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咸秋

曹魏一朝,從黃初元年(220年)曹丕于洛陽稱帝,至咸熙二年(265年)司馬炎篡魏,立國46年,歷5帝。其中齊王曹芳遭廢黜,高貴鄉公曹髦因親討司馬昭,為太子舍人成濟所害,以王禮葬于洛陽西北三十里瀍澗之濱,元帝曹奐禪位于晉后,葬于鄴城。因此洛陽地區共有曹魏帝陵2座,分別為魏文帝曹丕首陽陵、魏明帝曹叡高平陵。根據文獻記載,首陽陵位于洛陽城北的首陽山東,高平陵則在洛陽南部的萬安山地區。曹魏似有意延續東漢分置南北陵區的做法,奈何國祚短促,南北陵區各存一陵。
曹魏時期是中國古代陵寢制度史上重要的轉折期,這一時期由秦漢時期的厚葬轉為薄葬。建安二十三年(218年)曹操作《終令》云:“其規西門豹祠西原上為壽陵,因高為基,不封不樹”,從安陽曹操墓的考古發現來看,地表確實未設封土。曹丕則實行了更徹底的薄葬制度,他在黃初三年(222年)下《毀高陵祭殿詔》,“高陵上殿屋皆毀壞”。同年表首陽山東為壽陵,并作《終制》云:“無為封樹,無立寢殿,造園邑,通神道”,可見曹丕取消了陵園所有的地面標識。
西朱村曹魏墓的考古發現
曹魏的薄葬措施,使得多年以來洛陽曹魏帝陵無跡可尋,一直是帝陵制度研究的缺環。2015年7月19日,在寇店鎮西朱村南面、萬安山北麓一處稱為“南崗”的地方,村民遷墳過程中偶然發現了一座古墓(西朱村一號墓),洛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隨即前往現場勘查情況。因為墓葬位置偏僻,面臨被盜掘的危險,院里決定對墓葬進行搶救性發掘。次日我帶領勘探人員對墓葬進行了初步勘探,發現墓葬規模宏大,總長度約為50米,而且為東西朝向。這一現象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以往可以確認的曹魏高等級墓葬,如曹操墓、曹植墓、曹休墓,均為東西朝向,而洛陽地區的高等級東漢墓葬多為南向。從墓壙尺寸來看,與曹休墓規模大致相當。我們懷疑這座墓葬有可能與高平陵有關。為確定墓葬周邊是否存在建筑遺跡,或存在其他的大型墓葬,我們對周邊區域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查和勘探。后在一號墓東側410米的位置又發現了二號墓。
一號墓的考古發掘工作從2015年8月開始,至2016年12月結束。墓葬為長斜坡墓道磚券多室墓,由墓道、甬道、前室、過洞、后室組成,東西全長52.1米。在墓壙南北兩側和西側共發現39個柱坑和3條排水溝,為修建墓葬時所搭建臨時性保護設施的遺存。墓道西向,長33.9米,上口寬9.1—9.4米,墓道南北兩側壁各留有7級水平生土臺階。墓室為前后室結構,未設置耳室,前后室之間的過洞有木門作為隔斷。前室為橫列式拱券形頂,內壁東西長4.4米,南北寬4.9米,在前室磚壁及券頂上發現有殘存的壁畫。后室平面呈方形,邊長約3.6米,頂部坍塌。在后室的東北部發現大量板灰和朽木痕跡,以及4塊鐵質的棺底墊板,應是棺木所在的位置,人骨已完全腐朽。
一號墓出土文物共計615件(套)。陶器可分為四類:第一類為灶、釜、甑、罐、盆、碗、盤、勺、井、磨等庖廚飲食類器具;第二類為廁、燈、熏爐、香爐等生活類器具;第三類為站姿侍俑;第四類為雞、狗、豬等家禽模型。鐵器主要為臿、镢、鑿等工具和帳構、銜環等葬具構件。石質禮器包括石璧和石圭。出土器物以石楬數量最多,共計327件,另有若干殘碎嚴重、暫時無法綴合的碎塊。石楬近長方形,上端兩角抹去成斜肩,上部正中有一圓形穿孔,通長8.3—8.6厘米,寬4.6—4.9厘米,厚0.5—0.8厘米。石楬單面陰刻八分體隸書,分為一行到三行不等,由上及下,從右到左書寫,文字內容為墓中隨葬品的記錄,詳細記錄了隨葬品的名稱、數量和材質,部分還會記錄隨葬品的尺寸、裝飾、容器或包裹物等信息。圓形穿孔內應有繩索之類的絲織品和對應的隨葬物品系在一起,已腐朽無存。根據石楬所記物品用途,可分為15個門類,分別是車馬、兵器、樂器、起居、貯物容器、日用雜具、丹藥器具、炊飲食具、食物、服飾及配飾、梳妝用具、文房用具、游戲器具、禮器及喪儀用器、珍玩。
二號墓未進行發掘,只做了勘探工作。墓葬亦為長斜坡墓道明券磚室墓,墓壙平面略呈“甲”字形,東西全長59.8米。墓壙四周共發現柱坑36個。墓道東向,長39.9米,上口寬9.5—10.3米。墓室土壙平面近長方形,東西長19.9米,南北寬12.6—14.7米。
墓主身份的推測
首先,關于墓葬的年代問題。兩座墓葬上部均未設置封土,周邊也沒有墓園建筑,符合魏晉時期“不封不樹”之制。雖然一號墓現墓口已非原始地表,但是二號墓地處一座小型自然山丘的頂部,其上若再建封土會顯得十分突兀,因此可基本確認這兩座墓葬都沒有使用封土。從墓葬形制來看,一號墓的前室已經趨近方形,與東漢墓葬的橫列前堂有較明顯的差異。這一特征在曹休墓和“正始八年”墓中都有體現。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齊東方教授認為:“相比東漢晚期寬大的橫前室墓,曹魏墓的方前室、長墓道是新特點。”從隨葬器物來看,一號墓的隨葬品組合體現了從“漢制”到“晉制”的過渡性特點。洛陽地區東漢墓葬常見的陶壺、筒形倉、陶甕等器形較大的陶器消失,西晉墓葬典型的四系罐已經大量出現,但是還未見多子槅和空柱盤。綜上,可以確認一號墓的年代為曹魏時期。二號墓雖未發掘,但是其與一號墓東西一線排列,墓葬中線精準對應,應該是經過統一的選址規劃。而且二號墓的修筑方式與一號墓極為相似,在墓壙周邊都發現有大量的柱坑,因此二號墓的年代也應為曹魏時期。

