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能漢
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和中國抗日戰爭勝利七十五周年之際,一大批文學藝術作品呈現在世人面前,再一次警醒人們,讓人民世世代代永遠銘記那段歷史和人民戰爭壯舉。這一題材的作品,也隨著不同時期文藝創作高度的形成,各部作品采擷內容的不同,展現出抗戰題材作品的廣闊與豐富。近讀馬曠源先生以家族歷史為背景的抗戰題材長篇小說《地火民魂》,從地方底層民眾角度,抒寫出騰沖抗戰絢麗畫卷,令人耳目一新。
長篇小說《地火民魂》以著名流浪作家艾蕪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后期南行過騰沖、盈江,住金弟家的馬店為引子。講述金弟一家在多災多難的時代,入緬甸謀生,后因日本鬼子占領緬甸和入侵滇西騰沖,隨流亡歸國難民回國,并與民眾一道參與抗戰,直到滇西遠征軍收復騰沖,取得抗戰勝利后,建立國殤墓園。這一歷史階段中,從騰沖抗戰的方方面面,展現各方人物的人性與本真,凸顯民族脊梁與骨氣。
1942年5月10日,292名日軍不費一槍一彈占領騰沖城,騰沖淪陷,相持兩年多,歷經42天“焦土”之戰,于1944年9月14日光復騰沖城,全殲日軍守敵,讓淪陷兩年零四個月又四天的騰沖,重新回到騰沖人民手中。在這兩年多抗戰中,除了官方遠征軍參與作戰外,各族民眾保衛家園、奮起抵抗,凝聚社會各方面力量,與日本侵略者血肉搏斗,發揮了重要作用。也有漢奸投機害民,更有日軍無惡不作的罪惡,展現各類人物趨利與生存、良知與罪惡的狀態,呈現多樣結果,更是人性實錄。卻有如作者在《跋》中所言“這部小說是高昂戰斗的民魂,是騰沖人的抗戰。”
一
小說生活厚實。作者是騰沖人,生于斯,長于斯,家鄉情結深重。騰沖又是文化和人才薈萃重地,不但出了許多重臣、將軍、文人,而且各時代都有著名人物為國家效力,聲名遠播。懷著對家鄉的濃重情結,一直以其渾厚功力,抒寫家鄉之美,之靈,之秀。《地火民魂》就是這類作品中的重要著作。他把那些聞名遐邇的人物,按照史實,和著必要的藝術加工,連綴在一起,形成這樣一部喜讀,親切,向上,而又充滿濃郁鄉情味的帶有紀實性的長篇小說,必定會受到讀者喜愛的。作為讀者,讀后受之若飴。喜讀,好讀,愛讀,更向往騰沖那靈秀之地,不但寓意了熱氣騰騰的熱海之地,更感覺到那樣地火旺盛的寶地,是不容外來倭寇侵犯的,也預示了騰沖人民抗日必勝,并在各個時代都會以其獨特魅力,展現出熱火風情。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明公一家的命運也與國家興衰連在一起。早年因田產被占,被迫逃往緬甸謀生。但遠征軍出國抗戰,明公出任翻譯,為遠征軍效勞。而且在戰場上受難,為遠征軍排長所救,結下不解之緣。明公撤退回國后,巧遇那排長,又有了若干親情與友情的交結,成為小說中的重要人物。雖然各自生活與經歷中,有過諸多不幸與詰難,卻在一些機緣和巧遇下,化難解圍,更顯露人心向善的發展主題。
