子都如此忌憚,談之色變,可見當(dāng)時的情況之兇險。

當(dāng)時,她并不在意自己會否死在長白山,而是擔(dān)心李清靈。她始終不會因為自己的生死而緊張如斯。

“遇上此等情況,為何還要往高處跋涉?”尾漪道,神色間滿是不解,曲檀也在一旁微微點頭。在他們看來,這無疑是當(dāng)時那種情況下最為危險的舉動了。

“二位有所不知。”李清靈微笑道,他一口飲下杯中甘洌的楊枝露,舔了舔那略顯單薄而銳利的唇,續(xù)道,“在那尋藥的幾年里,我早已將那一帶的環(huán)境摸透,心知自那里往上不遠(yuǎn),便有一處較為曠闊的平地。那場雪塌也并不是源起自長白山巔之上,故此高處的積雪未曾有大崩之勢,正可以借此躲過。而如若是順山而下,只說是我孤身一人,只怕也是兇吉莫測。更何況我還要扛著此人,那便只會被越積越厚的山雪覆住,難逃一死。”李清靈戲謔地看著身旁香盈雪,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

“哼!”一個“扛”字,明顯是惹到了某人。只見她把身子一挪,側(cè)對著清靈,眼神正似是而非的瞥著,神態(tài)輕蔑。

“呵呵。”見得兩人如此神態(tài),那曲檀、尾漪二人也是不禁莞爾。

“旁人遇此光景,那當(dāng)真是非死不可了。但對于劍仙李清靈而言,卻又皆在掌控之中。天下能攜上一人之重而履雪山如平地之人,想來除了你李劍仙外便更無其他了。”曲檀笑道,對于李清靈的身法有著極強的信心。

聞聽此言,那先前頑皮的香盈雪面色一怔,而后靜靜地望著李清靈,嘴唇微張,卻終究沒說出什么。

曲檀、尾漪二人見狀,皆是一愣,顯然也是感知到了這其中必是藏著什么要緊原委。卻只見此時香盈雪神色凄迷,似是有訴不盡的哀怨與凄涼,美眸中有淚花在凝聚,就要滴落。

“哈哈,曲檀兄,此際,世上已無人可攜一人之重而平履積雪;世上,也再無劍仙。”李清靈道。他嘴角的笑意很輕松,將香盈雪眼角晶瑩的淚花溫柔拂掉,續(xù)道,“當(dāng)時引起的那場雪崩,竟是令我歪打正著地得了機緣。我托著雪兒,想要踏上那更高處,卻只見途中不斷的有大塊陳年堅冰在龜裂瓦解,而那巨大的冰塊碎裂掉落之后,竟露出生機蓬勃的綠草嫩苗,我心下一喜,暗想:那千年仙參定是藏在這嚴(yán)冰之下,才得以長存于歲月之中,才會如此舉世難尋。果不其然,我一路上發(fā)現(xiàn)了四株仙參,觀其年份,均不下千年!

“我將雪兒放置在那處平地之上,而后動用從不離身的采參器具開始挖掘仙參。一個時辰后,雪塌已結(jié)束,山林間恢復(fù)了安靜。我也采集了四株千年人參。說來也奇,那千年仙參,竟都生得只有拇指大小,但卻各具人形,栩栩如生。若不是細(xì)細(xì)挖掘,絕難發(fā)現(xiàn)。

“而當(dāng)我返回那處平地之時,只見雪兒已是臥倒在其上,哪里殘存半點生氣。”饒是一貫冷靜無比的劍仙,在談及此事時也不禁緊張起來。雖然他面色依舊平靜,但語調(diào)和措辭已經(jīng)暴露了他的心理。他竟依舊心有余悸。輕易可以感受到當(dāng)時他心中的害怕與戰(zhàn)栗。

“我不敢再用那折須道人所授下的法子去煉制長生液,因為雪兒已經(jīng)不能等了。”

話至此處,一旁的香盈雪聞言陡然面色大變,俏臉冰寒,冷聲道:“然后,你便徑直將四株仙參囫圇吞下,將內(nèi)力從丹田之內(nèi)生生抽出,繼而輔以自身的本命元氣去煉化?沒錯,這的確是最快的煉化方式……可李清靈啊李清靈!你知不知道這樣做輕易會重蹈孟承歡的覆轍!”其怒意溢于言詞,說道最后,竟大聲呵斥。

