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造“建軍里程碑”文獻的譚政大將

何立波

1930年，時任紅十二軍政治部主任的譚政在福建長汀

譚政大將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卓越的政治工作領導人，經歷了從井岡山到新中國成立以后的人民軍隊政治工作的全過程。抗戰后期，譚政起草了《關于軍隊政治工作問題的報告》（被稱為“譚政報告”）等軍隊政治工作的一系列歷史性文獻，豐富了毛澤東軍事思想，在軍隊政治工作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譚政堅持真理，光明磊落，清正廉潔，一身正氣，深得同志們的愛戴，在軍內外享有很高的地位。

擔任毛澤東秘書，為“古田會議”準備材料

譚政1906年生于湖南湘鄉，1927年參加革命，同年10月入黨，參加了秋收起義。譚政有古文基礎，字寫得好。1928年春，經宛希先推薦，譚政任紅四軍前委書記毛澤東的秘書，主要工作就是協助毛澤東起草文稿、謄抄文章。

1929年6月22日，紅四軍“七大”在龍巖召開，陳毅當選前委書記，毛澤東落選。同年11月23日，紅四軍重占汀州，陳毅要譚政派人接回毛澤東。12月3日起，紅四軍在新泉舉行了為期10天的著名的“新泉整訓”。毛澤東召開了若干場調查座談會，聽取官兵意見。譚政協助毛澤東組織了這些調查座談會。

12月中旬，因國民黨第九軍軍長金漢鼎部進逼，毛澤東率紅四軍轉移到福建上杭古田。期間，譚政等協助毛澤東為紅四軍黨代表和各級黨組織書記、組織委員、宣傳委員聯席會議準備材料。座談會結束后，毛澤東吩咐譚政把大家反映的問題與提出的解決辦法進行歸納，寫成幾個材料。譚政把通過座談、調查得來的材料，一條一條整理出來。他把官兵反映的問題進行歸納整理，并附上自己的看法和意見。每次調查報告，每一批材料，都整理得井井有條。譚政的才能和才干，讓毛澤東很滿意。在毛澤東起草《中國共產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即《古田會議決議》）的過程中，譚政作出了積極貢獻。

1929年12月28日，紅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在福建上杭古田舉行，譚政作為會議工作人員擔任會議記錄。古田會議以后，譚政先后擔任紅四軍政治部訓練部部長、紅四軍第三縱隊政委、紅十二軍政治部主任兼教導大隊政委、紅一軍團第一師政治部主任。不管職務如何更迭，他工作性質都是軍隊政治工作。毛澤東曾對譚政戲謔地說：“譚政——‘談政’，名副其實嘍!”毛澤東的話讓譚政銘記在心，他把軍隊政治工作作為自己畢生的事業。

在譚政看來，政治領導是軍隊的生命線。在工作繁忙、戰斗頻繁的情況下，他根據毛澤東的要求，堅持動筆寫材料，堅持每月寫一份報告，反映部隊組織、思想和紀律建設，反映了古田會議決議在紅軍的落實情況，受到毛澤東的高度稱贊。

紅軍長征到陜北后，有了一段安定的日子，譚政開始思考軍隊政治工作的經驗得失。1936年，譚政進入紅軍大學學習。1936年3月26日，譚政撰寫了《關于紅軍中新的政治工作意見》，呈遞給黨中央、中央軍委。他根據自己從事政治工作的體會，提出“黨的工作是政治工作的基礎，政治工作應該通過黨的組織進行”等真知灼見。譚政的報告上報后，毛澤東等領導同志進行了批閱，給予高度評價。中共中央以加按語的形式進行轉發，充分肯定譚政的這份意見“對我軍政治工作從土地革命戰爭向抗日戰爭的轉變，發揮著重要的指導作用”。

起草《關于軍隊政治工作問題》的報告，被譽為“建軍里程碑”

1937年10月10日，中央軍委總政治部宣布成立，任弼時（后為王稼祥）為主任，譚政為第一副主任。在總政治部工作時期是譚政從事軍隊政治工作的重要時期，對他的政治工作能力和業務水平提高具有重用意義。譚政善于思考，勤于動筆，重要文件一般都由他執筆起草，在總政主任任弼時、王稼樣審閱通過后，由軍委主席毛澤東簽發全軍執行。