許多抗戰小說是圍繞一個事件,或者一條主線,讓許多素材服務于主題,使作品蕩氣回腸,吸引讀者的。有的不惜以夸張手法,過度放大人的本能抑或技能,使得被冠以“抗日神劇”之名,那些英雄人物表現出來的飛檐走壁之功,身輕如燕之力,以一當十之本領,讓觀眾和讀者大呼過癮,卻冷靜一想又覺得奇怪,驚嘆太虛假了。如果都如那些情節和場景,都像那些大力士一樣殺敵,用得了十四年抗戰嗎?事實是在強大的日軍面前,最終走的是持久戰之路,付出巨大犧牲取得勝利。全國戰場如此,騰沖抗戰亦然,游覽過騰沖國殤墓園,這種感覺會更為莊重,更有感觸。即使沒有游覽過騰沖國殤墓園,讀完《地火民魂》最后一章“騰沖國殤墓園”,也會在作者筆下,感受到國家乃至騰沖人民在抗戰中的付出與犧牲,以騰沖國殤墓園的形式告慰先烈,警醒人們“勿忘國恥,牢記使命”的現實意義。
就如取材于許多史料中的數據,“292名日軍不費一槍一彈占領騰沖城”,如若時任縣長及邊防官員等怕死鬼不是棄城逃跑,而是組織抵抗的話,可以把早先侵入的日寇消滅干凈。這類推理和演繹,在許多論述和回憶騰沖抗戰的文章中都出現過,但畢竟只是想象,也許事實比想象復雜得多,也精彩得多。懼怕于強敵而退縮,也是一些人的做派。否則,抗日戰爭中也就不會有投降派,不會有那么多漢奸賣國賊,不會有那么多偽軍了。
改革開放后,滇西抗戰等歷史事件,也不在忌諱莫深了,大家都非常理性地對待歷史,對待歷史上發生的那些事件,乃至諸如抗日戰爭問題,也才有了百花齊放的學術和文化春天,并呈現出姹紫嫣紅的文藝百花園。只是素材有了,得有作家去挖掘,去發現,去創作,也才會有諸多各具特色的作品,呈現在讀者面前。《地火民魂》正是這樣一些史實與生活體驗下,作者從民眾抗日角度,發掘出來的一部精品力作。
二
小說融入豐富史料。讀完《地火民魂》,感覺到除了長篇小說的故事欣賞外,還經歷了濃郁的地方歷史與騰沖抗戰和近代史學習,增加了對騰沖這一邊地熱海的認識。
長篇小說《地火民魂》書末所列主要參考書目明白告訴讀者,其創作中主要書目就有五十七部之多,足見作者著《地火民魂》是在充分占有大量地方史料的基礎上著述的。也難怪小說中各色人物,無論曾代理國務總理的李根源,抑或參議員劉楚湘,抗日縣長張問德,還有著名哲學家艾思奇,民主人士李明德,率軍血戰中條山的寸性奇,指揮收復騰沖戰役的霍揆彰,漢奸鐘鏡秋、李曰琪,日本鬼子頭目田島壽嗣,有幫會性質的副師長洪行,等等人物,都是真正歷史人物。這些人物,是從其史料中挖掘出來的,當地人或者許多關注騰沖抗戰者都了解的人物,抒寫入《地火民魂》這部長篇小說中,使得小說更具有生活真實性。小說人物中敢于用他們的真姓名,至少告訴讀者,這些人物的情節和故事,都是有跡可考,有史可據,有事可說,是真實的。
在未讀《地火民魂》之前,多次聽過作者講述家鄉騰沖抗戰故事,每每講起來都能講得頭頭是道,活靈活現,都是有著族人傳說,鄉人講述,書籍史料記載的。有了這些資料,作者在創作《地火民魂》中,不但有豐富的故事和情節構想,更有實實在在的人物活動與擔當,把《地火民魂》著述得更有可讀性和史料性,卻又不是眼盯高層或者軍隊運籌帷幄的戰爭場面。
