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疫病作為一種頻發的現象不斷出現在文學敘事中,凡是展現人類在疫病情境下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態的文學創作都應當納入疫情敘事的譜系中,以盡可能完整地還原疫情敘事的面貌。疫病的屬性并沒有發生變化,而中國各個時期的社會政治與文化語境及文化語境中產生的訴求,使得文學作品中的疫病具有不同的價值定位和意義。現代文學是疫情文學的發端,新文學作家用現實主義手法在疫情敘述時對啟蒙主義和人道主義作出響應;在人類學、生態學、社會學等自然學科和人文思潮不斷發展的背景下,當代文學通過疫病探究人類的生命價值、生態平衡和社會發展等多元化的問題;抗疫文學則帶有濃厚的社會主義特征,展現出中華民族的精神和認同感。
關鍵詞:現當代文學;疫情敘事;抗疫文學;意義表征
中圖分類號:I12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07-0-02
1 從疫病到疫情敘事
從古至今,疫病作為一種頻發的現象不斷出現在文學敘事中。2020年伊始,一場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一時間,文藝界人士紛紛拿起筆積極創作,合力為“抗疫文學”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當抗疫文學蓬勃發展之時,回過頭來會發現人類社會雖然疫情頻發,但“抗疫文學”及其相關的“疫情敘事”并沒有在創作界及研究界得到充分的關注,引起更多的討論,只有少數學者在苦難敘事和災害文學的范疇對其有所研究。這次疫情讓人們直觀地意識到了疫情敘事具有的獨特性與價值性。對疫情敘事進行重新審視和定位,并從理論高度對其進行概念界定,以及是否劃分出一種獨特的類型文學是這次疫情給文學界的啟示與任務,更是文學界銘記歷史、拒絕遺忘的責任所在。
要對疫情敘事做出界定,首先要明確疫情的概念。張光芒認為“‘疫自然指的是瘟疫及瘟疫的流行,‘情既包含了特殊情境下的人情、世情,也包括特殊的民情、國情,還應該包括社會運轉狀況以及社會沖突等層面。”[1]疫病自身的傳染屬性、未知屬性和危害屬性打破了人類的日常生活軌跡,把人類籠罩在全民皆疾的集體緊張氛圍中,引發出一系列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我的問題,這種非常態的情境是疫情最根本的標記,給文學反觀人類自身與人類文明提供了獨一無二的契機。因此,凡是展現人類在疫病情境下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態的文學創作都應當納入疫情敘事的譜系之中,并對其進行剖析,從作品出發盡可能全面完整地還原疫情敘事的面貌。就數量而言,這類涉及疫情敘事的作品不在少數。就類型而言,根據創作動因首先可以把疫情題材的文學作品分為兩大類:一類與其他常態文學的創作動因并無二致,只是把疫病作為表現內容從而具備了疫情文學的特質;另一類是以抗擊疫情為動因創作的非常時期的非常文學,以“非典”時期和新冠肺炎疫情時期涌現出的一大批描寫抗擊疫情的詩歌、日記、報告文學、小說等為代表。
2 疫情敘事的意義表征
通過縱向追溯疫情敘事的發展史,橫向探究疫情敘事的本質、特點與功能,就會發現常態性疫情文學和抗疫文學不僅僅是疫情敘事的兩大類型,更是具有不同意義表征的兩種向度,這兩種向度從同一片疫情的土壤中吸收了不同的養分,各自生根發芽,繼而以眾多前仆后繼的文學作品為枝杈延伸開來,形成不同的生長態勢,構成茂密的疫情敘事生態。因此,要構建疫情文學的體系,不能被這些枝葉所遮蔽,還需要追根溯源,針對疫情敘事的發端以及意義表征的嬗變一探究竟。
2.1 現代:“啟蒙”“人”
1917年初發生的文學革命,標志著中國古典文學的終結,中國文學從此步入現代化征程。在啟蒙主義和人道主義的影響下,現代文學對瘟疫產生了具有現代性意味的書寫,可以視作疫情文學的發端。張堂會指出“現代文學真實地展現了疫災之下迷信之風盛行”[2]通過對方光燾的《瘧疾》、魯彥的《岔路》、沈從文的《泥涂》、徐疾的《興文鄉疫癥即景》四部小說中有關瘟疫的情節進行詳細分析,并在疫情文學的視域進一步分析,可以發現這四部小說存在著一種一以貫之的模式——以疫病為切入點,通過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揭示某種社會現象,或表達對封建愚昧的批判或體現作者的人道主義關懷,這體現出作家們通過疫情敘述高舉起了“啟蒙”的旗幟和“人”的旗幟。
