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向國

雨,是典型的三月江南春雨。
它落得時大時小,不緊不慢,悠哉悠哉,仿佛懷著春天的心情。
雨中的山嶺,沐浴在片片煙霧中,
有一些嫵媚,有一些若離。
舉目望去,
山嶺愈加青翠,樹木愈加蔥蘢,溪水愈加歡暢。
這是江南春后某個飄雨的下午,我在杭州永福寺看到的情景。成天坐在辦公室里,能有這樣的機會去山嶺放縱心情實在是件快樂的事。因為是單位組織的活動,同事們來得比較多,大家都說這樣的活動好,既鍛煉了身體,又陶冶了性情,還能增進同事之間的了解和友誼,真是一舉多得。
我們到達永福寺山門時,雨還在悠然地落著。打開車門,清新的山嶺春風撲面而來,頓時沁入皮膚,透徹心肺。這是山嶺間空氣中含氧高的緣故,也是周圍環境對人的直接影響。難怪這是佛門圣地,清靜脫俗,連空氣也有別于鬧市。
眼前的永福寺自東晉慧理禪師開山至今已有1600余年歷史,而且曾經在杭州聲名顯赫,出了不少高僧,明末清初的心越禪師東渡扶桑,傳授書畫篆刻藝術,復興琴道,至今在日本影響深遠。
“梵吹傳松徑,招提隱竹林。山僧衣白衲,海客豁塵襟……最羨峰頭石,嶙峋閱古今。”古人題寫了不少關于永福寺的詩詞,唯有這首詩讓我情有獨鐘。古往今來,人生不過百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滄海一滴水,不知何生,不知何去,于浩瀚宇宙而言,真是微不足道。但是,不同的人生追求演繹出了不同的人生軌跡,有人為理想而活,有人為財富而活,有人為權力而活,有人為生存而活。不管你是如何活法,總是要為之所累。這是俗世的定則,紅塵中能有幾人逃脫和出世?出世的人不多,莊周夢蝶,老聃西行,僧人大概也算是一種。莊子說“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命之所無奈何。”可人身上有兩種骨頭,一根叫風骨,一根謂賤骨。風骨難張,倒是賤骨頭伸展容易,真正有幾人明白“看山看水看風雨,知晴知雨知深淺”的道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出世不是厭世,人需要有大境界,才能看清自己內心的質地,達到六根通透,心眼俱明。什么是覺悟?就是看見自己的心。我們指劃別人簡單,卻不一定能真正了解自己。都說如今競爭激烈,活得有些無奈和疲憊。為什么活得疲憊?說到底還是為名利所困擾。
走在永福寺的山路上,看走在前面的一身布衣的月真法師,眉宇舒展,臉色紅潤,聲音平和。于是,我便有幾分感嘆。想當初弘一大師皈依佛門,并非一時的沖動。佛門安靜,修的不僅是身體,更重要的在于思想。而思想的升華必須有安靜的環境,才能獨立思考,思接千載,上下貫通;才能三更燈草,獨照吾心;才能看到變,看到不變和不可變;才能具備覺悟“一沙一世界,一山一乾坤”的大智慧。
風吹草木,雨珠滴落。泉涌山澗,溪水歌唱。一邊賞景,一邊傾聽法師介紹,我們不覺到了寺院聽琴的地方。剛坐定,演奏臺上就傳出悠悠古琴聲。年輕的念順法師一連彈奏了《靜觀吟》《歸去來辭》兩首古琴曲。這是兩首陌生的古琴曲,法師嫻熟的技藝一下子讓我浮躁的心安頓了下來,心隨琴動,如癡如醉。相傳琴為伏羲氏所發明,距今已有數千年歷史。古琴是中國最古老的彈撥樂器,被譽為哲學性的藝術或藝術性的哲學,列為“琴棋書畫”四藝之首。孔子、蔡邕、李白、杜甫、嵇康等都是著名琴家。它長3尺6寸5分,代表一年有365天,琴面是弧形,代表著天,琴底為平,象征著地,又為“天圓地方”之說。古琴的13個徽,代表著一年有12個月及閏月,五根弦象征著金、木、水、火、土。古琴有100多個泛音,是世界上擁有泛音最多的樂器。據說古琴有自己的記譜方法,現存有150多部古琴譜,包含著3000多首流傳下來的琴曲。
念順法師的琴聲使我油然聯想到昔日欣賞過的《梅花三弄》《廣陵散》《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平沙落雁》《胡笳十八拍》《陽光三疊》等幾首古琴名曲。《梅花三弄》前半部分旋律悠遠飄逸,表現了梅花傲雪的風骨,后半部分則與之前形成對比,節奏急促,表現了凜冽寒風中梅花的不屈性格。樂曲忽靜忽動,忽柔忽剛,表現了千姿百態的梅花形象。用泛音演奏更顯得空靈剔透、晶瑩玉潔。而當年嵇康斷頭臺上彈奏的那首驚世古琴曲《廣陵散》,誰聽了不覺蕩氣回腸?這是古琴的魅力,更是中國文化的魅力。尤其是在寺院這樣靜如平湖的環境里,看出世的僧人全身心投入地彈奏古琴,即使頓悟不了生命的真諦,也能讓靈魂接受一次洗禮。
我曾經讀過一些諸如《五燈會元》《壇經》《古尊宿語錄》之類的禪宗著作,算對中國佛教禪宗知道些皮毛。此次永福寺之行,既欣賞了春雨中的永福寺風景,又聆聽了闊別已久的古琴曲,情懷不覺打開,心靈流淌著自由。這使我愈加向往那種焚香撫琴、踏雪尋梅、松下對弈和煮雪蒸茶的逍遙生活。也許我今生永遠也不可能獲得那樣的生活,但我會把夢想疊進心里,一直走向我最美麗的心靈綠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