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樂土和妻子紫縈站在十月末的石油廣場上,眼睛看著六歲的兒子九十在教練指定的場地內練習著輪滑。這時的油城還不是很冷,孩子們還可以在戶外盡情地玩耍,不過都穿著比較厚的外衣,一個個像即將要冬眠的小熊一樣,珍惜著這一年所剩不多的戶外自由運動時光,盡情地消耗著體內好像永遠都用之不竭的能量。站在喧鬧的廣場上,樂土卻沒有被孩子們玩要的熱情所感染,也沒有在意旁邊紫縈對九十的大聲鼓勵,依然緊皺著眉頭。盡管眼睛一直在盯著運動著的九十,嘴里也敷衍著紫縈的一些問題,但是樂土心里卻始終在糾結著一件事情。
十幾分鐘后,樂土停止了胡思亂想,毅然地掏出了手機,但是在要按號碼的時候,手指卻不由自主地停在了空中。然后又搖頭苦笑一下,悵然若失地把手機揣到了褲兜里。這時,一個在場地內練習輪滑的五六歲的小女孩兒由于在拐彎時沒有控制好,直奔樂土沖來,在離樂土一米遠的地方失去了平衡,左右搖擺了幾下,摔倒在地上。旁邊的紫縈忙用手碰了一下樂土,說:“愣著干啥,去,趕快把孩子扶起來。”樂土這時才反應過來,慌忙跑了過去,想扶起女孩兒。女孩卻朝他擺了擺手,說:“叔叔,不用管我,我帶著護具,摔不壞。老師說過,跌倒了要自己爬起來,這樣才能堅持走自己的路。”說完,女孩兒一骨碌就爬了起來,然后又嘰嘰喳喳地返回了輪滑場地。
樂土返回到紫縈身旁后,頭腦里一直回想著小女孩兒的話,若有所思地把手放進了裝手機的褲兜里。手接觸到手機后,卻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樂土下意識地用目光掃了一下輪滑場地,當看到了摔倒小女孩兒那稚嫩的身影后,把手機快速地拿了出來,迅速地按下了電話號碼。嘟……嘟……兩聲后,電話里傳出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你好,這里是油城油田保衛指揮中心。”樂土稍微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說:“吳哥,我是樂土。我記得今天是李主任值班,他現在在辦公室嗎?我找他有點事兒。”“他在,我剛才看到他在食堂吃完晚飯,就回辦公室了。”吳哥說道。樂土繼續說:“那好,我一會兒去單位找他,謝謝吳哥。”“你小子是不是要給領導送禮啊?這大晚上的找領導。”吳哥調侃道。樂土聽后,慌忙說:“吳哥,別……別瞎說,我主要是有個事兒想跟李主任匯報一下。”樂土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掛斷了電話。
樂土扭過頭看著紫縈說:“今天吳哥值班,而值班的領導正好是李主任,我想去單位跟李主任說說,看他能不能同意我出去讀書。今天機會挺好,單位沒別人,吳哥是我好朋友,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事兒。”紫縈聽樂土說完后,遲疑了一下問道:“李主任這人不太好說話,你這樣去跟他說,能行嗎?”樂土嘆了一口氣,回答說:“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是總要試一試,我不想做一個一輩子已經一碗水看到底的保衛科干部。”“那你就試試去,不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你趕快去吧,別過一會兒領導走了,我在這兒陪著九十。”樂土感激地看了一眼紫縈,又瞅了一眼輪滑場內的九十,轉身快步地走出了廣場。
“司機師傅,您能快一點嗎?我有點著急。”樂土對出租車司機說道。“好嘞!我比您著急,因為對于我們出租車司機來說,那時間可就是金錢啊,不像你們油田職工,旱澇保收……”司機師傅借機打開了話匣子。樂土無奈地有一搭無一搭地應付著司機師傅喋喋不休的話語,不停地搓著額頭,想讓自己更清醒些,頭腦里卻不停地設想著一會兒和李主任談話的場景。
