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楚潔
上海大學 上海美術學院 上海 200040
古希臘的建筑是西歐建筑的開拓者。建筑語境中的 “ 建構 ” 是由英語單詞 “ tectonics ” 翻譯而來, “ tectonics ” 一詞也源于希臘語。從歐洲 “ 古典時代 ” 的建筑為起點來理解建筑的建構性,并探尋建筑技術流變與建筑藝術流變之間關系。
帕提農神廟是古希臘神廟藝術的最高成就。兩千多年前,工匠們巧妙運用 “ 視覺矯正法 ” ,加粗角柱使直立柱上端不同位置的傾斜量不盡相同,從而糾正視覺錯覺產生的不協調感。神廟里幾乎每根柱子的每塊石頭都不同,但工程完成得無懈可擊。帕提農神廟剛柔和諧,比例勻稱,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希臘人在建筑技術與藝術上的極致追求。
古羅馬的公共建筑與古希臘近似于雕刻品的神廟建筑物的結構相比,有著更成熟的混凝土技術和拱券結構。在此基礎上,古羅馬人創造出拱頂與穹頂結構以構建更大的公共建筑空間。
羅馬穹頂技術的最高代表——萬神廟,無論是體量還是內部空間都有超大尺度。柔暖的光線從穹頂中央圓洞投射,點亮室內空間。漫射光使得整個昏暗大尺度空間具有宗教寧謐的氣息與震撼磅礴的氣勢,達到了 “ 古典時代 ” 建筑宏偉的美學效果。穹頂利用集中形制的結構受力特點,厚度越往上越薄,填充料越往上也越輕,萬神廟象征天宇的穹頂設計,充分表現了建筑結構技術與藝術間的和諧統一。
圣索菲亞大教堂是東羅馬時期拜占庭建筑最輝煌的代表,與萬神廟同是集中式的形制。但相比古羅馬的穹頂局限于圓形的平面,帆拱和鼓座的技術創造使得拜占庭的穹頂能夠統率更多靈活多變的集中式平面。不同于萬神廟單一封閉的空間,這一套拜占庭的結構技術與藝術形式使得圣索菲亞大教堂有著集中統一又延展復合的空間。
世界上第一座哥特式教堂——巴黎圣母院,擺脫了以往羅曼式厚重粗笨的外形。整體空間由尖拱頂創造,石刻、墻壁和穹頂沒有用繁復的裝飾,但內部的瑰麗由多瓣玫瑰花的彩色玻璃窗提供,炫目的彩繪玻璃和沉靜的石構件形成強烈對比,自然光灑進來,絢麗而又肅穆。骨架券,兩圓心尖拱、尖券,飛扶壁以及色彩渾厚豐富、色調統一的的玻璃花窗(如圖1),使得建筑好似要飛向天際。

圖1 巴黎圣母院玻璃花窗
僅從古典建筑到中世紀建筑的發展,可感受到建筑技術的流變也是建筑藝術的流變,建構是技術和藝術的融合。建筑的材料、結構和構造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建筑的建構性就是通過對建筑的材料、結構和構造關系的把握,使建筑整體與局部,形式與空間和諧統一,具有極強的藝術可讀性。
隨著建筑科學的發展與進步,現代結構技術問題的不斷突破,用科學合理的結構支撐建筑已不再是一個難題,探索結構技術的美學價值更具挑戰性。
在資本主義初期,工業大生產的發展促使建筑科學有了很大的進步。19世紀中期預制裝配式建筑形式的試金石——倫敦 “ 水晶宮 ” 展覽館,由鐵和玻璃的預制構件組裝而成。其沒有多余裝飾,整體色調單一,像是流水線生產出來的工業產品。
隨著工藝美術運動以及新藝術運動的興起,鐵不只是建筑結構材料,更是一種建筑裝飾材料。埃克托爾·吉馬爾設計的巴黎地鐵入口,維克多·奧太設計的布魯塞爾都靈路12號住宅,霍爾塔設計的布魯塞爾人民之家,均表現了鐵的曲線旋律與節奏。新藝術運動的建筑師們極力地探索適用工業生產時代的裝飾設計方式,但也局限于藝術表現上的裝飾手段,和建筑支撐結構并無直接聯系。
技術和藝術是否統一,裝飾與結構是否完美融合,建筑本身各個部分的連接是否藝術,都決定了建筑的建構性是否得以展現。
將結構作為裝飾性構件加以表現的方式可大致分為3類:1)結構既表現出裝飾性,又表現出力學特性;2)結構表現出裝飾性,而不明顯表現其力學特性;3)結構表現為裝飾性元素,但在力學上并不是必需的。
一些最經典的優秀建筑設計中,建筑結構的力學表現與其裝飾性往往是統一的,并且建筑構造上技術與藝術是深度結合的。美國現代建筑大師路易斯·康的建筑構造融合古典與現代,創造出有別于單一現代主義的建筑風格,使空間、結構與設備完美地整合在光影藝術之中,其建筑作品充分體現了 “ 詩意的建造 ” 。康獨有的空間構成、材料、結構與幾何秩序的把握,將建筑中光與影的藝術運用到極致。康認為自然光是設計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在設計金貝兒藝術博物館時,他將結構與自然光完美地結合起來。
金貝兒藝術博物館屋頂結構的做法無疑是開拓性的,光線通過以明確規則組合覆蓋空間的拱頂中央的狹長縫隙進入,再由遮光板的反射照亮屋頂銀色的混凝土,最后反射出柔和的光線到藝術作品上。 由于穹隆天花上雙向反射結構系統的控制,強烈的自然光被弱化最終灑進室內的光線變得柔暖溫潤。通常光并沒有那么神圣,但康的建筑物中光成了控制空間的強大元素。當建筑結構和光的藝術演奏結合起來時,建筑本身的建構秩序散發出詩意的光輝。
二戰后,現代派建筑出現注重高度工業技術傾向,此趨勢使得高技派得以出現,并說明追求技術精巧已成為建筑的流派之一。蓬皮杜國家藝術與文化中心是注重高度工業技術傾向中,最極致、最轟動世界的一個作品。兩位高級派建筑師理查德·羅杰斯和倫佐·皮亞諾將建筑的結構,設備管道和樓梯走廊全暴露在建筑的立面,并且給予鮮艷顏色,紅色的是交通運輸設備,藍色的是空調設備,綠色的是給水、排水管道,黃色的是電器設施和管線。打破原有對于文化建筑應有古典的形式,其問題是新技術的運用與建筑藝術性的結合能否均衡相稱,是為了新而新,還是為了探尋有利于建筑建構發展而新存在一定爭議。
但在更多情況下,大部分建筑師將形式擺在第一位,建筑的結構力學邏輯雖然得到表現,但它們都不得已屈從于形式,被隱藏于形式之中。有些更甚是為了裝飾而建造多余的結構,或是為了追求某種風格而建造形式的結構,忽略建筑結構技術中底層力學邏輯的體現,使得建筑失去靈魂,空間沒有精神內核。
弗蘭姆普頓在《建構文化研究》一書提出,無法撇開建筑技術而談論建構,但建構又不僅僅是一個建造技術層面的問題,他把建構稱為 “ 詩意的建造 ” 。 建筑的建構性代表著的不僅僅是建筑材料、結構和構造的精致,更代表了建筑藝術效果的擴散與傳播,并感染每一位踏入建筑室內、外空間的人,直擊心靈,升華內心,產生共鳴。科技與藝術的融會貫通賦予建筑以附加值,使建筑的感染力與震撼力上升到詩性的高度。建構是針對建筑本身,是建筑中技術與藝術達到融合共生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