顯然,這些事情李清靈先前都不曾告知于她。而此刻,她終于得知,卻憤怒至極,纖細(xì)的手指已經(jīng)深深地刺入手心中,滴落下殷紅鮮血。她鳳目含淚,盯著李清靈。

她想活下來,是不愿拋下李清靈一個人孤獨度過余生。她想要陪著他,哪怕只有三年,哪怕只有三月甚至三日……

而李清靈此舉無疑是一命換一命的態(tài)勢,他太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他的這種做法已經(jīng)超出了香盈雪的底線。

“雪兒,我不是好好的在這嗎?”李清靈道,露出平淡的笑意。依舊是那般的風(fēng)采自信,平淡灑脫。他輕輕攬住香盈雪那盈盈一握的腰,順勢要抱進懷里。

此時,他早已內(nèi)力盡失,那傲視天下的身手也已隨之而逝,一代蓋世劍仙的盛名更是隨之隕落。

但他渾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身邊之人,是香盈雪,他的妻子,他的雪兒。

香盈雪再如何超決不凡,在李清靈的面前也不過是一位柔弱敏感的女子。后者就算負(fù)盡了她,她也無法去恨。

僅僅一句話,便已將香盈雪的怒火溫藏、熄滅。她輕輕蜷在那人懷中,梨花帶雨。

曲檀與尾漪皆是一嘆。人生有此侶伴,夫復(fù)何求。其實此時也值得慶幸,香盈雪身中之毒終于得解。而李清靈雖然內(nèi)力盡失,卻也并無大礙。

“當(dāng)真是造化。”曲檀輕嘆一聲,舉杯為兩人慶祝。酒力之下,曲檀蒼白的臉色開始浮現(xiàn)出淡淡紅暈,單薄的嘴唇勾勒出一個迷人的弧度,帶著一種由衷的喜悅。

“多謝。”李清靈一手輕輕扶起懷中的香盈雪,一手舉起酒盞,一飲而盡。他的這聲道謝包含了太多太多……

試問,若沒有曲檀傾盡心血的相助,又哪里會有如今這般光景?

“清靈公子,縱是你內(nèi)力盡失,你也依舊擔(dān)得起‘劍仙二字。”尾漪舉盞道,她也折服于李清靈的氣度之下。

天下竟有如此無缺的男人。慶幸的是,她已經(jīng)有她的曲檀。

想到此處,尾漪不禁瞥了一眼身邊的某人。而那姓曲的也是個水晶心肝的妙人,豈會不懂這一瞥的含義?

他展顏一笑,薄唇輕啟,隔空一吸。尾漪手中的杯盞中的酒液便似被點化了生命,變作一條水蛇,自主地鉆進了曲檀嘴中。

尾漪放下酒盞,輕輕一笑,妖軀微伸,恍惚之間,那種天生的媚態(tài)被展現(xiàn)到了極致。當(dāng)真是一絕世尤物。

此時香盈雪也已略微平復(fù)了心境,她雙眼微紅,小巧瓊鼻的兩翼在輕輕起伏,杏唇泛紅,尤為惹人憐愛。她剛想要開口說什么,卻只聽得“嘎吱”一聲,那西邊木窗竟然在眾人毫無察覺之下被驀然打開。

第十一章? ? 塵埃了落

“什么人?”曲檀喝道,渾厚的內(nèi)力澎湃涌出,第一時間將貼身而坐的尾漪瞬間籠罩在內(nèi)。

而香盈雪更是霍地轉(zhuǎn)身,絕美的容顏之上有殺機浮現(xiàn),雙眸閃爍著猶如星辰一般的犀利光芒,她十分警惕。

此時李清靈已經(jīng)失去內(nèi)力,那么強弱角色便徹底調(diào)換。曾經(jīng)無敵天下的李清靈,今后便由她香盈雪守護了。

李清靈見狀一愕,而后搖頭苦笑。失去了內(nèi)力,五官感知果然沒有以前那么靈敏了。

他示意大家不要緊張,而后一吹口哨,只見一只黑灰色蒼鷹自窗戶口徑直飛來,落在李清靈的肩上。

那是一只屬于大漠的蒼鷹,羽翼呈土灰顏色,身形矯健,一雙鷹眼更是犀利,仿佛能看透人的靈魂。

李清靈取下系在蒼鷹腿部的一張蠟黃紙帶,而后將它放開。那鷹便又自窗戶飛出,扶搖上了蒼穹。

就著淺淺燈光,李清靈未曾避嫌,直接將那信條展開,只見其上蜿蜿蜒蜒地爬滿了蝌蚪一般的墨跡。那是西域文字!