石油廣場離樂土單位大約六公里遠,而今天十分鐘的路程卻讓樂土感到無比漫長,一路上頭腦里亂亂的,理不出個頭緒。出租車到了單位樓下后,樂土也沒有想出自己認為比較完美的談話方案。“你們單位不錯吧?聽說油田保衛科外撈兒可多了,我表弟有個朋友是采油一廠的經警,就管偷油……”司機師傅看到單位的牌匾后,又絮絮叨叨起來。樂土趕忙打斷他:“師傅,這是出租車費,謝謝,辛苦了!”然后,趕快走下出租車。“再見了,哥們兒。”司機師傅擺擺手后,一踩油門,快速離開了。
樂土下車后,稍微停頓了一下,轉頭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又抬頭看了一下三樓李主任辦公室的位置。當發現整棟三層的辦公樓只有一樓值班室和三樓李主任的辦公室有燈光時,樂土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進了單位的大門。樂土一進大門,坐在旁邊值班室里看電視的吳哥就發現了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下樂土的雙手,對樂土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樂土,又指了指樓上,然后繼續看電視。樂土努力做出了一副笑臉,沖著吳哥點點頭后,快步地走上了樓梯,但是越走越慢。快到三樓時,樂土感覺到腳步越來越沉重,自己的心跳也逐漸地在加速。
李主任辦公室的門虛掩著,樂土放輕了腳步悄悄走過去。到門口后,樂土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心情,然后抬起手輕輕地敲了敲門。“進來!”李主任在辦公室內說道。樂土輕輕地推開了門,朝里面走去。這是一個帶有套間的辦公室,里邊的小房間作為休息用的臥室,外面的辦公室大約有四十多平方。原來單位的辦公條件不是很好,在老管理局大院里的一個三層小樓里。今年,油田公司新辦公樓竣工,并且在油田公司的后側給單位蓋了一棟三層辦公樓,辦公條件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李主任此刻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旁,低頭看著一本書。由于個子矮小,在寬大的辦公桌襯托下,仿佛剛剛露出了腦袋。李主任微微抬起頭,瞥了一眼樂土,沒有說話,然后又把目光定格在手中的書上。
樂土慌忙面帶笑容,輕輕說道:“主任,您今天值班啊?”李主任只是在嗓子里輕輕哼了一聲。樂土略顯尷尬,輕輕地半坐在了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小聲說道:“主任,我有件事想跟您匯報一下。”“啥事啊?上班時不說,說吧。”李主任回答時眼睛仍然沒有離開書本。樂土不自然地“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我跟您匯報的是私事,上班時有點不太方便。主任,我考上了博士研究生,想出去讀博士。”“哦……”李主任輕輕地抬下頭看了一眼樂土,然后又低下頭繼續看書,說:“那你就辭職去讀吧,沒啥可匯報的。”樂土聽后忙說:“主任,我跟您匯報就是想聽聽您的意見。我要學習的專業是高分子化學與物理,導師的研究方向是水溶性聚丙烯酰胺,與我們油田的三次采油技術關系非常密切。所以,我想能不能保留工作關系,我博士畢業后繼續回油田工作。”話音剛落,李主任不耐煩地說:“油田培養人,首先要看有沒有培養價值,你自己掂量一下,你有嗎?”樂土聽后,臉“騰”地一下紅了,支支吾吾地說:“主任,您看有沒有什么辦法,幫我想一想。”李主任提高了聲音回答道:“我沒有辦法,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辭職。”說完,繼續看著他手里的書。這時,樂土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就瞄了一眼李主任手里的書,是李宗吾所著的《厚黑學》,原來同事們傳言李主任一有時間就反復閱讀《厚黑學》的事是真的。沉默了一會兒,樂土又小心翼翼地說:“主任,您看您是這個單位的領導,相當于這個大家庭的家長,我確實想提升一下自己,您看我能不能先請段時間假,到學校去熟悉一下。”李主任“啪”的一聲把書丟到了辦公桌上,高聲說:“不是跟你說了嗎,要么辭職,要么安心工作,不要和我說沒用的。”說完,站起身來,快步走進了辦公室的里間。樂土尷尬地看著李主任轉身離開,只好站起身來向辦公室外面走去。
