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知易
(一)
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蘆葦,而我是一支不用思考的筆。
我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平淡,一筆一畫因我有了外形,一字一句因我有了意義,也因我而定格于紙上。從一團墨到一個字,從流淌著到沉寂著,周而復始、周而復始。直到某一個瞬間,干涸到無以再繼,遺忘便是我的歸宿。
我是穩定卻無趣的,作為一支筆,我熟悉一切模仿、復制的技巧,但我既不會造字,也不會組織語言,更無法進行交流。
我擁有的僅是0.5mm的眼界,將混沌如墨般的思緒壓縮到筆管里,任憑自己成為一件從名義到內在的徹頭徹尾的工具。橫豎點鉤,每一步都走得太匆忙,以至于無暇駐足停留。
我時常感受著人類將竭的思緒,凝滯、生澀。又時常暗自慶幸于自己不用思考,留給我的空白有很多,足以用來日復一日地揮霍。于是我又時常為他們感到悲哀,那些擁有思想卻沒有思想的人,與我倒沒什么區別。
他們日日奔波著,總是急著趕赴前方,卻好似不甚在意他們的來路。我日日地書寫著,兢兢業業地將人們的思想投射于紙上,盡管那些思想大多千篇一律,或故作高深,卻都無法影響到我寫出的文字——我不分優劣、不論良莠、不辨真偽。
我不會擔心有一日會厭倦了這樣的“我”,這樣無知無覺、麻木不仁的“我”,只因沉默是最容易形成也最難以脫離的狀態。
(二)
我是丟失了思想的人,偽裝成一桿不會思考的筆。
封閉的筆管令人感到無比安全,這是我逃避的偽裝,也是我最后的防線。
在這里我不會被人評頭論足,不必在意別人的眼光,我只需要復述他人的思想,那些與我無關卻又時刻縈繞在我身邊的事物。
我早已習慣每日按部就班地運轉,勤勤懇懇地執行,精確得像不會停止轉動的時鐘,不出絲毫的差錯。
相同的每一天總是轉瞬即逝,我奔波在無盡頭的路上,卻偶爾會想不起為什么而奔波。看著周圍形形色色的人、光怪陸離的世界,我在它們之中,單調得像一塊無言的背景板。
我盡量降低自己存在的價值,只因懼怕那些人刺目的窺探和冰冷的猜測。于是我企圖偽裝得再像一些,我筆下是拼湊出來的詞句,和并不存在的感情。
終于我得以匯入人群,隨著人流向前。行人風塵仆仆,我卻像一個看客。
(三)
我是尋覓著思想的人,以筆的空殼自居。
過往的碎片常常浮現,喚醒久遠的、陌生的記憶。我曾躺在后院的仰椅上,與澄澈的陽光共看天邊信步的云,想象空中宮闕的繁華;我曾執著地幻想擁有鳥兒的翅膀,它將帶著我穿越林間,如金線般縫織清晨的山霧,沿途有無數茂綠的枝丫可以落腳;我曾向往著無所不能的魔法,在童話世界里能夠制造出糖果的小鎮、四季花開的草坡,和流淌星光的小河。
后來我邁入灰蒙的地帶,人聲嘈雜而鼎沸,塵埃幾乎要把我的頭頂淹沒。生活就像不會停止的履帶,裹挾著我的全部,推搡著向前。于是在人群中,我學會了沉默,學會了得過且過與無動于衷。
層層偽裝遮蓋住了我的面孔,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具中空的軀體。我本以為會忘記了從前,可它卻依然清晰地烙刻在記憶里,時時縈繞,揮之不去;我本以為適應了生活,卻偶爾還會覺得茫然和無所適從;我本以為已習慣了現在的自己,可我卻仍會時不時懷念從前的自己,盡管“懷念”不是我應該擁有的情緒。
(作者系成都棠湖外國語學校高2019級1班學生)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