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醫療的騙局

正裕

>>該案庭審現場 作者供圖

在美容店尋覓“目標客戶”，推薦免費境外游，隨后引導參加高端體檢項目，再推薦天價“抗癌藥”……2020年12月31日，一起涉案金額超4.2億元的海外特大醫療詐騙案在浙江省嘉興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此案首犯張麗梅因犯詐騙罪，被判處無期徒刑，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其他3名主犯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13年6個月至13年不等；另外涉案的100多名被告人亦在嘉興市秀洲區人民法院接受審判。

高學歷老板精心打造爆款

2018年12月6日，公安部在京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公安機關成功打掉一個以海外醫療名義實施詐騙的犯罪集團，抓獲犯罪嫌疑人132名，破獲案件2000余起，全國上千人受騙，涉案金額近10億元。案情觸目驚心！

經警方查實，該詐騙集團——大連思蘭德公司老總張麗梅，遼寧人，50歲，碩士研究生學歷，曾經是一所大學的老師。張麗梅開美容院起家，2008年時，已有現金近1個億。2010年，張麗梅決定轉型，創立了思蘭德公司，開始引進國外的相關美容產品銷售給國內的美容院，生意做得紅紅火火。2014年，美容行業內部紛紛開始轉型，張麗梅發現很多國內的有錢女人存在羨慕國外醫療、美容的心理，便瞄上了“海外醫療”這個新領域，重金從廣東挖來了一個創意人才魏某，決定包裝一條“海外醫療”爆款。這年春天，張麗梅帶著大連醫科大學畢業的銷售主管王某金，同魏某等人一起前往美國，考察并尋找合適的醫療機構。這時候的張麗梅還是一心撲在正規生意上，而他們也確實找到了一家醫療集團，就是NHC。

然而，美國路途遙遠且簽證難辦，這條線路的客源非常少。2015年，美容行業內又有了一個新的圈錢模式，帶客戶去泰國免費醫療游。有原始資本和基礎的張麗梅，動心了。她采取“創新”做法，把美國的NHC和泰國游結合起來，創建了一種高端的詐騙，并且自己培養了一批“假醫生”，有醫學背景且能說會道的王某金，就這樣搖身一變成了醫學“專家”。魏某也沒有辜負張麗梅的“賞識”，打造出了一個爆款“癌盾”口服藥，并且包裝十分高端。后經檢測，“癌盾”的主要成分為番茄紅素和花青素，藥丸在國內生產，成本價2元多一粒。為規避監管，藥丸由國內公司生產，出口美國后再進入中國，并貼上美國原裝進口標簽。“癌盾”分為1號、3號、5號和9號等型號，分別以人民幣9.8萬至39.8萬的價格出售給受害人配合治療，而每一盒實際價值僅為幾百元。

這個詐騙集團，有一套完整的層級和流程設置，組織嚴密、分工明確。首犯張麗梅為大連思蘭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集團的組織策劃者。思蘭德內設營銷部、采購部、財務部、企劃部、行政部等部門，從上至下分為公司法定代表人及股東、各部門負責人、區域經理、加盟代理商、美容店五個層級。該公司在全國多個省區市，通過美容店等渠道尋覓“目標客戶”。加盟的美容院會在自家客戶中尋求可能的“獵物”，選中目標后，會將目標客戶的房產、存款等財產以及家族病史等信息收集起來做成報告，再由思蘭德根據被害人的這些信息及個人喜好、消費習慣等“對癥下藥”，制訂個性化的詐騙方案。張麗梅指使手下將“優質客戶”鎖定在經濟條件優越、十分注重保健、不懂英文，且非從事醫療、法律工作的人員。為的是防止客戶看懂所謂“進口藥物”成分及境外體檢報告，以免騙局敗露。

受害人上鉤之后，張麗梅等隨后安排區域代理商和美容店，將受害人帶至美國、泰國等國免費豪華旅游，誘騙被害人參加境外醫院體檢、在當地高級酒店舉辦醫療說明會；進而雇用假醫生虛假解讀體檢報告，并謊稱被害人有罹患癌癥等高風險疾病的趨向，向其推銷所謂的國外先進抗癌藥品“癌盾”以及調節荷爾蒙、排毒等抗癌項目，通過收取高額費用實施詐騙。

瞄準女性精英群體詐騙

美容院邀請客戶免費海外旅游，豪華游艇、五星賓館、海鮮大餐，還有高端醫療說明會和海外專家分析。聽著像是回饋老客戶的大禮包，然而，自她們登上飛赴海外的航班起，就掉進了一個精心布置的騙局里。

