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養生命的光

齊魯青

在那些滋養靈魂的文字中，有一首喚作《慰藉》的抒情詩，時常縈繞在我的心頭。每逢人生的困頓和蹇澀冰封眉頭的時候，它就如烏蘇里江左岸初春明媚的一股暖流，應時而來。

作為一個文學鐵桿粉絲，我閱讀過的中外文學名著，雖不能用汗牛充棟來顯擺，但確實也瀏覽和精讀過大量作品。在那些滋養靈魂的文字中，有一首喚作《慰藉》的抒情詩，時常縈繞在我的心頭。每逢人生的困頓和蹇澀冰封眉頭的時候，它就如烏蘇里江左岸初春明媚的一股暖流，應時而來。

那是20世紀90年代初的一個暑期，躍出河槽的穆棱河，不時伸出濁黃的舌頭，舔舐著偽滿洲國時期水泥澆筑的密山知一大橋。在溽濕悶熱的夏日夜晚，在氤氳著青蒿味、孤獨寂寞的北大荒的夜晚，我猶記得在一所位于穆棱河北岸的農村小學寬闊的校園里，高聲誦讀著《慰藉》：

即使是生活中最暗淡的時候

也一樣能找到心靈的安慰

從周圍的一切

從點燃黎明的那一絲微弱的光輝

從溫馨的鮮花，小鳥的啼囀

迷人的旋律

還有輝煌的文學寶藏

從那充滿魅力的書的世界尋求慰藉

生活不會沒有補償

希望和信念敞開著心扉

更有那愛情和友誼

悄無聲息地左右追隨

當時，站在一棵碗口粗的興凱湖松的樹冠之下，頭頂彌漫著馥郁翠綠的松香，我那飽含著魯南方言的北大荒普通話的誦讀，在深青的松葉之間穿行。一只螢火蟲，提著一盞閃閃滅滅的星，圍著我兜圈子，兜了幾圈，就像一位修行的隱士，踅進蜂蜜山巍然濃重的黑暗中。即使是生活中最暗淡的時候，也一樣找得到心靈的安慰，從周圍的一切，從點燃黎明的那一絲微弱的光輝……誦讀之聲，直追著螢火蟲劃開黑夜的那點若隱若現的光，把正在漲潮的大興凱湖，撩逗得一浪高過一浪。在這北大荒夏天的深夜，我啞著嗓子，一遍遍放聲誦讀這些爝火般的詩句，朗誦給沉默如金的黑夜聽，朗誦給校園路徑兩旁高亢怒放的紫色的雞冠花聽，朗誦給那些放假后闊朗闃寂的校園聽，朗誦給正在抽穗灌漿的水稻和玉米聽，朗誦給那些鄉愁般的蛙鳴和遠方的戀人清清淺淺的鼾聲聽。

就這樣，這首精短的《慰藉》，為我打發掉一個個黑夜，打發掉年輕的魯莽與憂郁，打發掉一個個白日夢，迎來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驀然回首，30年前那些飛揚在時空中的誦讀，仿佛蝶變為照亮生命和記憶的光，那些詩句，淬煉成了叩問肉體和靈魂的燧石。從今以后，無論身處怎樣的人生況境，那首遠渡重洋的《慰籍》，都會如照徹云層和霧霾的一罅陽光，掃去我人生的悲涼和憂戚！這短短的12句詩，仿佛是醍醐灌頂的偈語，啟悟了我的思維：生活，處處有情趣，有愛，有發現，千萬不要把自己囚于厄運和憂郁之中，要主動舒展生命的觸角，融入大千世界的方方面面，去觸摸陽光、鮮花、鳥鳴、音樂、文字、希望、信念、愛情、友誼，從中汲取滋養生命的光，豐饒你的肉體和靈魂，瞄準真、善、美、愛、恕的方向，拔節，拔節，再拔節！我相信，一個人，擁有了如此飽滿而又豐盈的人生，任何艱難困苦都無法擊垮他！人，生來不是被打敗的，一個在如磐的黑暗中，懂得自覺地尋求心靈安慰的人，他那大海一樣雄闊深邃的夢中，一定會走進獅子。

調到密山教委那年夏天，因過分勞累的緣故，我患了自發性液氣胸，久治不愈，害得父母雙親，只好求助于民間跳大神的黃仙狐仙。那天夜里，大雨傾盆，濁風陣陣，竟然把我家西墻頭斜立的一棵碗口粗的楊樹吹倒。閉燈后，我躺在熱炕上，默默地在心中誦讀《慰藉》——那些從母親的搖籃，搖出的一把把飽滿、溫潤、寧靜的安撫與叮嚀，刮痧著板結在胸膛、肋骨間的郁結與不平。那一刻，天地俱靜，萬物屏聲，只有我心靜如水的呼吸，應和著那些扇動著藍色翅膀的詩句。接著，就感覺到黑黢黢的夜空中有一只青黑的大鳥，撞破狹隘的北窗玻璃，振翅而來。那只大鳥在我的前胸盤桓之際，陡然伸出鐵一般的右爪，沉沉地按在我的左胸上，順勢一擰，向外一帶，將抑郁在胸中的濁氣抒出。疼痛呻吟之時，我正想著讓這只大鳥，再來一爪子，啪嗒一聲，妻子將頭上的燈泡擰亮。壞了！給我理療的海東青，猝然飛出，消失在風雨雷電之中。說來也怪，自那天晚上之后，我的病癥越來越輕，幾日之后，便痊愈了。每當念及此事，既為雙親為我祛病的虔誠而淚目，又為那些心有靈犀、招之即來、永慰心魂的詩句而心有所感。這些滋養肉體和靈魂的文字，是涵養我精、氣、神永遠蓬勃的濕地和生態。

這幾年，我常常獨自行走在齊魯大地，為打破投資不過山海關的黑色魔咒，為偏處北國邊疆一隅的小城密山招商引資。為了打發那一節節鐵軌般寂寞困乏的旅途，我的耳旁，不時響起喜馬拉雅錄制的《慰藉》的誦讀之音，這是中英雙語誦讀，無論是中文的還是英文的誦讀，在我聽來，都猶如天籟！那一聲聲醒人耳目的誦讀，是一溪撫慰我落滿征塵的中年滄桑心靈的清澈與純凈，是照亮生命暗處的光，是提振脈跳的氧，是昂揚在靈魂深處的主旋律。

人生寒露多，暖在蒼涼中。經過無數次的叩問和誦讀，我逐漸參悟了英國著名詩人佩欣斯·斯特朗這首《慰藉》的生命密碼——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設若尋求生命情趣的滋養，并非需要擁抱整個太陽，只要真正懷揣一首綻放光芒的絕句，你那蒼茫寂寥的人生，也會孵化出一個個冬天里的春天。

本欄責任編輯 張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