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千年，透過詩詞感受江南文化的意境

向煜

楊旭輝， 蘇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韋莊在《菩薩蠻》中道出了自己的江南情節。

古往今來，文人墨客用筆尖，寫盡了江南的韻味。

白居易筆下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杜牧筆下是“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賀鑄筆下是“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杜荀鶴說她是“人家盡枕河，水港小橋多”，晏幾道用“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來描述……人們總是未曾到江南，就先從詩詞中讀到了關于這里的詩情畫意，某種程度上，這比地理意義上的江南影響力更大。在詩詞歌賦里，“江南文化”總是無處不在。每個時期的詩詞在無形中推動著江南文化的發展。

透過這些古詩詞，我們清晰感受到，江南文化與中原文化、燕趙文化、巴蜀文化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她有著自己獨特的氣質與魅力。而作為江南文化發源地的蘇州，在歷史長河中，也透過文化以其詩意與包容，書寫著千年的向往與期許，成為了無數人的精神家園。

在詩詞中尋找江南的詩意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這是北宋詞人賀鑄在《青玉案》中描寫的橫塘驛站，距今已有900多年歷史。“賀鑄用極具詩意的文字，敘述了當年橫塘驛站迎來送往的情境，也表達了自己當時的心境。整首詞用了很多典故，極有文學性，又給了讀者很大的想象空間，這種空間既有對詞人內心世界探索的想象，也有對江南景象的想象。”鉆研了三十余年詩詞的楊旭輝直言，這也是他最愛的詩句之一，“賀鑄以相思之情入手，描述了一幅煙雨江南的景象，透過詞句，遠處的石湖、上方山都能浮現在腦海里。”

他直言，雖然這首詞抒發的是作者對懷才不遇的感慨，但其優美的文字流傳至今，確實是對橫塘驛站、對蘇州一次很好的宣傳。“我會把學生帶到橫塘驛站邊，給他們講述這首經典宋詞，讓他們實地感受古人筆下的景象，了解詩詞表達的意境。”

不僅是橫塘驛站，很多時候楊旭輝都會選擇將教學從課堂搬到蘇州的大街小巷。“古人筆下的江南是具有詩意的，在教授學生這方面知識時，我會先讓他們查閱歷史文獻和古代詩詞，再將他們帶到某個街巷之中，告訴他們這便是那些經典詩詞和文學作品描寫的地方，讓他們將書本里的江南和現實中的江南做一個對照，通過詩詞、通過實地走訪，尋找詩意的江南和江南的詩意。”

在經年累月中，他還將這樣實地教學歸納為一門名為“蘇州詩詠與吳文化”的課程，并錄制成了視頻課程，獲得了教育部精品視頻公開課的榮譽。“通過古詩詞，我們可以品讀到許許多多江南的詩情畫意，最近我還與志同道合的朋友，打造了一檔名為《詩話江南》的線上節目，就是想通過互聯網手段，將詩意的江南傳播給更多人。”

城市文化內涵是一脈相承的

“蘇州詩詠與吳文化”受到學生廣泛歡迎后，楊旭輝又開設了“古典文學的城市書寫”課程。“城市書寫與城市文化內涵也是相輔相成的。我選擇了以長三角地區為主的20個歷史名城，通過梳理哪些作家去過這些城市，寫過哪些經典作品，來向學生講述經典文學創作可以成為城市精神文化的遺產，以及如何在經典中品讀城市文化內涵。”

他強調，古典作品與今日城市發展并無隔閡，特別是城市文化內涵的一脈相承。“就像范仲淹在自己的眾多作品中，都會表現出崇文重教的精神，而崇文重教正是蘇州城市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他看來，古典文學所蘊含的思想，都很好地反映著姑蘇的城市文化和精神。

“古為今用，古典文學研究如果一味鉆研在故紙堆里并沒有多大意思，我們要研究怎么把古代的事物，與當代社會、當下人的精神世界結合起來。”所以無論古今，人在精神情感世界層面，還是有很多一致的東西，“這就是我們要發掘古典文學中，有哪些跟我們文化精神有一脈相承的地方，或許這樣描述有些虛無縹緲，但落實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可以說我們生活的城市，本身就有文化內涵的傳承。”

確實，古典文學背后的文化內涵，特別是城市文化內涵太值得去挖掘了，尤其是蘇州這樣的歷史文化名城，我們了解歷史、了解人物事跡，就可能與古人不期而遇。而蘇州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現代文化的生長，并非沒有波瀾，但都各安其位，一脈相承，這是一種堅守、一種精致，以及一種扎扎實實的文化底氣。

包容與動態，成就了江南文化的蘇州故事

毫無疑問，蘇州是江南文化的發源地，蘇州也最具江南情韻。“蘇州之所謂能夠在歷史上成為江南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城市，很重要的兩個原因在于蘇州文化的包容和動態。”