李清靈明顯識得。他讀完之后,摸著鼻子苦笑。

“怎么?難道是那西域之人依舊記恨著昔日那浮屠寶藥之事被盜么?”曲檀蹙眉道,他很擔(dān)心。如果真是這樣,以李清靈目前的狀態(tài),那將十分危險。

“清靈?”香盈雪也很不安,在詢問。

李清靈依舊帶著苦笑,搖搖頭,而后竟然看向尾漪。

尾漪見李清靈的目光投來,先是一怔,旋即也輕輕一笑。

“我確實識得西域文字。”她開口道,嘴角的那抹笑意也越發(fā)變得莫測起來。

“清靈,你和那西域第一大將達(dá)納夫,是什么關(guān)系?”尾漪接著開口道,透露出驚天的消息。

“達(dá)納夫?就是在西域軍營之中被視為戰(zhàn)神的達(dá)納夫?”曲檀道,有些驚異。

聞言,香盈雪同樣震驚。關(guān)于李清靈的身世,似乎世上無人知曉,是個絕密。這些年里李清靈從沒對她提起過,而她也不會刻意地去詢問,因為她不在乎這些。

但是,當(dāng)?shù)弥钋屐`竟與那西域大將有非同一般的關(guān)系之時,她也是萬分驚奇。

“達(dá)納夫,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李清靈道,第一次透露自己的身世。他神色十分平靜,也很莊重。

原來,近三十前,西域新國主繼位,大顯英武睿智,頒布了人心所愿的重重條例,且治理有方,多用良臣,兼得天公垂青,風(fēng)調(diào)雨順,西域因此而進入一個空前強大的時期。那國主眼見境內(nèi)經(jīng)濟軍事一片繁榮,國運空前大好,竟不再甘心偏居西域一隅,便主動與霸主般的中州開起戰(zhàn)事。

那一戰(zhàn)直打得毀天滅地,生靈涂炭。初時因雙方實力差距也并不大,遂局面一度陷入膠著。而正當(dāng)此際,西域突有一位神勇大將軍——納青瓦,迅速自軍中崛起。此人勇猛無雙而素有計謀,一時威風(fēng)無敵,無人可擋。

中州皇帝得訊大驚,當(dāng)即命令天下將士,定要速速想方設(shè)法,用盡手段,將其除掉。

中州大帥名為李歸山。此人有一女,號作李瑤晟。此女天生麗質(zhì),氣質(zhì)出群,自幼習(xí)得文武章法,頗有些厲害。

她獻(xiàn)出一計,愿請命親赴西域,刺殺納青瓦。

雖然那李歸山平日里對瑤晟也是十分溺愛,但在兩軍交戰(zhàn)的生死時刻,又哪里還能顧得上個人情感?當(dāng)即忍痛允了。

那瑤晟去了西域,為了取得西域大將納青瓦的信任,竟不惜舍身全計,姘與那納青瓦為妾。

但上天造化弄人,一年之后,她非但未曾成功刺殺納青瓦,反而為那敵對將軍孕育了一個孩子。她終究也是個女人,縱使再如何有伎倆勇氣,在面對孩子這一天敵時,竟不由得擔(dān)心害怕起來。

終于,她忍辱生下了這孩子。

瞧見他的第一眼,瑤晟的心中突然產(chǎn)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疲倦感。中州、西域連天大戰(zhàn),打生打死,誰勝誰負(fù)?天下究竟誰主沉浮……這些似乎都已無關(guān)要緊了,只有懷中這哇哇大哭的小嬰兒,才是她的全部。

于是,她想要退出這場戰(zhàn)爭,心中只顧著如何將此子養(yǎng)大成人,已再也存不下其他念頭。

可她又哪里能夠料到,只一夕之間,便東窗事發(fā)……她的身份來歷竟被人察覺、揭露。

那納青瓦是個鐵血軍人,在這等境況之下,半點也不會遷就于情感。他當(dāng)即就下令,處死瑤晟與那不過一月大的孩子。

正當(dāng)瑤晟絕望,欲要扼殺嬰兒而后自行縊死之際,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走進了她的居所。

那位少年,即是達(dá)納夫!

