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
新生嬰兒在月嫂照料時,突發意外身亡。事后,雇主質疑月嫂的資質,并連帶追究家政公司的責任。那么,月嫂上崗是否需要專業資質?家政公司作為居間介紹方,應不應該承擔選任之責呢?
趙勤與陳婧是同學加戀人,大學畢業后在北京市打拼了10年,才按揭了商品房并完成婚姻大事。2018年3月上旬,陳婧誕下一名男嬰,趙勤為兒子取名趙凱。兩人的父母各自在家鄉上班,都沒有時間照顧陳婧“坐月子”。趙母提出雇個月嫂,叮囑陳婧說:“費用由我們家給,一定要找個經過培訓的月嫂。”
陳婧上網搜尋比較一番后,選定了燕郊附近的星耀家政服務公司。夫妻倆一合計,事不宜遲,趙勤立即趕往燕郊的星耀家政公司。這里的工作人員問明趙勤的來意后,向他推薦了52歲的張慶芳,并告知趙勤,張慶芳持有高級母嬰護理師證書。張慶芳外表顯得清爽干練,她聲稱:“我做了10多年的育兒嫂,這方面很有經驗的。”張慶芳還拿出紅皮面的小本子給趙勤看,里面有“金牌月嫂證”的字樣。趙勤當即決定雇請張慶芳。
2018年3月22日,趙勤、星耀家政和張慶芳三方簽訂了《家政服務合同》,約定張慶芳住到趙勤家提供月嫂服務,服務時間自2018年3月22日起至2018年4月18日中午12時止,工資標準為每月10800元,不足一個月部分按實際天數計算。逢法定節假日雙倍工資或安排休息。另外,趙勤暫付定金3000元。星耀家政作為居間方,趙勤按張慶芳月工資的10%交給星耀家政居間服務費。星耀家政另向張慶芳按月嫂工資的25%收取費用。
合同簽訂的當日,趙勤提前支付了月嫂工資10800元,暫存在星耀家政作為保證金,星耀家政也出具了收據。隨后,張慶芳跟著趙勤到了家里。
張慶芳干活兒麻利,帶孩子也比較有經驗,陳婧對她很滿意。26天的合約期很快就到了,陳婧表示出挽留的意思,但提出不能再按“坐月子”的標準付費,張慶芳表示同意。2018年4月18日,三方簽訂了《家政服務合同》,約定張慶芳居家提供一般家務、育兒嫂服務,工資標準調整為每月5500元,服務期限為兩個月。趙勤當場通過微信轉賬給了星耀家政工作人員200元。
這份格式化的合同上,載明了服務方必須提供真實的個人歷史背景、專業資質、資歷和工作經歷說明以及真實有效的身份證原件。還有勞務居間人的義務,即對各方信息具有了解、核實的義務,以確保各方具備合法真實的身份、資歷和專業資格。
陳婧已經能照顧自己了,她對張慶芳說:“你幫我帶好孩子就可以了,家務事我來做。”張慶芳就此專職照顧趙凱。2018年4月24日,風和日麗,趙勤因單位設備檢修在家休息。吃完了午飯,陳婧要趙勤陪著到商場買衣服,臨出門前,她不忘囑咐一聲:“帶好小凱。”張慶芳說:“你們盡管放心吧!”
當天15時30分左右,趙凱的呼吸突然出現了憋氣狀況,緊接著臉色發青。張慶芳急忙對趙凱采取飛機抱、按壓腹部、人工呼吸等一系列措施,沒有得到緩解。心慌意亂的張慶芳,不敢聯系孩子的父母,遂打電話給星耀家政詢問老板倪嵐,倪嵐想當然地讓她拍打孩子的屁股試試,仍毫無效果。情急之下,張慶芳顧不得打電話告知趙勤夫妻,抱起孩子飛奔出家門,在路邊攔下出租車趕到附近醫院急診。醫生接診后,起初判斷消化道出了問題,對趙凱采取清潔口腔、頭朝下拍背等措施,卻并沒有看到孩子的嘴里有異物流出。見趙凱仍不省人事,醫生進行胸外按壓、面罩吸氧和心電檢測,但是,心電圖已呈直線。醫生立即呼叫120、999急診轉院救治。轉院前的病歷記載,趙凱“口唇紫,雙臉頰蒼白,無自主意識,無自主呼吸、心跳。雙瞳孔等大等圓,對光反射消失。患者嘴部及胸前未見明顯嘔吐痕跡”。
當日17時50分,趙勤、陳婧二人聞訊趕到新轉的醫院。醫生告知他們,孩子入院時“皮膚發紺,可見瘀斑,無呼吸,無心跳”,并開出病危通知說:目前患兒病情危重,隨時有死亡危險,即使存活也會呈植物人狀態。
聞聽此言,陳婧當場暈厥過去,趙勤忍住悲痛,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在醫院的知情同意書上簽了字:家長知情,要求放棄搶救及一切治療!同時在病歷本上寫下“放棄搶救及治療,要求尸檢”的內容。片刻,陳婧清醒過來,她表示要繼續搶救,但孩子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她只好在病歷本上書寫“要求將尸體交由公安機關處理”。陳婧悲痛欲絕,她緊緊揪住張慶芳的衣領:“到底發生了什么?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兒子?”