小說以明公一家的悲歡離合為主線,又不失愛國熱情、家過情懷和積極擁護抗戰,參與抗戰,并以其擅長技能為抗戰做出努力。如金弟在危難時刻機智救夫,彰顯強勢女性及其本領,甘當女馬哥頭帶著馬幫為抗戰馭運物資,刻畫出抗戰時期卓越女性的遠見卓識。在處理明公與金弟的夫妻關系上,也刻畫得較為細膩和真情,各有性格和能力,各行其是而都是有著特長之行,顯得溫情中又不失心心相印的和睦家性。保護和危難中救過明公一家的王排長,因和巧巧戀愛、結婚,變成馬標,成了馬氏家族的成員,而且在抗日中仍然不失軍人本色,通過策動民工逃跑、破壞公路而積極參與抗日,顯現出小人物的偉大和人性光輝。即使嫁給田島壽嗣的劉蘭,也不失顯現出白皮紅心的抗日情愫。據作者在《跋》中介紹,劉蘭是有原型的,確實有其人其事,只是《地火民魂》中沒有用真名而已。
長篇小說《地火民魂》一路讀來,騰沖抗戰的歷史線索會清晰明朗地映入腦際,展現出騰沖抗戰氣壯山河般的史詩氣魄,讓讀者感受到這部歷史性長篇小說的功力。
三
小說凸現積極向上的抗日主題。即使是講述高層抗戰決策,戰役方略,抑或民眾支持和參與抗戰,涉及遠征軍,總有勝敗和轉機的記述,總是會體現出對于主題的抒寫。畢竟騰沖抗戰,乃至中國遠征軍出國抗戰,都是國民政府軍所為,在主題表面上有其相對難把握之處,作者卻謀篇布局較為精當,開掘主題比較深邃。
“延安”一章,以談論艾思奇哲學名著《大眾哲學》,艾思奇給家鄉和順圖書館的一封信,還有朱德《上李印泉(根源)師書》,等等,實現時空切換,把延安和騰沖抗戰連在一起,展現了中國共產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決心與威力。堅決反對投降派,心系騰沖抗戰,支持騰沖抗戰,為收復國土盡力。
“楚雄雁塔山”章則講述遠征軍司令部在楚雄成立,李根源、張問德、尹明德、趙誠伯四位騰沖籍人士在楚雄雁塔山吟詩論政,談論騰沖抗戰。引出作者長期生活地楚雄州,曾經是遠征軍司令部所在地的史跡,讓讀者更有親切感,更覺得貼近歷史事實,不但突出了騰沖抗戰的主線,更記述了后方心系前方,人民齊心抗戰的史跡。
綜觀長篇小說《地火民魂》全書五十一章,正如馬子龍將軍在《序言》中所述,《地火民魂》“充分踐行了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謳歌祖國、謳歌人民、謳歌英雄的時代精神。”
《序言》還說,“小說以寫民眾為主,以寫民魂作為主題,但也寫了大的戰略決策。如寫怒江江防之爭:蔣介石與‘軍委會主張放棄怒江,退守瀾滄江。李根源據理力爭,終于保住了怒江防線,從而保住了整個云南。朱德未雨綢繆,事先給他的老師李根源寫信,請他提前布置滇緬邊境的防衛。從這個意義上講,小說也謳歌了中國共產)黨。”
作者還寫了負面的日本侵略者、漢奸特務,寫了試圖包庇漢奸的‘國軍高級將領。前者如逃跑縣長邱天培、漢奸維持會副會長李家昌、日軍駐騰沖行政班本部長田島壽、特務隊隊長楊吉品……后者如第二十集團軍總司令霍揆彰。為絕殺漢奸,抗日縣長張問德不惜擲掉烏紗帽,掛冠而去。”
這些論述,足以說明長篇小說《地火民魂》的主題開掘和靈魂指向。
四
小說謳歌英雄也記述日軍的殘暴。讀罷長篇小說《地火民魂》,令人震撼的是那些頂天立地的英雄形象,會記憶在心中難于忘懷。金弟作為一女性,奮不顧身地孤身一人闖入日軍臨時集中營,救出明公。瓦甸鄉抗擊日寇伏擊戰中,“伏擊隊伍中,陣亡已達46人,其中包括瓦甸鄉鄉長孫成孝、縣自衛隊隊長納其中和三個護路營的排長。”