“我可以救下他,而你必須死。”那少年淡淡開口,十分平靜。他龍行虎步,一舉一動間皆透著自信,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霸氣。方為少年,便已是身材神武,眉宇深邃,目光堅定,已初現(xiàn)王者風(fēng)范。

瑤晟大笑了三聲,而后又看著懷中地嬰兒大哭三聲,便從容自縊,結(jié)束了她那壯烈的一生。

而在此過程中,那位嬰兒始終清醒著,不曾有過哭鬧,十分平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自縊而亡。

少年帶著嬰兒離去,一經(jīng)四年。

兩域的戰(zhàn)事依舊在進行,如火如荼。

雖然此時的西域國正處于鼎盛的黃金期,空前強大。但泱泱中州,人杰地靈,底蘊強盛,經(jīng)年的戰(zhàn)火只會點燃激起這個民族的團結(jié)與好戰(zhàn)的精神。中原將士越斗越勇,于戰(zhàn)局之上已有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

納青瓦因為戰(zhàn)事的接連失利,寢食難安,郁郁寡歡,終于大病臥床。而無意中,他竟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年那個孽種的存在。其時他已經(jīng)開始神志不清,并且偏執(zhí)地認(rèn)為,戰(zhàn)事的失利皆是由這對母子引起,他怒意滔天,要誅殺那名四歲的孩童。

其時達(dá)納夫已經(jīng)成年,早已開始帶兵打仗。他展露雄威,猶得天助,屢戰(zhàn)屢勝,隱隱間有力挽狂瀾之勢,在軍隊的影響力竟已不下于其父親。但父言即令,即便是他也不敢違背。

當(dāng)天夜里,達(dá)納夫悄然將那孩童送至中原地界上的一處山谷之中。谷中生有高大灌木叢,濃密而茂盛,很適合藏匿身形。四野靜悄悄的,沒有半點人聲,盡顯陰森與黑暗。

只道自這幼童能自行走動之時,達(dá)納夫便認(rèn)出其絕佳的根骨,開始為其伐毛洗髓,鍛其體魄,教其武學(xué)功力。而此際,他只為這孩子帶來了三天的干糧,和一柄劍。

達(dá)納夫此舉,很有深意。

他不希望小家伙再被牽扯進家族中來,若是徹底將父親激得瘋狂,那么后果將是無法想象的。而且這小家伙身上也流著一半的中州血液,也許那片土地才更適合他。

達(dá)納夫沒有派任何侍衛(wèi)跟著保護他,因為侍衛(wèi)不一定都是忠誠的。更重要的是,若此子并不能夠憑著己身的本領(lǐng)活下去,那便是辜負(fù)他達(dá)納夫的一番苦心,更失去了成為強者的資格。

倘若如此,便也不值得掛心了。

但達(dá)納夫心中卻有著一股莫名的信念:這小家伙能夠做到,甚至超越自己的期望。

“以后你便自己照顧自己了。”達(dá)納夫道,目光閃爍,聲音沙啞。四年的日夜守護,要說對這個小家伙沒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嗯。”那稚童將背包系在自己幼小的身上,面色平靜,目光倔強。他接過短劍,執(zhí)在手中,踏著月色,轉(zhuǎn)身離去。

原來他雖年紀(jì)尚小,心卻玲瓏聰慧,早已知曉一切。

“哥,謝謝你……”稚嫩的聲音傳來,很平定,沒有絲毫波瀾。那道瘦小的背影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邁著短小的步子,踏著坎坷的山路,緩慢而穩(wěn)重地一步步遠(yuǎn)去,走進叢林。

“哈哈哈!”達(dá)納夫突然仰天長笑,渾厚的真元內(nèi)力從體內(nèi)如潮水般涌出,一頭長發(fā)無風(fēng)自動,偉岸的身影被月光襯得如神似魔,端的是霸氣凌厲。

“他叫我哥了……”他竟不覺失聲,輕聲低喃,虎目之中有熱淚滾滾落下。

哪怕是鐵打的漢子,在軍營中猶如戰(zhàn)神一般的存在,此際也是百煉鋼化成繞指柔!

