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的故事

王千緣

一

今天是我轉到慧飛小學四年級二班的第一天，我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同學們齊聲念道：

“陳——超——”

寫到這里，我頓了一下，猶豫半天，才磨磨蹭蹭寫下最后一個“美”字。

“陳——超——美——哈哈哈……”不出所料，全班同學大聲笑起來，那笑聲差點沒把屋頂給掀起來，夏子宇還一邊笑，一邊用筆桿使勁地敲打著課桌，像是在給同學們的笑聲做伴奏。

如果你聽說有一個人的名字叫陳超美，你會笑嗎？

如果你聽說有一個男生的名字叫陳超美，你還會忍住不笑嗎？

我是一個男生，我的名字叫陳超美！明明陳超是一個很英氣的名字，但老爸老媽在起名時非得加個“美”字，把好好的一個男孩名變成了女孩名，真不明白他們是怎么想的！

同學們還在上氣不接下氣地笑著，連班主任大左老師也想笑，他拼命忍著，故作一本正經地說：“陳超美同學，你先坐到陳建君旁邊吧。”

陳建軍（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以為是“軍人”的“軍”）？應該是男孩子吧。我這樣想著，走到座位后竟發現陳建君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孩子，她微卷的披肩長發上面戴著一個小公主的發卡，穿一條點綴著蕾絲的雪白連衣裙，還有層層疊疊的紗。

“陳超美，你的名字真好聽。”她亮晶晶的黑眸子里充滿了羨慕。“你會不會喜歡粉紅色，喜歡泰迪熊，喜歡玩芭比娃娃？”

一點也不好聽！我在心里說著，同時把新同桌陳建君列入黑名單行列，她怎么能單憑名字就說我喜歡玩女孩子的游戲呢？

我討厭粉紅色，討厭泰迪熊，討厭芭比娃娃，討厭和女生相關的一切東西，包括我的名字——陳超美。

二

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跑進廚房，對正在做飯的媽媽堅定地說：“我要改名字！”

“改名字？陳超美這個名字多好聽啊，為什么要改呀？”

“陳超美是女孩的名，我是男生，我不要女孩的名！”

“什么男孩名女孩名的？你看看隔壁的仔仔，人家才上二年級就已經在報紙上發表文章了，你也抓緊回屋學習去，別在這里礙事。”媽媽不耐煩地揮舞著鍋鏟，把我趕出了廚房。

媽媽就是這樣，不管說什么她都能扯到學習上面，沒勁！

我又對老爸說：“我要改名字！”語氣比剛才堅定了十倍。

老爸沒說同意還是不同意，而是反問我：“兒子，你想改成什么名字啊？”

我仔細地想了想，說：“陳嘉譽。”

老爸搖搖頭道：“不好，換一個。”

“陳澤濤？”

“太老氣。”老爸繼續搖頭。

“陳小明？陳小強？”

“太俗了，滿大街都是叫小明、小強的，重名的太多了。”

“重名有什么的？”我小聲嘟囔著，“小明、小強再俗也是男孩的名。”

“兒子，爸爸媽媽給你起名陳超美是有深意的。”老爸又開始做我的思想工作，“超是希望你能超越自我，美是希望你能一直過著幸福美好的生活，超美則是希望你能內外兼修，成為新一代的美少年。”

老爸就是這樣，每次給他提要求，他都有一大堆拒絕的理由，沒勁！

看來名字這次又改不成了，我垂頭喪氣地推開臥室門，壁紙上、窗簾上、床單上都撒滿粉色的小碎花，甚至還有蕾絲和蝴蝶結，看著就讓人心煩！

老爸對此是這么解釋的——“我當初一直以為自己能有個女兒，才把兒童臥室裝扮成了粉嫩嫩的公主房，誰知生下來是個男孩……罷了罷了，這么漂亮的房間總不能浪費，就將就著給你住吧，等你長大點爸爸媽媽會把房間重新裝修一遍的。”

然而十年過去了，老爸也沒履行諾言把我的房間重新裝修一遍，每次和他們提起這件事時，爸爸不是裝作極為認真地看新聞，就是一臉驚愕地問：“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媽媽心情不好時干脆不理我，心情好時則會耐心地向我解釋：“超美，新裝修的房間是不能住人的，對身體不好。那時候晚上睡哪里，你想過沒有？你都這么大了，總不能和爸爸媽媽擠一張床吧？學校宿舍條件又不好，你肯定不愿意住的;爺爺奶奶家倒有你的一間小臥室，但離市區和學校都太遠了，不方便。再說了，也沒人規定不允許男孩住粉色臥室啊。”

