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生

易心妍

這已經是他迷失在汪洋中的第四天了。雖說是奉命來尋鯨，但是不說這配套裝備如何老舊，單說那上頭的重視程度，不顯然就是把他當作一顆棄子了嗎？想到此，孤獨感和失落感立刻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士氣愈發低沉，任什么都已經激不起他的斗志。他散架般癱在船板上，不自覺地哼起了歌：“我是只化身孤島的藍鯨，有著最巨大的身影，魚蝦在身側穿行，也有飛鳥在背上停。”他的眼皮漸漸厚重起來，他聞到了船板上柏油和填絮的氣味，還聞到早晨陸地上刮來的風帶來的非洲氣息。

他是被濺在臉上的水花和巨大的噴水聲嚇醒的。尋聲望去，他看到了一幅他平時想也不敢想的畫面：那只鯨的身體好像一座山，嘴巴張得像一個火山口。一出水面，就激起洶涌的波濤。這茫茫大海上，要說除了一片寶石藍般的天與海以及他準備的一大船的沙丁魚罐頭，也就只有那只在附近來回游動的鯨了。

意料之外的，這一切都要歸功于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如果不是因為它，他早就在那用油紙包裹的餐桌上享受舟山的海鮮了。

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這只鯨上，也算是因禍得福，他確實是找到鯨了，但他船上的通訊器顯然不是什么好貨，進了一點水就一聲不吱了。他嘆了口氣望向遠處，試圖看到些什么，可目之所及僅有海平線。眼看著回家無望，找到鯨的喜悅也一消而散了。

可是鯨什么也不知道，它看起來很快樂，繞著他一圈又一圈地打量。他看不清楚鯨的樣子，只看到水深處有著更深的一大片深色，也不靠近，也不遠離。他無奈地看著鯨，要是被這大家伙知道了自己的目的，恐怕只會跑得遠遠的吧，一口吞了自己也說不定。而鯨不時地浮出自己寬大的背，瞪著看起來不那么大的眼睛打量著他。

“餓了嗎？”他看了看自己一船的罐頭，開了兩盒倒進海里。鯨直愣愣地看著，卻并沒有游過來吃的意思。擺了擺尾，鯨消失在海里，他望著深不見底的海洋，有一點失落。

許久，一陣嘈雜聲忽然從遠處傳來，他猛然從船上驚起，水面上蕩起幾圈波紋，是鯨！它又回來了！他激動地朝鯨揮著手。在這空寂的漫無邊際的海上，他早已把鯨視作了自己的伙伴。

“我想家了。”他向鯨傾訴著，鯨只是遠遠地看他，“我想陸地了，你知道陸地上有什么嗎？有土壤、有鮮花、有人群。”他說著說著，就低聲抽噎了起來，而這里有什么呢？只有任人宰割的鯨，和被舍棄的人罷了。

這是他迷失在汪洋的不知道第多少天。清晨，朝霞染紅遠方的天際;傍晚，落日的余暉灑滿整個海面。魚蝦在身側穿行，海鳥在頭頂飛過。

“我想家了。”他說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了，鯨的眼睛還是小小的，看不出什么情緒。

當他又一次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成不變的天空，身下卻是軟軟的濕潤的觸感。他撐手坐起來，指甲挖到了一把泥土。

泥土？

新世紀158年，失蹤兩個月的男子突然出現在海岸上，與他一同躺著的，還有一只擱淺的鯨。他沒能阻止人們拖走那頭鯨。

新世紀168年，禁捕鯨的條令再次頒布。他劃著自己的船，在一片汪洋間，對自己說：“我未入過繁華之境，未聽過喧囂的聲音，未見過太多生靈，未有過滾燙心情，所以也未覺大洋中有多么安靜。”

（作者系成都棠湖外國語學校高2020級2班學生）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