“正天罡三十六式你練得怎么樣了?”

“簡易通透,早已爛熟于心。”

……

“達(dá)納夫,你得勝歸來,我向你祝賀!”

“叫我哥!”

……

“你好好躺著,養(yǎng)好了病再練!”

“我病了,劍沒有病,我若此時棄了它,它便不會再認(rèn)我這主人!”

……

那稚童,便是李清靈。

兒時的記憶依舊深刻,那是他人格的成型階段。達(dá)納夫?qū)τ谒麃碚f是亦兄亦父的存在。養(yǎng)育之恩,無以為報。

李清靈放下手中字條,微微一笑。

自從香盈雪徹底化解身中之毒后,他的性情也開始有了變化。變得更為安和,平淡。

只不過,其骨子里的那股傲氣卻依舊存在,若要攝出,仍是要搖落日月抖動山河!此際,它雖已經(jīng)被藏得很深很深。但在那深邃的眉宇間,依舊可見往日那般的銳氣凌厲。這是天生如此,無法改換。

“當(dāng)年兩域一戰(zhàn),打得天崩地裂,生靈涂炭,最終還是中州獲勝了。只因雙方的底蘊差距過大,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西域縱是有達(dá)納夫那等神將統(tǒng)帥帶領(lǐng),也依舊無法改變戰(zhàn)局。”曲檀咽下一口酒,說道。

“自那一戰(zhàn)后,兩域的和平期已達(dá)十年之久了。清靈,你是否要回西域?”尾漪問道,她讀懂了那張紙條上的內(nèi)容,故此更是知道些細(xì)節(jié)內(nèi)情。

李清靈依舊帶著淡笑,安靜地看著香盈雪。

“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香盈雪嘴里雖然說得有些牽強,但其此時的神情卻極為溫順,眼中流露出異樣的光芒。

只要清靈在身邊,怎么樣都是好的。

四人促膝暢談了一夜,此時,已是黎明時分。桌旁的那捧燈盞已經(jīng)快要燃盡了清油,在忽明忽暗地閃爍。一陣微微帶著秋涼的晨風(fēng),從那扇被沙漠信鷹打開的窗口吹進房屋內(nèi)。

“噗啦!”終于,那盞油燈告竭,棉芯徹底熄滅了。

就當(dāng)這間房屋即將陷入恐懼的黑暗之時,驀然,一道染著金輝的日光從那扇窗口緩緩灑透進來。幾乎是恰到時機,不差毫厘地將這間房屋重新籠罩進了光輝之中……

李清靈望著那道耀眼的陽光,道:“真是漂亮。”

四人相視一笑。

忽然,只聽“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進。

更為璀璨的光芒剎那間照射進這間客棧,四人皆是微微瞇起了雙眼,帶著戒備,朝著門口望去。

只見那推門而進之人,身高八尺有余,背廣腰圓,魁梧如神魔。他上身只是系著一件短襖,裸露著雙臂,緊實的筋肉猶如虬龍一般地緊緊纏繞著,充滿了爆炸性的力感。

因是逆著光,遂四人先是瞧清了來人的輪廓,而后才顯出來人模樣。

只見此人的裝束奇異古怪,頭發(fā)編織成許多小辮,隨意地散落在胸前后背。臨近之后可以看清,他手臂之上皆是紋飾著刺青,有鬼怪,古獸,圖騰。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腳步帶著一種莫名的音韻,氣勢在節(jié)節(jié)攀升。此刻,他踏著朝霞,璀璨的金光更是將其魁梧高大的身材映襯得燁然,如若神像。他腳步穩(wěn)重,似是一頭史前巨獸在臨近,那股窒息般的壓迫太可怕了。

但在座的四人中,又哪里有泛泛之輩。皆鎮(zhèn)定自若地望著來人。

四人皆能感覺到,雖然此人氣勢迫人,但其卻似乎無甚惡意。而那股令人凜然的氣勢,不過是其本身氣質(zhì)的自然流露。

來人太不一般了,這等氣勢只有在千軍萬馬中廝殺酣戰(zhàn)過,只有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強者才會具備。就算是天下絕倫的劍仙李清靈,在兇勢上,也是無法與之相比的。

戰(zhàn)斗最重要的什么?

