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糖稀

◎趙明宇

改革開放初期，允許個人做生意了，對老唐來說，如魚得水，如旗得風。老唐會熬糖稀這門手藝，在家里砌了一個大灶臺，熬起糖稀來了。

糖稀是做甜食的原料，好幾家食品廠跟老唐簽了供貨合同。

熬糖稀的原料是玉米面或者紅薯，熬制的過程也不是什么絕技。先把玉米面熬成粥，用細密的紗布裝成一個個小袋子，擠壓，湯汁倒進大鍋里，燒火，不停地攪動。經過一個晝夜，水分蒸發了，鍋里就出現了黏稠的糖稀。

老唐去山東聊城送糖稀，順便拐到一個遠房親戚家。親戚姓晁，喚作晁三，聽說老唐熬糖稀發了財，拉著老唐的手要拜師學藝。老唐心想，讓親戚把熬糖稀的手藝學了去，豈不是肥了徒弟，餓死師傅？這事兒，老唐不能干。但是面對晁三的熱情款待，又不好當面拒絕，只好搪塞著說，好好好，以后我教給你。

晁三卻當真了，笑瞇瞇地說，叔，我馬上砌一個灶臺，熬糖稀。

老唐為難了。前幾年打擊投機倒把，老唐去山東販賣紅薯干，被抓住，沒收了紅薯干不算，還把老唐關押了起來。晁三的父親找人托關系，搭救了他。可是老唐依然鐵了心，不能把手藝傳給晁三。同行是冤家，這道理老唐懂。晁三學會了不要緊，擔心晁三再傳給別人，一傳十，十傳百，自己的生意可就沒法做了。

老唐說熬糖稀的配方很復雜，我得回家帶那些藥品。老唐心說，給你來個緩兵之計，我走了，你不能粘著我吧。

沒想到回家的第三天，晁三就跟著來了，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晁三說，叔，走吧，我把灶臺砌好了，就等您這個技師過去了。老唐說一家人吃喝全靠我呢，脫不開身。晁三說，你每天掙多少錢，我給你開多少錢的工資，這行吧？

給開一份工資當然行了。老唐暗暗高興，想了個辦法，既要掙錢，還不能把熬糖稀的方法傳給晁三。老唐準備了十幾個瓶子，裝了豆粉、麥粉和玉米粉，說是必須使用的藥品，離開這些藥品，熬不成糖稀。

老唐把家里的生意交給老婆兒子打理，跟著晁三來到了聊城。晁三在老唐的指揮下，熬起糖稀來了。

那時候的日子還不富裕，一日三餐蘿卜咸菜黃窩頭，晁三卻每天在飯桌上擺一只燒雞、一壺小酒，早上白面饅頭小米飯，中午吃面條。晁三說，叔，你喝酒，你吃肉。

這小日子過得真是舒服，有燒雞吃，有酒喝，神仙日子。老唐找到了享受的感覺，如果不是掛念家里，真的樂不思蜀了。可是老唐心里明白，無論你對我多么好，秘方可是不能傳給你。

老唐每天酒肉，吃得有些膩了，晁三端給他一壺茶。叔，你喝茶，活由我來干。半夜，老唐故意取出那些瓶瓶罐罐，當著晁三的面，撒一點這個面面，再撒一些那個面面。晁三問，叔，你這些都是什么藥？老唐說，這些都是我自己配制的秘方，你用，可以買我的。

晁三高興地說，那好，我買你的藥。

老唐打算好了，通過這種方式，又可以掙到晁三的錢。

這天，晁三要去鎮上辦事。晁三說，叔，你慢慢吃，我去去就來，不能陪你吃午飯了。老唐點點頭，慢騰騰地洗手，準備吃飯。

老唐聽到廚房里孩子哭，是晁三的老婆打孩子。老唐過去看，孩子蹲在墻角，臉上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子。老唐說，怎么打孩子啊？

晁三老婆說，叔，沒事兒，沒事兒。

老唐有些恨這個女人，打孩子打得那么狠。

孩子說，我偷吃了一口燒雞，娘就打我。

不就是一塊燒雞，至于打孩子嗎？我去給你拿燒雞。老唐掀開鍋，籠箅上一只碗，碗里半個燒雞、兩個白面饅頭和兩個黃窩頭。燒雞和白面饅頭是讓老唐吃的，黃窩頭呢？老唐忽然明白了。

你們就吃這個？老唐問。

晁三媳婦笑著點點頭，又低下頭說，以后日子就好了，小孩子吃的時候在后頭呢。叔，你吃飯吧，我給你盛飯。

老唐感覺不是味兒，掰下一個雞腿塞給孩子說，吃，替爺爺吃了這個雞腿。

孩子淚眼汪汪地看著老唐，又看看晁三媳婦。

晁三回來了，老唐收拾行囊，要走，回元城老家。晁三嚇壞了，我哪里得罪叔了？

老唐說，三啊，熬糖稀是個力氣活，臟活，沒什么竅門，也沒什么秘方，我那些瓶瓶罐罐都是騙你的，只需要加一些淀粉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