不久,北京市公安局通州分局經調查認定,趙凱死亡不屬于刑事案件。鑒定意見為,趙凱符合小兒顱內出血死亡,“顱內出血原因不排除缺氧、產傷等”。張慶芳在接受警方調查時,警方查看了她持有的高級母嬰護理師證書,上面顯示,發證單位是“科技人才中心”。進一步追問,張慶芳說是朋友幫她搞來的證書。
2019年6月26日,趙凱遺體在殯儀館火化,產生了3萬多元費用。

趙勤、陳婧痛定思痛,認為悲劇的發生,張慶芳和星耀家政公司都脫不了干系。趙勤查詢“科技人才中心”,發現根本沒有這個單位。他們向北京市通州區人民法院提出了民事訴訟,要求張慶芳、星耀家政連帶賠償經濟損失169萬元,其中包括精神損害撫慰金20萬元。
一審法庭上,趙勤、陳婧訴稱,張慶芳不具有育嬰師資質,所謂的高級母嬰護理師證書系偽造,根據服務合同的約定,星耀家政有義務篩查育嬰師資質,故其存在選任上的過錯。此外,倪嵐在指導張慶芳對嬰兒進行救治的行為上也存在重大過錯。張慶芳的種種不專業育嬰行為都造成延誤救治,星耀家政電話指導張慶芳使用錯誤方法施救以及張慶芳的不專業是導致孩子死亡的直接原因,張慶芳、星耀家政應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星耀家政當庭答辯稱,張慶芳提供的服務分兩個階段,月嫂服務的時間僅為26天,期滿時未發生任何問題。2018年4月18日簽訂的第二份合同中,雖然趙勤、陳婧的合同勾選了育兒嫂服務,但星耀家政留存的合同未對此項進行勾選,從張慶芳工資的前后對比也可看出,第二階段的服務事項是普通家政工作,與張慶芳是否具有月嫂資質無關。此外,星耀家政只負責推薦,不負責選任,即便張慶芳提供的是育兒嫂服務,我國沒有哪部法律規定在家從事嬰兒護理需要專業資質、需要何種資質或由國家哪個部門按照何種標準頒發證照。既然張慶芳擔任保姆不需要所謂的專業資質,星耀家政作為推薦方也就不存在過錯,且張慶芳已為趙勤、陳婧服務近一個月,正是因為雇主完全認可才會繼續聘請張慶芳。因此,張慶芳和星耀家政盡職盡責,二者行為和孩子死亡之間也不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
張慶芳在法庭上辯稱,孩子出生時就存在問題,法醫的鑒定意見也認為趙凱系顱內出血,趙勤、陳婧放棄搶救和治療最終導致孩子死亡。
親愛的讀者:現實中,中介行業往往存在只顧收費忽視義務的情況,但從公平原則出發,權利義務是對等的。根據三方簽訂的《家政服務合同》,家政公司作為居間方,對于用人方和服務方的信息具有了解核實的義務,以確保用人方和服務方具備合法真實的身份、資歷和專業資格。那么,回到本案中,造成這起悲劇的禍首是誰?又應由誰來擔責呢?
(答案見本期)
(文中人名和單位均為化名)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對趙凱死亡的原因考量存在三方面因素:其一,住院病歷顯示,趙凱出生時存在臍帶扭轉22周,胎兒宮內窘迫的情況;其二,公安部門作出的鑒定書顯示趙凱符合小兒顱內出血死亡,且顱內出血原因不排除缺氧、產傷等;其三,警方調查過程中,趙勤、陳婧和張慶芳均陳述,趙凱早就有呼吸不暢問題,但父母、育兒嫂未能充分重視及時就醫。當突發狀況發生后,救助措施不正確,輾轉就醫延誤了救助時機。
從育兒嫂的選任、護理過程、突發事件發生后的救護來看,兩份《家政服務合同》均約定了住家提供服務。張慶芳曾提供月嫂服務且其本人也認可其主要工作內容為照顧孩子。故星耀家政關于張慶芳僅提供保姆服務的主張,不予采信。根據合同約定,星耀家政應確保雙方具備合法真實的身份、資歷和專業資格。但張慶芳、星耀家政均未能提供張慶芳所持高級母嬰護理師證書的發證機關及來歷,張慶芳是否接受正規專業技能培訓,是否取得專業資格,亦無跡可尋。趙勤、陳婧不具備行業專業知識,看到張慶芳出示的高級母嬰護理師證書,因而產生信賴。故星耀家政在選任、推薦張慶芳作為育兒嫂的過程中,未嚴格審查其專業能力及資質、未進行專門技能培訓,其行為存在過錯。
此外,通過調取的住院病歷、詢問筆錄可見,趙凱在此前就存在呼吸不暢的問題,但并未引起趙勤、陳婧的重視。面對趙凱情況危急,張慶芳驚慌失措,采取的急救措施并不對癥。在此過程中,星耀家政老板倪嵐提供的急救幫助、指示顯然不正確,亦存在過錯。
綜合趙勤、陳婧的各項損失共計146萬余元,法院酌定張慶芳、星耀家政公司各自承擔10%的賠償責任,即張慶芳、星耀家政各自賠償趙勤、陳婧14.6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