以《岔路》和《泥涂》為例做詳細分析。《岔路》在展現現實主義精神的同時體現了作家強烈的批判意識,以一場在吳家村和袁家村暴發的鼠疫作為整個故事的開頭,借鼠疫的暴發解揭示了浙東農村地區祈神攘災和械斗的地域風俗,具體表現了封建迷信思想和封建宗法思想是怎樣將遭遇災難威脅的農民推向更大的深淵,面臨更大的苦難;《泥涂》中的“天花”是作為加深苦難的一個重要因素存在的——早已拮據不堪的生活,因為一場天花變得更加難以維持下去,人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刮風上,因為據說那些散播的小鬼可以被大風刮走。如果說《岔路》中祈神攘災的行為更多的是展現出農民的封建愚昧,那么《泥涂》里農民對風的期盼則是為生活所困的無奈之舉。《泥涂》的深刻之處在于沒有停留在對底層貧民生活苦難的刻畫與堆砌上,而是著力表現貧病交加又受到上層欺壓的一群地位低下的人如何團結起來爭取自己的權利,維護自己的尊嚴。他們的智慧、重情重義、堅韌的生命力是湘西世界中人性美之光輝的顯現。現代文學作家敏銳地抓住了疫病的未知性和破壞性的特點,將疫病作為表現封建愚昧與底層苦難的重要方式。
2.2 當代:生命、生態、社會
新中國成立初期,舉國上下開展了轟轟烈烈的除害滅病的群眾運動和傳染病防治工作,許多傳染病的發病率大大下降。十七年文學是一個高度組織化的文學階段,在文學思潮的形成與發展過程中表現出鮮明的統一化和一元化特征,其后的“文革”對文學造成了空前劫難,因而在較長時期,疫病敘事在當代文學發展史中缺席。一直到20世紀90年代,疫病敘事才逐漸回歸文學視野,并被賦予了更加豐富的意義。當代文學中疫病呈現出從鄉土到城市的空間跨度,受生命學、人類學、社會學和生態學等自然科學和人文思潮的影響,疫病不再作為表現封建愚昧和階級壓迫的手段,文學家們轉而借疫病去探究人類生命存在、生態環境、現代社會制度等問題。
畢淑敏曾受中國作家協會派遣,深入走訪抗擊“非典”一線,經過八年的醞釀與沉淀創作出《花冠病毒》,這部小說講述的不只是病毒的故事,還關乎人性,例如,鞠躬盡瘁的抗疫總指揮袁再春,在生死之交時情欲勃發;為了錢財傷害同胞,背叛國家的郝轍。而作者在小說最后兩章闡述了對生命乃至宇宙的深入思考。一方面,小說中沒有一味地把病毒當作死敵,而是在反思人類的狹隘,借詹婉英之口承認病毒存在的合理性“花冠病毒并不是我們的仇人,它們也是世界的主人,資格比我們要老得多”[3];另一方面,小說中體現出所有生命的軌道從宇宙大爆發那一刻就決定了的觀點,認為生命的本質是不朽的。所有的憂慮、緊張和死亡的哀痛,在這一生命觀、宇宙觀面前化為齏粉,整部小說的格調變得開闊、沉穩。
在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南翔創作的短篇小說《果蝠》通過文學形式對生態問題做出了思考與回答。嘉欣果園的水果之所以味甜多汁,享譽省內外得益于溶洞中數十萬只的蝙蝠,大量聚集的果蝠寄宿在溶洞里,在吸食花蜜和花粉的時候傳授了花粉,主觀利己,客觀利他,果農嘉欣則坐收了果實的豐收與甜美,人與自然互惠互利。然而在新冠肺炎疫情中,人們為了杜絕病毒的傳播竟對傳說中的病毒宿主果蝠產生了徹底鏟除的念頭。小說成功塑造了生物專家劉教授這一角色,從生物科學的角度闡述了生態平衡的重要性與生態和諧的美好。劉教授深諳生態平衡之道,力陳任何一種平衡都不能輕易打破,滅絕蝙蝠只會適得其反,將更多的病毒釋放出來。“動物世界,人不擾它,它就不會擾人,我們何苦要去趕盡殺絕呢!”南翔把這個世界看成一個有機的整體,整個世界就是充滿生命活力的、統一調和的自然世界。所以人類與自然不是主體與客體、主動與被動的關系,而是部分與整體的關系。
在改革開放后,對社會投以關懷目光的還有柳建偉,他創作的長篇小說《SARS危機》講述的重點不是SARS這一天災,而是由這一天災暴露出來的種種人禍,意在刻畫潛伏在高速發展社會下的種種危機與現代人的生存境況。小說極盡鋪墊了改革開放后社會的浮躁,如做著發財夢的丁國昌對暴富的癡迷與渴望,試圖用自己妹妹的身體去討好未來書記的鄭躍華,來自農村的豐圓與市長女兒張怡間的貧富差距與階級差異造成兩個人截然不同的性格與命運……同時小說也塑造了廉潔干練、為家為國的張保國,機智向善的丁美玲等光明正直的人物。當抗擊“非典”獲得成功,平陽上上下下的人民變得團結,人們的心靈經受洗禮也變得澄澈。小說中的敘事會讓讀者意識到猶如大河奔騰的中國也難免遇到艱難險阻,但社會有自我調適、自我凈化的功能,環境和苦難不會毀人,沒有目標和尊嚴、自甘墮落的人才會毀掉自己。