氣勢!贏了氣勢,便已贏了一半。

眼前之人當(dāng)真太過恐怖,此時他若是暴起發(fā)難,想必會是一場死戰(zhàn)!

終于,來人走進一片陰影中,不再逆光,容顏清晰可見。

他面龐猶如刀削劍刻一般的英挺冷峻,充滿線條感,顯得無比剛毅與銳氣。此時嘴角輕輕抿起,勾勒出一道鋒利的弧度,眉宇間更是充滿了冷漠之色,那是一雙見證過無數(shù)生死的眼睛,漆黑而深邃,無盡的幽遠(yuǎn),似是能噬人魄,裸露的古銅色肌膚充滿了天生的野性,令人畏懼。

說來覺緩,實則片刻不到。那大漢便已走到了李清靈四人身前,魁梧得猶如巨人。

此時,四人都已站立而起,面對這等不速之客,沒人敢大意。

曲檀道:“客官可真早,里邊請。”他心知此人沒那么簡單,便有意用這種簡單的方式進行試探。

“哧”。一道犀利的破風(fēng)聲直接打斷了曲檀的話,那大漢竟竟絲毫不曾理會他,直接出掌,轟向李清靈。

“放肆!”香盈雪怒斥。

誰也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的橫蠻,此時皆想要出手援助,卻又哪里能快得過那大漢一掌。

“砰”。卻只聽一道撞擊之聲,李清靈竟也抬掌打出,直直與那大漢硬撼。兩只大小完全不成比例的手掌對撞在一起,卻沒有絲毫真元的流露,這一記,比拼的是純?nèi)馍淼牧Φ馈?/p>

“噌噌噌”,李清靈連退三步,這才穩(wěn)住身形。反觀那大漢,哪里半分動搖,依舊如山岳一般的矗立在那里,穩(wěn)不可撼。

“你怎么了?”一道聲音響起,用的是略顯蹩腳的中原語言,卻充滿磁性,帶著關(guān)切。

眾人一驚,開口說話之人竟是那位大漢,他微微蹙起眉頭,望著那被震得后退的李清靈。

“內(nèi)力盡廢了。”李清靈沒有給曲檀尾漪香盈雪三人任何發(fā)難的機會,他快速開口答道,依舊帶著笑,語氣平淡得仿佛事不關(guān)己。

而那三人也是心竅通靈的主,此時見著如此情況,便都立刻明白了過來。

原來眼前這大漢,便是那西域第一神將——達(dá)納夫,李清靈的兄長!

那達(dá)納夫上前,單臂用力地將李清靈抱住。

可憐一代長身玉立、風(fēng)華絕代的劍仙,在此時顯得尤為瘦小,與達(dá)納夫的魁梧體型相比起來猶如稚童一般,場面很是滑稽。

“咳咳,哥,那幾位是我朋友。”李清靈松開臂膀,略帶尷尬地說道。在體型上,他這輩子都只有被達(dá)納夫碾壓的份兒。

“朋友?”達(dá)納夫冷峻的面龐開始有著淺淺的笑意浮現(xiàn),對著三位點點頭,這已經(jīng)是很高的贊同了。

“雪兒,快過來。”李清靈招呼香盈雪道。

香盈雪蓮步輕移,對著達(dá)納夫微微躬身,輕輕喊道,“哥。”只見她兩頰泛起淺淺的紅暈來,嬌羞若初春桃花。此時,花仙子竟顯得有些忸怩起來。

其實并非是她盈雪怕羞,而是在為自己先前的那句“放肆”而糾結(jié)……

“清靈的一身功力,就是為你而廢的吧?”在聽到那聲“哥”之后,達(dá)納夫也是知曉了香盈雪的身份,此際淡淡地看著她,冷冷開口,顯得有些漠然。

“我……”香盈雪面紅耳赤,卻無法開口。這本就是事實,達(dá)納夫責(zé)備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為你,倒也值得。”達(dá)納夫道,嘴角揚起一股玩味的笑意,戲謔地看著李清靈香盈雪二人,續(xù)道,“弟妹,你那句‘放肆,喊得倒也有幾分駭人呢。”說罷,竟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先前他眼見香盈雪對于李清靈那種極度愛護的表現(xiàn),便已在心中默默地認(rèn)可了她。

