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玉玲

印象中,已經好幾年沒有去浴池洗過澡了。
那天,陪媽媽散步時,她有點兒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有空嗎?有空陪我去浴池洗澡吧。”我驚訝地說:“咱們在家里洗不是挺好嗎?為啥去浴池?”她說:“我想去浴池洗澡,那兒洗著舒服暢快。好長時間沒給你搓過背了,還想給你搓搓背。”我趕緊答應:“好,今晚咱們就去。”
掂著一兜要換洗的衣服、毛巾、梳子,和媽媽走在去浴池的路上。想起來,媽媽整理這些的時候明顯很興奮,她絮絮叨叨地說:“這件毛衣是我昨天才穿上的,要不要換呢?要不換上新買的那個?”一會兒又催我說:“梳子拿沒?洗發露拿沒?”
說實話,出生于70年代的我們,物資匱乏,浴池欠缺,洗澡在當時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愛干凈的媽媽卻每周都要給我洗澡,當時是在某個工廠用氨水池改造的浴池里洗澡,空間狹小,當然,每次洗完澡,身上都散發著淡淡的香皂味兒,也常常有很多小孩兒羨慕,說:“你媽媽對你真好,你聞著可真香。”這時候,倒也能收獲些小小的虛榮了,會有幾分開心。
和媽媽到了公共浴池。面對一片水蒸氣和熱騰騰的喧嘩,竟然有些小小的不適應。媽媽倒是很興奮,把某個淋浴開關扭到最大,像個小孩子般笑著對我說:“快來,我幫你占個位置。”左鄰旁是個帶著小女孩兒的年輕媽媽,正坐在浴凳上給她的孩子洗頭發。孩子在她懷里仰躺著,緊閉著眼睛,高喊著:“瞇眼了,瞇眼了!”年輕媽媽溫柔地呵斥:“別亂動,一會兒就好。”
我看著這一幕,心有所觸。媽媽也看到了這一幕,笑著說:“這不就是小時候的你嗎?都是這樣子洗澡過來的,洗著洗著就長大了。”我說:“是啊,是啊!”媽媽又開始絮叨:“趕緊過來,我給你搓搓背,別看你啊天天洗,在家洗澡都是搓不干凈的,不管你多大,媽媽說的都沒錯,知道不……”
我走過去,撫著媽媽有些佝僂的肩膀,感覺有點兒硌手,媽媽啥時候變得這么瘦了呢?雖然在家里幫著她洗過澡,匆匆忙忙間,竟然沒有仔細地、認真地撫摸過媽媽如此瘦骨嶙峋的后背。鄰邊另一位大媽高聲大嗓地說:“你媽媽對你可真好,自己瘦成一把骨頭了,還想著幫你搓背。”媽媽說:“你可不知道,我這閨女從小就認我給她搓背,現在專門搓背的都不行,她可是不能使勁兒、不能瞎搓,我一直就想著來這兒給她好好搓搓背呢……”大媽說:“好好孝順你媽媽啊!”媽媽趕緊說:“孩子孝順著呢,經常在家幫我洗澡,可我就是想來這大浴池湊熱鬧。”
我心里酸酸的,忽然就明白了。公共浴池有童年的回憶,有熱騰騰、鬧嚷嚷的煙火之味,有媽媽最喜歡的氛圍,這雖然是最平常的片段,卻是她喜歡的生活味道啊。我摟著媽媽的肩膀說:“媽媽,我要先給你搓背。你放心,以后我經常陪你來洗澡。”
水霧迷離中,感覺眼睛又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