抗戰初期，為迅速實現八路軍和新四軍的改編，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我軍一度取消政治委員制度。譚政多次向毛澤東和黨中央、中央軍委提出恢復政委制，以保證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1937年10月19日，八路軍總指揮部的朱德、彭德懷、任弼時聯名向中央發來電報，提出恢復軍隊政治工作及執行黨代表制的意見。毛澤東和張聞天代表黨中央隨即復電，同意在黨領導下的抗日軍隊中恢復政治委員和政治機關的原有制度。譚政在中央復電的同時，著手起草文件，以便把這一制度用命令的形式發布到全軍貫徹執行。他先寫出草稿，交給毛澤東審定。

11月2日，中共中央以“總政治部兼主任毛澤東、副主任譚政”名義向全軍下達命令，指出：“目前抗戰已走上新階段，為保證黨在紅軍（八路軍）中的影響，爭取抗戰的勝利，決定恢復政治委員制度，并將政訓處改為政治處（部），恢復原來名義。”

1938年11月中共六屆六中全會后，為加強黨的領導，根據中央軍委的決定，軍委總政治部下發通知，在全軍實行整軍運動，譚政在這個過程中做了大量的工作。1939年6月22日，軍委總政治部發出《關于加強部隊黨內教育的訓令》。7月13日，中央軍委總政治部下發《關于加強黨的工作的訓令》。總政隨后派出考察團、巡視團，對部隊政治工作進行檢查。通過整軍教育活動，確立了部隊政治、文化教育制度，大大提高了部隊的政治教育工作水平，官兵文化素質和政治覺悟大大提升。

抗戰初期，項英主持下的新四軍政治工作放松了黨的領導，譚政把這個情況及時向中央軍委作了匯報。中央軍委很重視新四軍出現的問題，對項英的錯誤做法提出了批評。1940年5月初，中央軍委再次對新四軍政治工作的不力提出批評，并要求總政治部發出指示，對新四軍的政治工作提出整改意見。為此，譚政起草了《總政治部對新四軍政治工作的指示》，提出了四點整改意見，強調：“軍隊的政治工作，仍舊是共產黨的黨的工作，并不因統一戰線的環境和戰區的指揮關系而有所改變。因此政治工作必須在政治上、理論上、組織上、工作內容上與方法上，保持共產黨的獨立性。一切遷就國民黨，遷就軍隊指揮上的上下系統，而喪失或稍弱我黨獨立性的辦法都是有害的。”總政治部主任王稼祥批示：“這個文件寫得很好，我完全同意，立即電發。”

1945年10月11日，毛澤東參加重慶談判后返回延安，譚政（右三）等到機場迎接

1942年10月19日至1943年1月15日，中共中央西北局高級干部會議在延安召開。在一年多的時間里，陜甘寧邊區所屬部隊深入開展整風運動，取得了很好的成效。1944年4月11日，在西北局高干會上，譚政作了《關于軍隊政治工作問題》的報告，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工作的一份歷史性文獻，標志著我軍政治工作的成熟，被有的學者稱為一份“建軍里程碑”的報告。《報告》約2.4萬字，分為三個方面，從七個問題中總結了我軍政治工作的經驗教訓。譚政起草的這份報告強調要在軍隊加強黨的領導，以推動軍事工作和政治工作。《報告》認為，“沒有共產黨的領導，就不可能有徹底擁護人民利益的軍事工作與政治工作，而如果沒有這種軍事工作與政治工作的軍隊，就不可能是徹底擁護人民利益的軍隊。”這深刻反映了人民軍隊的根本特征，推動了政治工作與軍事工作的發展，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報告》全面總結了古田會議以來我軍政治工作的經驗，在黨內軍內產生了巨大反響，被稱為“譚政報告”。

譚政的這個報告得到黨中央、中央軍委的高度重視。1944年4月20日，中共中央宣傳部、中央軍委總政治部下發通知指出：“八路軍、新四軍連級以上一切政治工作、軍事工作、后勤工作干部，應一律將此文件作為整風文件與固定教材，加以研究討論，并需聯系實際，改造自己的思想與工作。”“這一文件不但特殊地解決了軍隊政治工作問題，而且也一般地解決了我黨歷史經驗、領導方法與工作作風上的許多問題，為全黨干部所應注意；同時，為了了解黨的軍隊工作的方針，為了指導和協助各地軍隊工作，全黨干部亦應研讀這個文件。”1978年5月29日，中央軍委副主席葉劍英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指出：“譚政在西北局高干會議上作的關于軍隊政治工作問題的報告，是繼古田會議之后我軍政治工作的又一歷史性文獻。它肅清了王明路線在政治工作上的影響，發揚了優良傳統，進一步提高了我軍政治工作的威信和地位。”

