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爐工

尹小華

在我們身邊有許多不起眼的人物，他們并不是什么位高權重之人，也沒有得到過什么廣為人知的表彰榮譽，身上必然有不少身為普通人的缺點，但卻同樣有許多優點。這樣的人在我們身邊，我們并不容易意識到他們有多么重要；可是當少了這么一個人，卻就似乎是少了一分安心和踏實，少了一個善良的存在……

2020年2月8日（農歷正月十五），我所在的光明小區鍋爐工老于去世了，看墓老人在遠郊墓地發現了他的尸體。當時，老于的身上別著一塊白布，歪歪扭扭地寫著：“我可能是新冠肺炎患者，自愿捐獻遺體。”

接到報案，警察立即趕赴現場。經過現場勘查，排除他殺，字跡也為本人所寫。

在我的印象里，老于愛管閑事，他把鍋爐燒熱后，喜歡在院里轉，見什么管什么。幾個孩子撿磚頭投喜鵲窩，他教訓：“如果有人想搗毀你們的家，你們愿意嗎？喜鵲們急了，會和你們拼命的。”有人倒垃圾不分類，他會當面提醒：“你看不見垃圾桶上寫的字？要是食堂師傅把飯、菜、湯給你打到一個飯盒里，你樂意？”有人停車軋著線，他查出車主，就打電話一頓數落：“小區本來車位就緊張，你這樣一整，就少停一輛車……”被訓誡的人有話當面說不出，便將怨氣裝進肚里。

老于每次都一本正經，還列舉利害，讓人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也有不吃老于這一套的。有個小伙子在小區里邊踩著滑板，邊玩兒手機……老于見后，擔心道：“多危險！”小伙子頭也不回：“管得著嗎！”老于苦笑：“算我沒說。”

燒鍋爐只集中在冬季的四個來月，其他時間老于就回老家種地。有一年停暖后，小區負責人對老于說：別回老家了，在小區接著干吧，水工、綠化、環衛隨你挑，怎么比你種地不強？老于笑得像個佛，說：一個蘿卜一個坑，不搶人家的飯碗。

作為臨時工的老于，也和小區其他臨時工一樣，享受免費食宿。但食堂規定：每餐只能在食堂吃，不許帶走。老于卻除外：“鍋爐剛加了水，溢出來不得了，沒人盯著可不行。”打菜時，老于還提醒師傅：“勺子別抖，多來點兒。”

還有，每當老于看見居民丟棄的衣物鞋帽等，有的還很新，就洗刷歸置后自用，或帶回老家送人。

這就是我所了解的老于。

根據老于遺愿，依照器官捐贈相關規定，有關部門聯系了老于的親人，辦理了遺體捐獻有關手續。

這天，向老于遺體告別儀式在墓園廣場舉行，可現場并沒有老于的遺體，只在花圈上張貼了一張老于的遺像。在現場，我遇見了小區負責人。他說：老于不是新冠肺炎，死因是饑餓，胃里沒有一粒糧食，只有幾塊樹皮……

這讓我大惑不解。

為我解開疑團的是老于的替班：“老于為燒鍋爐，二十多年沒有在家過過年，他老母親已八十八歲，年前重病一次，昏迷中總念叨老于。老伴兒給老于打電話，讓他回去見老母親最后一眼……”替班講到這里，眼圈紅了，仰頭看天。他接著說，“老于初十就離開家了，他是想早點趕回來，讓我回家過正月十五。可是遇到封路，交通受阻，沿途飯店沒一家開門，他整整走了五天，也餓了五天……”替班說著，拿出老于生前穿過的最后一雙鞋，亮出鞋底，已經磨透了……

我突然抬頭，發現戴著各種各樣口罩前來送行的人，像星星一樣布滿廣場。他們都是自發來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拄著拐棍，有的坐著輪椅……就連那個邊踩滑板、邊玩兒手機的小伙子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