2.3 抗疫文學:社會主義與民族認同
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的背景下,抗疫文學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本文認為抗疫文學應具備以下兩個要素:其一,真實地反映、記錄人民抗擊疫情的舉措、經歷與情感;其二,文學創作能夠對抗擊疫情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受這兩個因素影響,抗疫文學以報告文學、散文、詩歌、日記為主,但這并不代表文體是判斷抗疫文學的絕對標準,是否在疫情期間創作亦不是判斷一部作品是否是抗疫文學的標準。一些報告文學在疫情發展趨于平緩的時期問世,但仍屬于抗疫文學,如王宏甲的《非典啟示錄》。
抗疫文學是社會主義的孩子,下文以報告文學為例進行具體論述。報告文學在20世紀的30年代和80年代,到達了發展的兩個巔峰,一度引發熱潮。21世紀以來,由于各種因素影響,報告文學的發展一落千丈,不少學者站出來為報告文學“哀悼”。黃浩、黃凡中宣布“報告文學的歷史使命已經完成,我們有必要將它交還給歷史。”[4]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用事實證明報告文學并非“壽終正寢”,人民的事業一旦有所召喚,它就會破土重生。在新冠肺炎疫情中,抗疫文學之所以形成了空前的規模,離不開黨、各級文聯、作協等在文化戰線上的號召和組織。
抗疫文學記載并謳歌社會主義抗疫的偉大事業,對于凝聚人心、壯大抗疫力量具有積極作用。晉浩天、張正的《那些匆匆而過的英雄如此平常》、李舫的《與你的名字相遇——寫給白衣戰士》、王國平的《那些匯聚起來的力量》等一大批文學作品刻畫了沖在前線的白衣戰士,以及平凡而偉大的社區工作者、環衛工人、快遞小哥、專車司機等人物的令人動容的故事。這些英雄在危急時刻迸發出的中國精神、中國力量、中國擔當使民眾在熱淚盈眶中也經歷了靈魂的洗禮。文學作品中展現出來中國所具有的強大社會動員能力和組織能力,以及黨和國家將人民的健康安全和利益放在首位。何建明的《城市獵毒者》將上海與紐約進行對比,突出了上海抗疫過程的專業性,其中上海成為中國抗疫實力的一個代表城市,讓以往名聲顯赫的國際名城失色的重要原因在于中國在“非典”后建立了急性流行病防控調查體系,并納入國家和城市社會管理體系,中國在面對暴發的新冠肺炎疫情時迅速反應,保護人民生命安全和利益,流露出濃厚的民族認同感與民族榮譽感。
3 結語
疫病在人類發展的不同時代,其本身屬性——未知屬性、傳染屬性、破壞屬性是客觀不變的,是中國不同時期的社會政治與文化語境及訴求,為文學作品中的疫病賦予了不同的價值定位和意義。1917年—1949年間,反封建壓迫反封建迷信是國家社會發展的主流,文學家們采取批判的方式,以“疫病”為意象大肆抨擊官僚的腐敗和愚昧,為疫病中的勞苦大眾吶喊發聲。新中國成立以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之后,中國現代化社會建設穩步向前發展,面對暴發的疫病,文學家們用科學理性的方式探索生命與宇宙,討論社會制度的利與弊,用人文關懷去挖掘人性的光輝與陰暗,顯示出文學家在現代社會的責任擔當。抗疫文學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制度的產物。抗疫文學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態勢,離不開黨、各級文聯、作協等文化戰線的號召和組織,同時抗疫文學是對社會主義偉大抗疫事業的書寫,是對中國力量、中國精神、中國擔當的謳歌。
參考文獻:
[1] 張光芒.論“疫情文學”及其社會啟蒙價值[J].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19(04):86-92.
[2] 張堂會.民國時期瘟疫與現代文學書寫[J].北方論叢,2012(02):27-31.
[3] 畢淑敏.花冠病毒[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2:339.
[4] 黃浩,黃凡中.報告文學:文體的時代尷尬──對報告文學“生存艱難”的本體質疑[J].北方論叢,2009(01):54.
作者簡介:楊亭(1996—),女,河北保定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