抗戰期間，譚政在《八路軍軍政雜志》發表了多篇論述軍隊政治工作的文章，對堅持敵后抗戰的八路軍、新四軍及其他抗日武裝的政治工作建設作出了重要論述。抗戰時期，譚政起草和簽署的電報就多達150余件，他為我軍政治工作殫精竭慮，嘔心瀝血。

譚政與東北民主聯軍的訴苦運動

1945年，譚政參加了中共七大，當選為中央候補委員。1946年1月，譚政擔任東北民主聯軍政治部主任。遼沈戰役發動前，譚政大力抓訴苦教育和立功運動等重大活動，大大激發了部隊指戰員的士氣和政治覺悟。譚政總結了遼東軍區第三縱隊以訴苦為主要方式的階級教育經驗，并在東北民主聯軍推廣實行，后來被軍委作為典型在全軍實行。

第三縱隊的訴苦，最早是在第七師二十團九連搞起來的。解放戰爭初期，由于生活極其艱苦，新戰士大量補充，思想政治工作跟不上，有的部隊出現了悲觀厭戰的情緒，出現大量戰士逃亡的現象。在二十團，半個月里就逃亡138人。三營九連一個晚上就逃亡了包括連長在內的22人。在這種情況下，七師領導組織部隊運用訴苦教育的方法，解決“為誰當兵為誰打仗”的問題，樹立“我為人民扛起槍”的思想。

1946年7月下旬，三營在政治教育中針對一些戰士階級斗爭觀點模糊的狀況，引導大家糾正“窮人天生就該受窮”“離開地主老財窮人就沒有活路”的糊涂觀念，指導大家開展“誰養活誰”的大討論。三營機槍連在討論窮人和富人誰養活誰的問題時，二班副班長任紀貞帶頭訴說父親被地主迫害致死的悲慘經歷，全連戰士跟著潸然淚下。接著，又有幾個戰士站起來訴說苦難的家史，全連哭成了一片。三營九連指導員趙緒珍從任紀貞的訴苦中受到啟發，從通過擺事實、講道理，進一步把訴苦提高到階級斗爭的高度。他們選擇了三位典型——房天靜、任紀貞、羅玉祥，上臺訴苦，訴說家里的苦難史，引導大家進入“倒苦水”“挖苦根”的階段。通過公開訴苦，從國民黨軍隊過來的“解放戰士”階級覺悟得到迅速提高，政治熱情高漲，紛紛寫請戰書。在1947年1月一保臨江的熱水河子戰斗中，房天靜一個人深入敵陣，殲敵一個班，俘敵5人，在全縱隊被第一個記特等功，被授予“孤膽英雄”的榮譽稱號。1947年1月至4月，東北民主聯軍發起二保臨江至四保臨江的戰斗。遼東三縱訴苦教育的成功經驗逐步推廣到其他東北民主聯軍的部隊，大大激發了部隊的戰斗力，涌現出一大批戰斗英模和功臣。

譚政了解到三縱訴苦教育提高戰斗力的經驗后，給予高度評價，向羅榮桓當面匯報了這一經驗。譚政匯報說：“南滿三縱訴苦教育激發指戰員階級覺悟、復仇立功的經驗，效果很好，值得提倡。通過這一教育形式，部隊的紀律性增強了，戰斗力提高了。我想，應該在東北民主聯軍所有各部隊，大力加以宣傳、推廣并向中央報告。”羅榮桓也很重視三縱的經驗，認為這是我軍政治教育上的重大創造，“解決了當前部隊政治教育的主要內容和方法問題，是部隊政治教育的方向，我們東北全軍首先應該大力宣傳與推廣這一經驗。”

根據羅榮桓的指示，譚政主持起草了以東北民主聯軍政治部名義發出的《關于在部隊政治教育中普遍開展訴苦運動的訓令》。與此同時，《東北日報》也同時發表《部隊教育方向》的社論。經普遍推廣和引導，訴苦運動在東北各部隊中迅速地開展起來。