當樂土走到一樓值班室附近時,吳哥喊了一聲:“樂土,進來呀,聊一會兒。”樂土遲疑了一下,慢慢地走進了值班室,坐在了吳哥旁邊的椅子上。吳哥問道:“兄弟,找領導啥事兒啊?”樂土猶豫了一下,考慮到平時兩人關系不錯,就說道:“吳哥,我也不瞞你,我考上了博士研究生,這都開學快兩個月了,我只是報到時去了一下,現在還不知道怎么辦呢?剛才我跟李主任說了,他說我只能辭職。可是我要研究的方向正是油田三次采油需要的技術,你說我辭職了,畢業后我去哪呢?”吳哥聽后,說:“樂土,我個人的意見是你應該去讀。你的情況我太了解了,你一個碩士研究生,陰差陽錯地跑到了油田保衛部門,雖然待遇不錯,但是我始終認為這個職業不太適合你,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你也是,哪有這么去跟領導說的呢?最好能找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去說,我幫你想一想。”吳哥思索了片刻,忽然說:“對了,你不是經常跟我說過你爸一個最好的戰友在咱們鄰市當局長嗎?你還說他對你特別好,你找找他,或許他能幫上你。”樂土聽后,眼睛一亮說:“我怎么沒想到呢,但他不是油田的,能認識油田領導嗎?”吳哥笑了一下,說道:“你現在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嗎?試一試,再說咱們油田也有單位在鄰市,也許可以。”樂土忙站起身來說:“謝謝你,吳哥。我馬上去處理這個事。”說完,急匆匆地走出了單位,快步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樂土拿出手機撥了爸爸戰友的電話,電話接通后響了一聲,就出現了“嘟嘟”的忙音。樂土怔在那里,不知道叔叔為什么拒接。這時電話里接收到一條短信:“我在開會,樂土,你找叔叔有什么事情嗎?”樂土看后,精神為之一振,連忙把自己要讀博以及和領導匯報的事詳細地寫在短信上發給了叔叔。幾分鐘后,樂土收到了叔叔發過來的短信,寫著:“不要著急,我試試。”看后,樂土懷著忐忑的心情向公交車站走去。
第二天,樂土正在辦公室內統計近期的工作數據時,李主任推門進來,樂土看到后馬上站了起來,說:“主任好!”然后,急忙搬了把椅子給李主任。李主任笑瞇瞇地說:“別客氣,你也坐。我來主要和你談談你出去讀書的事。”李主任說完坐了下來,繼續說道:“剛才王經理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起你出去讀博的事兒。王經理說現在油田正處于技術發展的關鍵期,要鼓勵有志于從事油田技術的青年人讀書深造,學成回來后為百年油田建設多做貢獻。我跟王經理說我非常支持你讀書深造,并說你是個值得培養的年輕人。”樂土馬上說道:“謝謝您,主任。”李主任接著說:“不用客氣,年輕人就應該像你這樣努力學習啊。這樣吧,你今天去人事部門辦一下手續,把工作交接一下,然后你就走吧。”樂土聽后,慌忙說道:“好的,好的,非常感謝!”李主任聽完,站起身來,遲疑一下說道:“樂土,以前沒聽你說過你和王經理很熟啊,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啊。”樂土聽后愣在那里,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是好,李主任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轉身走了出去。李主任走后,樂土長出了一口氣,幾個月來的愁云一掃而光,不禁興奮得跳了起來。
作者簡介:劉春玲,1973年生人,女,大慶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現當代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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