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年共飲一人醉亡，誰之責？

歐陽峰

三名未成年人聚會飲酒，一人因急性酒精中毒身亡。事發(fā)后，失獨父母追究邀約人及其家長賠償責任，并自愿放棄對另一少年的訴訟權利。

酒精中毒身亡

家住河南省濟源市的成偉，出生于2002年。他初中畢業(yè)就不再上學，遠赴沿海打工。2019年2月，成偉回家過春節(jié)。他打算2月25日動身，臨行前的23日上午，成偉打電話給初中的同學和好友林逸、孫進，說自己已經訂好了車票，臨行前想見面敘敘舊，林逸、孫進愉快地答應了。

下午2 時許，三人在茶樓見面，暢談了一番后，又在游戲廳玩了游戲。傍晚時分，成偉提議到飯店喝酒，說：“你們還在讀書，我是掙工資的人了，我作東。”三人在飯店邊吃邊聊，總共喝了12 瓶啤酒。這頓飯吃到晚上10 時許，飯店要打烊，他們仍覺得意猶未盡。孫進的家離市區(qū)有20 多公里，已經沒有公交車了。于是，他們決定到成偉家里過夜。

成偉家是二層樓的住宅。這天，他的母親高金鳳在單位值班，只有父親成俊和爺爺在家，70 多歲的爺爺已經在樓上的臥室睡了，成俊在樓下邊玩手機游戲邊等兒子回來。見成偉帶著兩個小伙伴進門，他對林逸和孫進提醒道：“這么晚了，你們不回家，家里人會很著急的。”成偉卻說沒事。成俊叮囑道：“我上樓睡覺了，你們也早點休息。”于是，三人便在樓下聊天，聊到興頭上，他們從櫥柜里找出了3瓶白酒，就著剩菜開懷暢飲。足足喝了兩瓶半白酒后，三人都醉了，擠在樓下成偉房間的床上，沒有脫衣服就四仰八叉地躺了下來，呼呼大睡。

第二天中午，成偉酒醒了，他看見孫進的嘴角掛著嘔吐的汁液，床單被弄臟，便推了推孫進，喊他起來，卻不見動彈。又叫了林逸幾聲，讓他起床，林逸翻了翻身又沉沉睡去。成偉心想著讓他們多睡會兒，就抽掉被弄臟的床單去洗，并收拾打掃了房間。在這期間，孫進的手機曾多次響起鈴聲，孫進都沒有接。

下午2 時，成偉注意到孫進臉色蒼白，用力推他的身子，竟動也不動。成偉這才感到不對勁兒，他趕緊叫醒林逸，林逸看了看孫進的狀況，說恐怕是昏迷了，兩人慌了神。成偉拿起孫進身邊的手機，見來電顯示的號碼標注了“老爸”二字，立即回了過去。他告知孫進的父親孫仲毅，孫進酒喝多了，還在昏睡著。孫仲毅追問喝了多少酒，成偉說：大概六七兩吧。

聽聞小小年紀的兒子竟喝了這么多白酒，孫仲毅十分吃驚，他趕緊和妻子李萍打車奔赴成偉家。看見兒子昏迷不醒，且手、腳等多處發(fā)黑，孫仲毅立即打了120，將兒子送往濟源市人民醫(yī)院搶救。經醫(yī)生診斷，孫進為急性酒精中毒并低血壓休克；代謝性酸中毒并呼吸性酸中毒；吸入性肺炎并膿毒血癥等。

2019年2月25日，孫進因病情危重被轉往鄭州大學第二附屬醫(yī)院搶救，兩周后，轉回濟源市人民醫(yī)院救治。3月14日，孫進因搶救無效死亡。

追責邀約人

孫進生前正就讀于某技工學校，是孫仲毅和李萍夫妻的獨生子。在醫(yī)院搶救期間，林逸和他的父母忙前跑后，還主動承擔了部分醫(yī)療費。成偉的父親成俊也墊付了1 萬元醫(yī)療費，并同孫仲毅和李萍夫妻倆解釋：據兒子成偉說，三人之所以到成家喝酒過夜，是因為孫進剛剛失戀，想借酒澆愁。成偉出于好友情誼，為安撫孫進，才陪他喝酒。孫仲毅當場責問成俊：“你是家長，幾個孩子喝酒為什么不制止？”成俊回答，家里沒人喝酒喝多過，不知道會發(fā)生這樣的后果。成俊的態(tài)度和說辭，讓孫仲毅非常氣憤。

李萍久久不能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精神幾近崩潰。而孫進的爺爺也因失去了孫子，悲痛至極，身體每況愈下，數月后便去世。

2019年6月，孫仲毅、李萍將成偉及其父成俊、其母高金鳳告到了濟源市人民法院。他們主張醫(yī)療費、死亡賠償金、精神撫慰金等各項損失共計124 萬余元，要求三被告承擔60%的責任，賠償74.6 萬余元。孫仲毅和李萍感念林逸及其父母主動積極的態(tài)度，沒有把他們列為共同被告。