猛連伏擊戰中,“楊紹貴……一扣扳機,扳機卡殼,打不出去。剛一愣神的工夫,對面一排子彈打來,射中數彈,倒了下去”,楊紹貴犧牲。
在東方醫院,憲兵隊隊長“齋騰手一揮,上來5個日本兵,齜牙咧嘴包圍了楊毓華,將5把雪亮的刺刀,成麻花狀,一齊扎進了楊毓華的心窩。”李根源女婿楊毓華犧牲。“明子像大姐姐似的,把活著的宣傳隊員往身邊攏了攏,拿出最后一顆手榴彈:讓我們像漫山的松明子一樣燃燒,照亮中華大地吧!手榴彈拉響以后,明子和剩余的宣傳隊員全部犧牲了。這一戰,宣傳隊和警衛班40多人,全軍覆滅。”日軍占領蓮山,直奔“國軍”第八軍副軍長李彌的老家家宅而去,抓了守家的老七李全仁,折磨到最后,以“繃桿”之技殘害致死。“繃桿,即用活的金竹,有雞蛋粗細,拉彎下來;再將李全仁的肛門沿周邊割開,用棕索一頭拴在大腸頭上,一頭拴在金竹尖上。拴緊以后‘嗖的一聲放開。李全仁的腸肚內臟,瞬間被全部拉出,高高掛在金竹尖上。李全仁悶哼一聲,尸體僅剩下一個軀殼。李全仁被活活折磨死了。”
蒲川鄉鄉長楊炳云因為了處理和轉運抗戰物資,未來得及逃走而被日軍捕獲,竟然在漢奸的建議下,被日軍用大鐵鍋活活煮死。楊炳云在煮鍋中仍然高唱岳飛的《滿江紅》,視死如歸。日軍殘忍到“楊炳云的肉和骨頭已經完全分離。他命令:肉湯倒了喂狗,骨頭丟到陰溝里去。楊炳云不是自稱清白嗎?老子偏偏讓他與污泥臭水做伴!”日軍與漢奸賣國賊骯臟的靈魂竟然如此險惡狠毒,卻也彰顯出英雄們大義凜然的英雄氣概。
一幕幕英雄就義場面,展現出氣壯山河的民族抗日決心和氣概,讀后總會銘記心間,加深民族仇恨家國情懷的激情。
五
小說善用短句和凝練的語言。曠源先生創作善用短句,往往幾個字的短句,就把意境和形象生態記述筆端。一些句子,除了專業和接地氣外,更是熟悉民族習俗和語言的巧技。如“女人未嫁時稱普少,出嫁后稱筆郎,老來稱咪巴。筆郎戴一個小山似的大包頭。亞熱帶的人,性成熟早,山水又是那樣的清冽。普少們前胸高聳,腰肢細軟,說出話來像糯米飯一樣香甜,風情萬種。”“‘間辦來了。殺豬,殺雞,殺牛,寨民們忍了。搶糧,遮放米白而且大粒,煮出飯來香氣四溢,入口軟糯。過去是給皇帝上貢的,俗稱‘貢米。鬼子們吃到了甜頭,進寨即搶,搶不到,就殺人,就放火。見了美麗多情的小普少,鬼子兵的眼睛都綠了,像狼似的。”一段段讀來,總會時時把讀者思緒,拉入那風情萬種的少數民族畫卷中,感受著異美質感,更想一一品讀。
其實,這些場景,都是作者青年時代,在傣族村寨當知青,長時間與傣族人民勞作生息的積淀和深切感受,才會有此即使是倭寇侵略下的傣族村寨,也會有如畫般生活描寫,底氣十足呢。
讀完長篇小說《地火民魂》,深切感受到這是一部不一般的小說,如馬子龍將軍在《序言》中言,“這是一本熱情的書,又是一本嚴肅、嚴謹的書。我以為,可以作為騰沖民間抗戰的信史來讀。這又是一本騰沖人的書,騰沖人寫的書。”體現的是“守土有責”的情懷,展現出騰沖邊地軍民奮起抗日,共同譜寫出的絢麗畫卷,讀后往往心曠神怡,更能激發出民族自信心和時代責任感,為美好生活而努力。
責任編輯:李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