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情節(jié)及其他（組詩）

陽飏

六號樓

鐵路局六號樓

前身是鐵路職工單身宿舍

我家從鐵路新村搬到六號樓

上樓下樓，自來水衛(wèi)生間

父母弄了一桶石灰水自己刷房子

白石灰滴幾滴藍墨水

白房子比白紙還白

我在白紙作業(yè)本上寫算術(shù)題

老師批改的紅叉比紅勾還多

白房子墻上貼年畫

穿紅肚兜的胖娃娃騎著一條大鯉魚

一幅幅年畫：五谷豐登、和平鴿

我最喜歡那幅朵朵葵花向太陽

和我們教室的那幅一模一樣

老師說，那是我們早晨八九點鐘的臉龐

樓下有棵大槐樹

夏天的夜晚螢火蟲飛來飛去

一群孩子在樹下聽鬼故事

聽得渾身亂起雞皮疙瘩

有誰忽然撒了一把土，高聲呼哨著

大家一哄而散

那一年，大槐樹半夜吊死了一個女人

沒有大人告訴我們因為什么

連續(xù)幾天上下學

我恨不能捂著眼睛

從樹下快快走過

那一年，槐花開得格外多

槐花香氣，讓我一遍遍

想起那個女人

六號樓五棟四樓

父親夾一摞材料下班了

母親推開窗戶喊我回家吃飯

一聲聲，被擴音喇叭傳送著

穿過時間，讓我一次次聽見

狼的故事

妻子說，她小時候見過狼

那是一個三九天的清晨

朦朦朧朧的天還沒有大亮

一條拖著大尾巴的狼，遠遠地

在路口水房冰凍的水管子那兒

啃食著冰碴子

兩只眼睛聚光燈那樣一閃一閃

有一段時間，院子里的孩子們

在后山掏了一窩狼崽子

抱回來想當狗養(yǎng)

大人們發(fā)現(xiàn)了嚇得不輕

居委會大喇叭一遍遍喊著

讓各家大人看好自家的娃娃

夜里，母狼繞著居民住宅

一邊哀哀地嚎叫一邊轉(zhuǎn)

直到天亮了才離去

第二天一早

孩子們領(lǐng)著父母

敲著破臉盆給自己壯膽

心驚肉戰(zhàn)地把狼崽子送了回去

想想，不是一般的害怕

那段時間，幾個挨了父母打的孩子

幾乎見了狗都躲著走

沒過多久，后山建了一座磚瓦廠

院子里的孩子們說

磚瓦廠煙囪冒出來的

是不是狼煙呢

黃河鯉魚記

黃河邊，有人用撈網(wǎng)撈起一條大魚

我詫異，這么大的黃河鯉魚，少見

撈魚的男子叼著香煙騎上自行車走了

有圍觀者議論，這一定是條放生的魚，不能隨便捕撈

是這樣嗎？一條黃河鯉魚

撲騰著，尾巴勾出大大的問號

想起懷素，遠在千年以前的長沙食魚

和這首詩沒有絲毫關(guān)系

黃河鯉魚清蒸土腥味太重，可紅燒

且抄菜譜一則：多放料酒蔥姜蒜，小火燜制，然后大火收汁勾芡，出鍋

而我則目睹了一條黃河鯉魚

在我這首詩里重新放生，躍入黃河

夜宿兩當黃花驛，聽雨

黃花驛，念一遍

再念一遍，真好

且有雨，真好

淅淅瀝瀝

有人踏雨而去，不撐傘

淅淅瀝瀝

雨，只下在黃花驛

多邁出一步

已是秋風

正連夜收割著

月亮上那一大片晚熟的莊稼

母親來看我

母親來看我

在我的床邊坐下

似乎想說幾句什么

可什么也沒說

只是幫我掖了掖被子

然后起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

我疑惑一雙被挪動過的拖鞋

母親進門的時候穿過嗎

母親來看我

空空的

沒有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