法庭上，兩原告訴稱，成偉是共同飲酒行為的召集人，且喝酒地點在成偉的家中，成偉的父母應當知曉未成年人過量飲酒的后果，卻未盡監(jiān)護之責，應承擔相關責任。

三被告辯稱，成偉16 周歲，比孫進、林逸還小1 歲。孫進和林逸的認知能力理應比成偉強一些。三人共同飲酒時，都沒有勸酒行為。而且，成偉曾奪下酒杯制止過孫進繼續(xù)喝酒。孫進應當知曉自己的酒量和過量喝酒的后果。酒后三人同去休息，孫進急性酒精中毒死亡是因其體質、情緒等因素喝酒造成的，死者本人應承擔法律責任。另外，孫進喝酒的重要原因是其失戀，想借酒壯膽給女朋友打電話。

成俊還當庭自認午休時曾回家，看見孫進、林逸還在睡覺，沒有察覺到孫進的異常情況，然后又去了單位。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孫進、成偉、林逸在成家共同飲酒，孫進因飲酒過量酒精中毒，經搶救無效死亡。因并無證據證明成偉、林逸在喝酒時有勸阻行為，三人作為共同飲酒人均應對該飲酒行為導致?lián)p害結果的發(fā)生承擔責任。其中孫進應承擔主要責任，成偉、林逸應承擔相應責任，三人均系未成年人，其監(jiān)護人應承擔責任。因三人喝酒的地點成家，酒系成家的酒，作為成偉的監(jiān)護人，成俊、高金鳳未及時發(fā)現(xiàn)并勸阻三人飲酒，也未能及時提供相應救助，有一定過錯，故確定成偉、成俊、高金鳳對孫進的飲酒過度死亡承擔30%的賠償責任。因兩原告暫未提供醫(yī)療費相關單據，對醫(yī)療費損失暫不予處理。庭審認定孫仲毅、李萍的損失為31 萬余元。

2019年12月，濟源市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成偉、成俊、高金鳳賠償9.35 萬元，精神撫慰金酌定2 萬元。扣除成俊已墊付的1 萬元，尚余10.35 萬元，在判決生效后履行。案件受理費11266 元，保全費4253 元，兩原告承擔3000 元，三被告負擔12519 元。

終審落槌

成偉、成俊及高金鳳不服一審判決，上訴至濟源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期間，高金鳳提供單位證明，證實事發(fā)當天她去外地出差。成俊述稱，事發(fā)當天早晨，他就離家去單位上班。不負有通知對方家長的義務和及時救助之責。同時，林逸參與了共同飲酒行為，也需承擔相應責任。

他們還提出，孫進系未成年人，其父母負有法定的監(jiān)護義務，孫進一夜未歸，孫仲毅、李萍作為監(jiān)護人應當及時尋找，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報警求助。正是由于這對父母未正確履行監(jiān)護職責，導致孫進未得到及時救治，對此后果應由監(jiān)護人全部承擔。此外，一審既然明確孫進對事故承擔主要責任，其承擔責任的比例應在70%～80%，成偉、林逸承擔責任的比例應在20%左右，一審卻判決三被告單方承擔9 萬余元，明顯不當。

針對三人的上訴意見，孫仲毅、李萍辯稱，成偉與林逸、孫進三人喝酒到深夜，成俊是知情的。從孫進醉酒到第二天下午，孫進被送往醫(yī)院急救期間，成偉家人既未通知孫進家人，也未撥打120 電話對孫進進行急救。而且，在孫仲毅多次撥打孫進電話的前提下，成偉才于下午兩點左右回電話告知孫進喝多了。成俊一審開庭時也說，當日中午看見孫進仍在昏睡，但沒有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成俊作為成年人，理應預見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但未及時救助貽誤了對孫進的最佳搶救時機。同時，孫仲毅、李萍在一審中放棄追究林逸的責任，是對自身權利的處分，與成偉、成俊、高金鳳無關。

親愛的讀者：因飲酒過量引發(fā)悲劇的事件已屢見不鮮。本案的三名飲酒人都是未成年人，其中的孫進因急性酒精中毒死亡。那么，這三名未成年人還有他們的監(jiān)護人，在這起案件中，又該如何承擔責任呢？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成偉、孫進、林逸共同飲酒，孫進因飲酒過量酒精中毒且經搶救無效死亡，作為共同飲酒人，均應對該飲酒行為導致的損害后果承擔相應責任。孫進雖為未成年人，但其飲酒時已年滿十六周歲，應當具備相應的判斷和控制能力，但孫進無視其承受能力而過量飲酒，最終導致死亡，自身應承擔主要責任。由于孫進系未成年人，其父母孫先生、李女士作為監(jiān)護人應對此承擔主要責任。由于三人在成家喝酒，孫進醉酒住在成家，成偉及其監(jiān)護人未對孫進合理照看和救助，也未及時通知孫進的監(jiān)護人接管照看，導致孫進未能得到有效的看護和及時救治，對孫進的死亡結果具有一定的過錯，應承擔相應責任。

二審還指出，孫仲毅、李萍未對林逸提出訴訟，林逸也不屬于人民法院依職權追加的共同訴訟當事人，且一審法院在劃分相關侵權人的責任比例時，對林逸參與共同飲酒的情形已予以考慮。因此，一審法院未追加林逸及其監(jiān)護人參加本案訴訟，程序并無不當。

2020年3月16日，河南省濟源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判決：維持一審對賠償金的判決，改判一審案件受理費由孫仲毅、李萍負擔13367元，成偉、成俊、高金鳳負擔2152元。

（答案見本期）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