“實際上，蘇州歷史上不少歷史名人，并非祖籍蘇州。”他以文徵明為例，“文徵明別號衡山居士，人稱文衡山，因其先世為衡山人。文徵明的先祖文洪在明洪武年間因參軍來到蘇州，文氏家族經過幾代人的發展，與蘇州文化圈產生了交流，并逐漸融入這個圈子，到了文徵明這一代，成長為了蘇州文化的領軍人物。”

在楊旭輝看來，自古蘇州對外來人口和外來文化的輸入，就是抱以包容的心態，會主動接受外來文化的一種影響和輻射。“今天蘇州經濟、文化的發展依然很好地秉承著這一點。需要強調的是，包容性是吳文化很重要的基因，在傳播與傳承蘇州文化時，我們必須強化這一根基，并不斷將其發揚光大。”

另一個成就蘇州文化超高地位的因素是其流動性。眾所周知，蘇州狀元特別多，他們考取科舉功名后，通過仕宦之路上，將蘇州文化帶到了全國各地。“這在那個信息傳播不發達的年代，文化要有動態性，遠比今天要難，這樣的方式也讓更多人知曉了蘇州文化，并被其所影響，成就了她獨特的歷史地位。”

文化的動態表現，放置于當下便是文化的傳播力。“我們希望看到更多當代蘇州籍的文化名人，帶著自己的作品，走向全國乃至全球，讓蘇州文化、江南文化走出江南區域，可以面向世界，放眼世界，形成一種新的文化現象，也讓江南文化的蘇州故事可以傳頌得更動聽。”

江南文化需要一個核心理念

說到巴黎，人們會想到浪漫;說到米蘭，人們想到的是時尚;說到法蘭克福，大家討論的是嚴謹。那么，我們在說起江南文化，特別是蘇州部分時，又會聯想到什么呢？

“作為我個人來說，我會用精致、典雅來概括。”楊旭輝表示，巴黎的浪漫、米蘭的時尚、法蘭克福的精密嚴謹，也都是幾百年歷史積淀下形成的核心理念，并貫穿于城市發展之中。

兩千五百多年的歷史進程中，蘇州擁有太多的文化資源，從詩詞到昆曲，從評彈到蘇作，從城內的園林到城外的太湖，每一個元素放在其他城市，都是絕對的“C位”，但偏偏蘇州就能同時擁有所有。“縱觀這些蘇州文化的要素，你會發現精致典雅是足以體現長期以來江南文化的定位和內涵。”

無疑，精致典雅便是是江南的氣韻。“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小橋流水人家”“山溫水軟，杏花春雨”……這些用來描寫姑蘇的詞句，不無顯示著江南的精致與典雅一面，并被全國人民所熟知，甚至成為了他們對蘇州的第一印象。

“文化的推廣需要形成合力，在核心理念引領下去傳承、發展一個個蘇州文化元素，比逐個出擊更具震撼性，也更具傳播力。”在他的理解里，一旦擁有了核心理念，昆曲、園林、蘇作乃至很多文旅產品都可以圍繞這一城市文化形象來宣傳、推廣。“一個IP，多個內容，形成江南文化的核心競爭力。當然這還需要頂層設計來做決策，也有待更多的從業者頭腦風暴。”楊旭輝補充道。

文學“出圈”，助力文化傳播與傳承

對于江南文化的理解，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讀和想象，也有多種不同的認識維度，但文學一定是想象江南文化最有力、最普遍也是最多姿多彩的一種形式。

“一位歷史學家曾跟我說過，我們作為學者，需要‘兩翼齊飛——一方面我們需要在書齋里做好扎實的、前沿的理論研究，另一方面我們也必須做好學術文化普及。”

楊旭輝記得很清楚，當時那位教授給他講述了兩位大家的事跡，“梁啟超和胡適，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學者，他們在學術界的建樹毋庸置疑，但他們同時也是社會活動家，他們在一次次演講中，將書齋里得到的理論，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去讓老百姓可以知曉。”

縱觀當下，很多人了解江南文化都是通過網上的只言片語，暫且不說是否全面，其準確性很多時候都值得商榷。“后來，北京大學一位歷史系教授也在公開場合表達了類似觀點，我們高校教師作為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有責任堅守好文化普及工作的‘主陣地，以更令當代人接受的方式，去做好文化的傳承與傳播。”

為此，他除了開展線上慕課，嘗試以音頻方式向更多學生以外的人群傳播古代詩詞中的江南。“下一步，我和伙伴們正計劃去社交平臺進行直播，這樣的‘出圈，對于我們來說是一次大膽嘗試。無論效果如何，我們都是盡了自己所能，將江南文化向著更廣的范圍進行傳播，即便不能立即產生大規模影響，但我相信這樣的探索一定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