53歲的王女士是嘉興人，這些年在當地生意做得不小。事業有成的她，自然對保養也特別上心在意。從2008年開始，王女士就選擇嘉興的某家美容院，在那里做一些推背、按摩、護膚項目。她是很多年的VIP老客戶，每年花費都在50萬元以上，還和美容院工作人員變成了“小姐妹”。尤其是店長余某對她很是殷勤，除平日里的關心慰問外，逢年過節還會送些禮物。王女士把余某當成了“知己”，覺得“比對親人都親”。而王女士不知情的是，余某在背地里已經將她的個人信息針對性地填寫進一張具有34項欄目的《顧客分析表》中。這張表格不僅記錄了王女士的職業、年齡、婚姻狀況等基本信息，還記錄了她的私家車、資產、住宅級別等詳細信息。同時，她的性格愛好、最高消費、家族病史、自身病史等隱私信息均被記錄在案。

經過篩選，王女士的信息最終到達張麗梅等人經營的思蘭德公司手中，成為海外醫療詐騙的目標“獵物”。物色人選僅僅是海外醫療詐騙的開端。隨后，美容院會對選定的目標客戶宣傳海外醫療項目，以“免費旅游”之名誘騙受害者出境。2017年上半年，美容店店長余某陪同王女士一起前往泰國。王女士回憶說，入住第二天一早，余某陪同她前往泰國某醫院進行體檢，包括血常規、尿檢等內容。在余某的建議下，她還做了白宮級深度檢測體檢。體檢結束后，公司工作人員帶著王女士參加歡迎晚宴、出海游玩以及聚餐等，盡顯氣派。這個過程被叫做“破冰”。“通過這種形式讓客戶放松心理上的戒備狀態，以此拉近我們和客戶的距離，方便下一步溝通交流，達到讓客戶更信任我們的目的。”思蘭德公司工作人員表示。

緊接著，王女士又被安排參加思蘭德公司舉辦的“醫療說明會”，會場能容納數百人，布置非常豪華。王女士瞧見前后左右都是些時尚女子。會場上，幾位國內外“醫療專家”穿著白大褂悉數亮相，分別介紹能防癌抗癌的“癌盾”等醫療項目和產品，還伴有同聲翻譯，看上去非常高端。實際上，思蘭德公司宣稱的所謂美國NHC醫療健康中心頂級專家團隊，都是些沒有行醫資格的人員，甚至還有吸毒人員。

次日，王女士的體檢報告出來了，報告是全英文的，由思蘭德公司邀請的“專家”為王女士解讀報告，“專家”告訴她“癌胚抗原”數值超標。“我聽了之后就慌了，自己家里有位親屬就查出得了癌癥剛去世不久，而且癌癥都有家族性，于是我就決定接受治療。”王女士說，她對“專家”的結論深信不疑，出于對癌癥的恐懼，欣然聽從“專家”意見，也積極配合他們的治療。醫生推薦她接受NHC一款名為“癌盾”的項目，里面既有口服的藥物，也有注射的針劑。3～5年后可以消除隱患。該方案包括先花費10萬元接受注射治療，后續再購買9.8萬元～39.8萬元不等的“癌盾”口服藥物。最終，王女士自己刷卡106.25萬元，美容店老板余某墊付6.75萬元，購買了抗癌和抗衰老兩個項目。此后，王女士又多次應邀前往美國、泰國等國“旅游”，前后花了近600萬元巨款在防癌保健上。最后一次去美國“旅游”，王女士還購買了價值165萬元的“癌盾”產品。

事實上，國外的醫療體檢只是一些普通的體檢項目，但因為被安排在國外高檔酒店，干擾了受害人的判斷能力。所謂的“醫療專家”虛假解讀受害人的體檢報告，稱她們很可能患上癌癥。為了防止受害人回國后反悔，犯罪團伙還偽造網站，渲染所謂的療效。案發后，據涉案人員交代，在顧客體檢、診療、游玩的全過程中，思蘭德公司還實行一對一全程陪同，以實現隔離交流，最大化對客戶“洗腦”。“美容店主要就是一對一服務客戶，對項目進行宣傳鋪墊，也起到隔離客戶的作用，避免客戶之間橫向交流過多，減少麻煩。同時配合所謂的教授醫生來夸大病情嚇唬客戶，給客戶洗腦，讓她們絕對信任。”像王女士這樣的顧客被騙了一個又一個。

與此同時，張麗梅還讓下屬設定了回訪制度。待客戶回國后，集團會致電客戶進行“回訪”，并建議客戶復查，甚至實施再次詐騙。詐騙得手后，思蘭德公司及代理商和美容院按預設的比例進行分成。涉案人員交代，“優質”的客戶要有較強身體保健意識，且具有一定經濟基礎，有消費能力，已經比較信任公司海外醫療或者保健產品。“因為有錢并注重健康，所以在購買后不管治療服用效果好還是不好，她們一般也不會來找我們的麻煩。”