關于筆者對墓葬級別和墓主身份的認識,在拙文《洛陽西朱村曹魏一號墓墓主考》(見《華夏考古》2021年第3期)中已做了較詳細的闡釋,這里不再贅述。簡言之,根據墓葬石楬記有“玄三纁二”“絳九流一”“七?蔽結”的情況來看,墓主身份應介于列侯至諸侯王之間。二號墓的墓道寬度10.3米,根據洛陽地區漢晉帝陵以往的考古資料,這種規模已達帝陵級別,因此二號墓極有可能是魏明帝曹叡之高平陵。一號墓中石楬記有男女兩種性別使用的物品,屬男女合葬墓,可排除墓主為妃嬪。墓中石楬還記有“銀鳩車”這樣的兒童玩具,意味著墓主有可能是孩童。所有證據都將一號墓墓主指向早殤的平原懿公主曹淑。墓中還出土記有“朱綬”的石楬。這一時期朱綬多為諸侯王級別使用。在曹植為小公主去世所作的《平原懿公主誄》中提到:“緄珮惟鮮,朱紱斯煌?!薄爸旒洝奔粗炀R,說明曹淑在葬禮中使用了朱綬。作為公主使用朱綬,為“事加于?!钡氖舛Y,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曹叡對曹淑的疼愛。曹叡為曹淑做了許多越制的事情,不僅為之立廟,還將其與甄皇后去世的從孫甄黃合葬,即“冥婚”。先行婚禮,繼而合葬。文獻中提到的葬地為“南陵”,筆者認為應是指南陵區。正史記載的第一次冥婚,是曹操為曹沖舉行的,而且曹丕于黃初二年(221年)將曹沖之墓遷葬于曹操高陵,可見依據曹魏制度帝陵可與早殤的子女共處同一兆域。

西朱村曹魏墓的發現,使我們第一次找到了洛陽地區曹魏帝陵較為明確的線索,填補了中國古代帝陵研究的一個重要缺環。一號墓的發掘也為我們研究曹魏高等級墓葬制度提供了重要的標尺。墓中出土石楬數量眾多,內容豐富,與曹操墓所出石楬尺寸、形制基本相同,佐證了曹操墓考古材料的真實性。這批出土文獻資料對復原曹魏時期高等級墓葬的隨葬品組合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同時也使我們得以從一個側面了解當時的社會生活面貌。
(作者為鄭州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洛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