一旁的曲檀尾漪夫婦二人也是大笑出聲。

達(dá)納夫身為西域神將,號稱戰(zhàn)無不勝,若是固執(zhí)死板,不懂變通,又如何能率領(lǐng)三軍為己用?

李清靈不禁莞爾,香盈雪又羞又喜。

四人又?jǐn)[酒設(shè)宴,痛飲暢談。這一聚之后,將是分離。

李清靈與香盈雪二人要隱居西域,不再探江湖之事,只愿安逸祥和,白頭到老。

即有伊人廝守,便不枉了此生。

而曲檀與尾漪依舊會留在這家客棧,稱是要在此看遍人生百態(tài),戲盡繁華俗塵。

“珍重!”

“萬萬珍重!”

李清靈與香盈雪挽手,走向映著璀璨日輝的漫漫大漠,兩道身影漸被拉長,最后消逝。

曲檀、尾漪二人相視一笑。

“老板,快給我上些酒菜,饑煞我也!”有客官在樓下叫喊。

“來了!”曲檀應(yīng)道,起身下樓去應(yīng)酬。

有《清盈曲》——

“執(zhí)劍對月的背影搖落了風(fēng)云,這塵世浮華散盡只求共你行。秋來梧桐兼細(xì)雨薄霧閣樓隱,閣中伊人細(xì)梳鏡誰將一生傾。何方傳來琴聲聲念念音,揮劍斷天明斬下半顆星。只為你踏遍天下尋尋覓覓三生長清,只為你在我身邊撫盡古曲看遍風(fēng)景,朝暮不相離。只為你斟此一杯倚風(fēng)抒情對月而飲,只你為此生逆鱗雪藏于心折花弄影,袖中暗香盈。”

(責(zé)編:空氣)

后記

談?wù)剷械膸讉€角色。

香盈雪是一個較為奇葩的女主角,本身中毒,按理來說應(yīng)該會較為羸弱,需要憐護。但偏偏她又殺戮果敢,可戰(zhàn)頂級高手。

刻畫這個人物耗費了巨大的勇氣,她最終也順利成為了本書最大的特點。但究竟是亮點還是污點,我就不得而知了。

她和李清靈的愛情絕對是屬于至死不渝、海枯石爛型的,這一點我未能免俗,因為我對此心生向往。

曲檀內(nèi)心敏感,情感復(fù)雜,又極具仁義,有醫(yī)者懸壺濟世的情懷。說他所作所為是盡職盡責(zé)也好,是有俠義心腸也罷,總之,曲檀是我盡力刻畫出的一個偏向于完美的人物。

但這么完美的人往往不會太好過,他在書中一直是處在較為尷尬的境地。

雖說香盈雪中毒與他的確是不無關(guān)系,但這并不能怨他。李清靈不怨,香盈雪不怨,我也不怨,可他自己怨自己。

李清靈這個人物相對比較復(fù)雜,他并不局限于任何道德俠義之類的條條框框,只一念間,他可由俠義劍仙瞬間化成弒殺惡魔。

這個角色其實也反應(yīng)了當(dāng)年我自己的一些叛逆心緒。少年人的心緒當(dāng)然遠(yuǎn)比書里寫的復(fù)雜,是以我一直覺得這個人物的刻畫得還不夠深刻……

于是我選擇接著刻畫,但不是在這里,而是在續(xù)集。

本書的結(jié)局看似已經(jīng)圓滿,但其中似乎某些關(guān)節(jié)又有些模糊不清……

且,江湖偌大,一旦踏入,必?zé)o寧日。李、香二人雖已隱居,但江湖中人又怎甘讓二人如此安生?

于是這看似塵埃落定的一切,都將風(fēng)云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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