訴苦大會現場

1979年，譚政（右）參觀遼沈戰役中人民解放軍攻克四平的圖片展覽

1947年9月28日，東北民主聯軍就東北部隊進行土改政策學習、開展訴苦運動的經驗，由譚政執筆，向中央軍委總政治部寫了報告，同時報送了《遼東三縱學習土地改革政策經驗（訴苦）之二》。毛澤東認為這個總結很重要，親自修改了總結，并隨后轉批全軍實行。1947年10月，《解放日報》以《好好進行俘虜工作》為題發表社論，對三縱進行了宣傳：“‘反內戰訴苦大會’，這是很好的一種方式……在舉行了這種訴苦大會的地方，成千上萬的俘虜兵打開了眼睛，他們立即就覺悟到一系列的問題，立即就自動要求加入我軍與蔣介石和美國帝國主義者拼命。”1948年3月7日，毛澤東在《評西北大捷兼論解放軍的新式整軍運動》一文中，高度評價了由遼東三縱經驗推廣開來的教育形式并命名為“新式整軍運動”。毛澤東指出：“最值得注意的，是在冬季兩個多月中用訴苦和三查方法進行了新式整軍運動”，“使部隊萬眾一心，大家想辦法，大家出力量，不怕犧牲，克服物質條件的困難，群威群膽，英勇殺敵。這樣的軍隊，將是無敵于天下的。”之后，一場波瀾壯闊的訴苦、三查（查階級、查工作、查斗志）運動在人民軍隊和各個解放區開展。訴苦、三查運動與立功運動、團結互助運動，大大推動了人民軍隊的發展，促進了部隊戰斗力的提升，使部隊政治工作上了一個新臺階，被譽為“打開連隊工作之門的三把鑰匙”。

1955年，譚政被授予大將軍銜。1956年9月，譚政參加了中共八大，并作了《建軍新階段政治工作的若干問題》的主題發言，把自己在新中國成立后的政治經驗進行了總結，得到八大代表的高度評價。在中共八大上，譚政當選為中央委員。在隨后舉行的中共八屆一中全會上，譚政當選為中央書記處書記。1956年12月，譚政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為人民軍隊革命化、現代化、正規化作出了重大貢獻。

清正廉潔，一身正氣

作為一名軍隊政治工作領導，譚政具有很強的黨性，不盲從和茍同，原則性很強。1954年，譚政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第一副主任。在1950年代初的“三反”“五反”運動中，譚政不搞“左”的一套，秉持“批判錯誤從嚴，定案時從寬”的原則，嚴格掌握政策，使得部隊沒有發生大的偏差。在部隊肅反運動中，譚政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使多起重大冤案得到解決，一大批干部得到保護。在1960年1月的軍委高干會議上，開展了對彭（德懷）、黃（克誠）所謂“資產階級軍事路線”的批評，譚政著重匯報部隊文化教育的情況和經驗，沒有違心地應聲附和。1961年1月，譚政領導職務被陸續撤銷。“文革”中，他遭到殘酷迫害，被長期關押，身心受到嚴重摧殘。

1979年春，譚政路過長沙。他和陳賡都是湖南湘鄉人，是家鄉人民的驕傲。他已經幾十年沒回過家鄉了，工作人員建議他回家看看。譚政對此卻有顧慮，擔心親戚長輩趁機向政府提要求，給政府添麻煩。在大家反復勸說下，譚政最后勉強答應了。但他特別囑托要告訴湘鄉縣方面，說這次回鄉只是看家鄉變化，不要通知親屬。

回鄉期間，譚政興致勃勃地參觀了湘鄉縣的學校、企業、劇團，聽取了縣政府的匯報。離開時，縣政府領導贈給譚政幾包茶葉和云片糕等土特產。他婉言謝絕了，說中央不準請客送禮，不能搞特殊化。回到下榻的賓館后，接待處工作人員說縣政府的同志把東西放到車里，說這是家鄉人民的心意，勸他收下。事已至此，譚政也不好意思再拒絕，就要求工作人員代他給縣政府交錢。工作人員隨后去辦了。譚政問他給了多少錢，工作人員說給了15元，估計夠了。譚政認真地說，我們不能隨便收人家的禮品，這是黨的紀律，要嚴格遵守，要做清正廉潔的帶頭人。他還要求工作人員再去補交15元，這事才算了結。

1988年11月6日，譚政因病逝世。中央軍委領導在挽聯上這樣寫道：“畢生致力政治工作兢兢業業以身作則不朽功績在三軍；終身遵循立黨為公坦坦蕩蕩守正不阿高尚風格啟千秋。”這正是譚政一生的光榮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