搗毀“史詩級詐騙”團伙

專騙那些有錢且十分鐘情美容及醫療保健等的女性精英群體，將每盒成本僅百元的糖粒，包裝后便標價幾十萬元，打著“抗癌神藥”的幌子，一年賣出10億，大連思蘭德的這場驚天巨騙讓很多人刷新了認知，也讓辦案人員大跌眼鏡，被稱為“史詩級詐騙”。在海外游玩的活動中，讓客戶免費體檢，進而根據之前掌握的顧客相關信息，對其精準推銷，這也是思蘭德騙局中最“完美”的設計，確實讓人防不勝防。

直到2018年1月，王女士在國外的女兒回到嘉興才意外發現，自己母親正在服用的“癌盾”十分可疑：其全英文包裝上赫然寫著主要成分是“糖”，且在泰國、美國就診的體檢報告疑為互聯網下載的偽造品，并前后被騙600多萬元，隨即向公安機關報案。浙江省、嘉興市兩級公安機關對此高度重視，迅速成立專案組，組織得力干警開展案件偵辦工作。

2018年5月24日，在公安部統一指揮部署下，遼寧、江蘇、廣東、黑龍江、吉林、北京、浙江等地警方聯合出擊，開展集中收網行動。此次行動共抓獲犯罪嫌疑人132名，扣押涉案電腦156臺、手機300余部，凍結銀行卡500多張及資金7000余萬元，查封假藥倉庫3個，徹底摧毀了以大連思蘭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為首的犯罪集團。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6個多月的審查，形成了100余萬字、2000多頁的審查報告，起訴書就有3萬余字。”對于該案，公安機關在前期偵查中循線追蹤、縝密偵查，取得了大量犯罪事實和證據。“該案具有涉案人員多、牽涉面廣、適用法律疑難等特點，若處理不當，就可能引發新的不安定因素。要在法定時間內高質量完成審查起訴，必須上下聯動、左右互動，逐個逐項落實固定證據。”嘉興市、秀洲區二級檢察機關克服重重困難，終于啃下了起訴這塊“硬骨頭”。

2020年12月31日，嘉興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震驚全國的大連思蘭德海外特大醫療詐騙案進行一審公開宣判。

經嘉興中院審理查明，2015年9月至2018年4月期間，被告人張麗梅伙同張某杰、魏某、王某金及張某梅、呂某等人，以思蘭德公司為載體，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通過全國各地的代理商（運營商）聯合美容院，以“老客戶贈送免費旅游”“低價旅游”等名義誘騙客戶參加赴泰醫療、赴美醫療，后分別通過思蘭德公司員工王某金等人冒充境外醫療機構醫生，對體檢報告的異常指標進行夸大、曲解，由姚某平、呂某等賣手推薦治療項目，由代理商（運營商）、美容院等陪同人員 “壓單”配合，使被害人對體檢醫院、見診醫生、自己的身體健康和項目療效產生錯誤認識，從而付費接受了“醫療項目”。被害人支付的款項，全部流入思蘭德公司實際控制的他人名義開設的銀行賬戶，并由思蘭德公司、代理商（運營商）、美容院等予以瓜分。截至案發，張麗梅等人通過赴泰、赴深、赴美醫療方式騙取1393名被害人共計4.2億元，實際獲利共計1.4億元。

法院認為，被告人張麗梅等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采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共同騙取他人財物，數額特別巨大, 其行為均已構成詐騙罪。本案系張麗梅等人以思蘭德公司名義組織實施的集團犯罪，張麗梅系犯罪集團的首要分子，按照集團所犯的全部罪行處罰。被告人張某杰、魏某、王某金系犯罪集團的主犯，應當按照其所參與的或者組織、指揮的全部犯罪處罰。據此，依法判決被告人張麗梅犯詐騙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被告人張某杰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13年6個月，剝奪政治權利3年，并處罰金60萬元；被告人魏某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13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并處罰金60萬元；被告人王某金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13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并處罰金60萬元。本案其他100多名被告人亦在秀洲區法院接受了審判。

辦案人員提醒廣大群眾，面對各種免費赴海外旅游體檢的項目，一定要提高警惕，防范免費項目中的陷阱；不要輕信海外體檢醫療檢測結果，對有異議的，要檢查復核，不要盲目追求進口保健品、藥品，確有疾病的，應征求當地醫院醫生的意見建議，防止被騙。一旦發現受騙上當，要及時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