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聲（組詩）

千野

高鐵上

沿著唯一的軌道，和

去往福地的承諾，疾馳

所有人，都無法下車

所有零部件，都為虎

作倀，包括車輪，螺釘

一起向前傾軋而去

一旦駛上軌道，就停不

下來，只有土地、樹

和花朵，堅守在原地

一扇門，一扇窗

都不能打開，打開

便是暴風的口子

所有平靜的，以及趴在

周圍窺伺的風，都會

變成瘋子似的劊子手

在新式的悶罐車里

只好望著窗外的風景

讓時間一路痙攣著茍且

像一根腐木上

一朵朵煞白的蘑菇

漸漸蠟黃，蠟黃地開敗

在鋼鐵的碾壓聲中

大地一陣陣戰栗，沉默

無奈，依然想穿透黑夜

一只蘑菇放棄掙扎

沉溺夢鄉，卻夢中驚魂

前面，是一座斷橋

悼金庸

江湖淪陷，沉湎于暗夜調制的

濁酒，整日，經年，沉睡不起

謊言和暴行已修煉成漫長的

古墓，誰都形如，土色的活俑

騏驥涌向馬會，終生，在鞭子下

咽淚為草料奔跑，不再馳騁于天下

劍氣鎖于鞘內，早已銹及肝膽

無意為受難的正義，躍立寒霜

俠客無影，冰凍的曠野一片岑寂

先生，看客們都在等你，回來

一段殘存的古城墻

古城已死去多年，只剩下這截烏木般的

枯根，像遠去的朝代，留下的一粒黑色眼淚

亦如潮汐過后，遺棄在沙灘的一只殘破的

海螺，用猩紅的夕風，吹響無邊的虛空

每一塊磚都記得，自己被砌進高墻

又被無端拆毀，甚至不如一只自如的螞蟻

在這片土地上，無數的磚，經受太多磨難

終究沒能幸存。磚丟了，墻也就沒了

一茬一茬的新城趾高氣揚，以為自己

可以永生。它們不知道，或者不愿相信

有一天，自己也會倒下，變成塵埃和垃圾

惟一長存的，也許，只有漠然的輪回

沒有白鶴的鶴鳴茶館

在老城的中心位置，在

人民公園的死水湖畔，一爿老茶館

像東方的諾亞方舟

一些人坐在閑聊里

泅渡動蕩不安的幽暗歲月

一百多年來，一茬一茬的人

東倒西歪地坐在茶館里，除了

閑聊，看戲，起哄，打牌，昏睡

看報紙，玩手機，吵罵，互毆

傳遞小道消息，回家沉湎于暗夜

好像什么都沒干，什么都不能干

即使偶爾出去，干了點什么

最后還是坐回來，用粗糙

或精致的蓋碗，蓋住不可言說的

險惡暗流，以及如水中茶葉般

顛三倒四的是非黑白，用一杯

千年浸泡的銹色茶水，洗去戰爭

饑荒、地震、瘟疫和黑暗的血污

無奈地等待，白色的鶴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