大人們總是這樣，不僅不重視對孩子許下的諾言，還會找一大堆的理由搪塞過去，真沒勁！

三

學校舉辦校慶聯歡時，我因為在省少兒頻道表演過獨唱，理所當然地被大左老師拎上臺“為班級增光”。

主持人是位外聘的播音主持系大學生，她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拿著話筒笑瞇瞇地對著全校師生說：“下面出場的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小公主，讓我們掌聲有請四年級二班的陳超美小朋友為大家帶來歌曲《晚霞中的紅蜻蜓》。”

我磨磨蹭蹭地走上舞臺，跟預想的一樣，主持人的臉色十分尷尬，臺下果然爆發出一陣哄笑聲，教導主任吼了好幾嗓子才讓他們安靜下來，但依舊能清晰地聽到“嗤嗤”的偷笑聲。

我被他們笑得心里直發毛，好幾次都想臨陣脫逃，但一想到我答應大左老師上臺“為班級增光”的，男子漢要說話算數，只好硬著頭皮堅持唱下去。

唱完后，主持人上來按慣例說：“謝謝陳超美小朋友為我們帶來的精彩表演……”果不其然，剛才還在安靜看表演的觀眾又爆發出一陣哄笑聲，我沒等主持人說完，就偷偷地溜回了后臺。

后臺休息時，我生氣地瞪了一眼正在補妝的主持人，真是托她的福，現在全校都知道四年級二班有位名字叫陳超美、性別男的“小公主”了！

主持人似乎感受到我在瞪她，轉過頭不好意思地看著我，說：“超美小朋友，對……對了，你唱歌非常棒，好好發展，或許以后能出專輯……陳超美這個名字……其實很好聽。”

是啊，陳超美這個名字若是用在女孩身上，也許能稱為好聽，但用在男孩身上，只能稱為好笑。我又憤憤地瞪了主持人的背影一眼，她怎么能單憑名字就草率地斷定我是位小公主呢？

四

“我要改名字！”

我說話的立場比平時堅定一百倍，沒想到爸爸媽媽卻像沒聽見似的，依舊在忙自己的事情。

“我要改名字！！”

爸爸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又將視線轉移到手機屏幕上。

“我要改名字！！！”

爸爸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對我說些什么，最終卻轉向媽媽，跟她聊起了剛在手機上看的笑話。

“我要……”

這次我還沒有說完，就被媽媽打斷了，她沒好氣地催促道：“這都幾點了，還不抓緊寫作業去？別整天磨磨蹭蹭了，弄得媽媽給你淘來的課外習題都沒時間做。現在不好好學習，將來怎么考好的中學？考不上好的中學，怎么考好的大學？考不上好的大學……”

“怎么找好的工作？”這句話媽媽能一天說上三百六十五個來回，我早就聽得倒背如流了，比任何一篇古詩詞或者英語短文背得都要熟練。

我把作業本放在學習桌上，看著封皮上被同桌寫得工工整整的名字，頓時覺得鼻子酸酸的，淚水止不住往外冒。我討厭自己的名字，因此故意沒有在新發的作業本封皮上寫名字，但沒想到同桌還是認出了我的字跡，還幫我寫上了名字。呵，真是位多管閑事的女孩。

話說回來，她會不會是喜歡我的名字啊？畢竟“陳建君”更適用于男孩，她擁有一個男孩名的心情應該和我擁有一個女孩名的心情是一樣的吧？既然如此，那我何不找她換一下名字呢？

第二天，我早早地來到學校，站在教室門口，迫不及待地等著同桌出現，待她走近后急匆匆地叫住她：“建君同學，你覺得我的名字好聽嗎？”

“好聽啊。”她點點頭。

“那我們換個名字吧。”

“什么？”她一臉驚愕地望著我，許是我那句突如其來的話讓她嚇了一跳。

“我們互相換個名字，”我耐心地解釋道，“也就是說以后你叫陳超美，而我呢，叫陳建君。”

本以為她會十分爽快地答應，沒想到她干脆利落地吐出兩個字：“不換。”

“為什么？”這下輪到我驚愕了，“你難道喜歡自己的名字嗎？”

“建君，建君，建是有大的建樹，君是正人君子，合起來的意思就是希望我成為一名有大的建樹的正人君子。這個名字蘊含著家人對我的深切期盼和濃厚的愛，我怎么會不喜歡，又有什么理由把它換掉呢？”她側著臉，笑容在清晨陽光的涂抹下顯得格外溫柔。“再者，誰說女孩不能做君子，誰又說男孩不能追求美呢？超美同學，你的名字也一定有美好的祝愿吧？”

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緩緩開口道：“爸爸說，超是希望我能超越自我，美是希望我能一直過著幸福美好的生活，超美則是希望我能內外兼修，成為新一代的美少年。”

說這番話時，我感到一股暖流從心底流遍全身，這個蘊含著家人對我的深切期盼和美好祝愿的名字，有什么理由把它換掉呢？

我所擁有，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