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芳

古代銅工藝
This article describes copperware as a type of artworks,focuses on this specific handicraft, and gains insights into the development and innovation of artworks.
本文以工藝美術品之銅器為論述對象,從這一特定的手工藝出發,探討工藝美術品的發展與創新。
大約從公元前5000年起,由于人類精煉銅術豐富了日常各類工具,人類科技與相關技術迎來第一次突飛猛進,第一波城市和人類文明出現。我們所熟悉的埃及金字塔就是銅制器具大量應用的結果。盡管金字塔是磚石壘就的,但建造金字塔用的巖石都是從礦場挖出來,再用銅鑿子一塊塊削成固定大小。據估計,古埃及人挖掘了大約一萬噸銅礦,制造出三十萬把銅鑿子,也就是說,少了金屬工具,就算召集再多奴隸也蓋不出金字塔。
在我國,《史記平淮書》中記載,我國最初的貨幣先是貝殼,到舜在位時和夏朝,貨幣分別是黃金、白銀和紅銅,此后青銅鑄幣“銅鈿”出現。宋代的《泉志》說法追得更遠:“泉之興,蓋自燧人氏以輕重為天下。”銅的出現促成了人造貨幣的誕生,促使三代時期的社會生產不斷增長,從而推動社會邁入更高階段。
從6000年前的仰韶文化時期,至距今4000年左右的夏代,正處于銅石并用時期,也是我國青銅業的萌芽時期。這一時期的冶鑄技術比較原始,產量也很少,產品多為小件的工具、裝飾品及箭鏃、銅鏡等,生產還未形成規模。如果從夏代算起至清朝末年,前后約有4000年的歷史。其間,銅與鐵這兩種金屬可謂各領風騷兩千年。
從夏代至距今3500年左右的商代中期,是青銅業趨于成熟的時代。這時的冶鑄技術獲得了重大突破,這使銅器生產的數量增多成為可能。出土文物中,夏代文物有高達1米的國之重器。

朱炳仁的江南銅屋
商周時期的青銅器,工藝以澆鑄為主,除各種紋飾浮雕外,間或有刻。值得一提的是商周青銅器上的銘文,又稱金文、鐘鼎文。商代到春秋時期的銘文一般是鑄成的,刻在器物上的銘文,為后世的銅刻藝術奠定堅實的基礎,是為銅雕的濫觴之處。
春秋中期,各地區之間逐漸交流。例如吳越地區流行的細線云雷紋,在楚地也時有發現,而原先用于北方的帶鉤也傳播到了南方。南方吳越地區春秋青銅器代表有吳王夫差鑒(鑒是一種水器,在日常的生活中有時也用來盛冰)。同一時期的吳王夫差所用的青銅劍也為佳品,劍身滿飾花紋,劍鐔飾嵌綠松石獸面紋,劍身近格處鐫“攻吳王夫差自乍其元用”這十字。
到了戰國秦漢時期,中國古代青銅器藝術到達鼎盛,而后就如所有世間規律“月滿則虧”“盛極而衰”,青銅工具在生產中的地位逐漸被鐵器所替代。但青銅業在歷代一直是一項重要的生產行業,有關青銅的冶鑄技術也隨著其他行業的發展不斷得到改進。
銅器在歷史中,經歷了逐漸案幾化的過程,體量不再那么巨碩。比如浙江境內發現的時代最早的青銅實物,是紹興西施山遺址出土的戰國銅鏡;東周時期也出現了失蠟法、焊接、鎏金、金銀錯等新技術。在千余年的中國封建社會中,它化身成各種器物,伴隨著王公貴族、文人雅士的生活,從不曾缺席。《冶鑄第八》中記錄了近十種明代不同銅器物的鑄造方法。
西漢初期,大名鼎鼎的博山銅爐自帶仙氣。東漢早中期,會稽銅鏡逐漸興起。銅鏡的形狀有圓、方、委角、柄形等,鏡面多微鼓,中國歷史博物館中藏有一塊東漢時期的“龍虎紋鏡”,展現了紹興的古代銅鏡在中國銅鏡發展史上的重要地位。
兩晉時期的長筒平底酒樽到了三國兩晉時代,青銅器以素面為主,外表較粗糙,僅少部分青銅器具有簡單的弦紋。南朝宋、齊、梁、陳四朝,青銅器的主要種類有錐斗、勺、熨斗、碗、杯、盤、唾壺、虎符等。在鎮江地區,發現有548年的4件造型精美的青銅熨斗。

朱炳仁熔銅工藝
進入唐朝,從文獻記載看,唐朝采礦冶鑄業非常發達,冶銅的處所已達96處。從這時期的青銅器實物資料看,銅鏡鑄造業此時得到高度發展。隋唐統治者亦對鑄造銅鏡頗為重視,文獻記載揚州要對朝廷進獻:“土貢:金、銀、銅器、青銅鏡。”會稽銅鏡在唐代時期制作出了透光鏡,可以讓鏡背的字迎著太陽或燈光,明顯地映射于墻壁之上,十分驚艷。
宋朝時期,尤其是南宋遷都臨安,將中原地區的技藝向南遷移,杭州遂成為當時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四方移民云集,大批銅匠也涌入此地,以鼓樓附近的打銅巷為中心。每年要制造大量的兵甲、提刀、手弓、弩箭等兵器及日用銅器具。
至明代,能工巧匠們早已對陶范法駕輕就熟、爐火純青。明代永樂年間,出現了我國最大的青銅大鐘永樂大鐘。這口大鐘鑄造工藝精美,為佛教文化和書法藝術的珍品。宋應星感慨當時銅的形態之多樣,從中可見明代匠人的智慧:“世無利器,即般、安所施其巧哉?五兵之內、六樂之中,微鉗錘之奏功也,生殺之機泯然矣。同出洪爐烈火,大小殊形。重千鈞者系巨艦于狂淵,輕一羽者透繡紋于章服。使冶鐘鑄鼎之巧,束手而讓神功焉。莫邪、干將,雙龍飛躍,毋其說亦有征焉者乎?“
清代以實用為主的官私印章,即是大宗銅刻,是藝術珍品的一種。絕大多數傳世古璽印均為銅印,它們的延續時間也最漫長。
進入新時代,銅一方面作為礦藏,成為國家建設的重要物資。第一爐銅水、第一塊銅錠、第一個銅工業基地、第一支銅業股票,發自安徽銅陵。另一方面,銅藝作為承載中華文明的重要技藝,延續著千年來的華夏血脈,在長三角煥發出新的生機。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銅器傳承人朱炳仁先生,在銅器的傳統技法上臻于完美,但他并沒有將自己局限在傳統技法的條條框框中。在一次偶然中,他發現并創造了“熔銅工藝”,讓銅器作品既有材質的厚重,又有銅水時刻的輕盈,這種將瞬間凝固為永恒的技法,不僅視覺表現力驚人,更是一種杜絕工廠流水線生產的絕佳“秘籍”。朱炳仁對于銅器的革新不僅在于創造了新的藝術語言,也增加了新的藝術應用場景。自古至今,銅件最大不過是器件,而借助當代科技的發展,朱炳仁創造性地將銅應用于建筑之中。在西方,技術的革新帶來的建筑藝術革新是一個常見的現象,混凝土的出現改變了只能用石頭壘就的教堂,拱券飛扶的使用改變了教堂的形制,而至于近現代,高超的施工技術讓弗蘭克·蓋里、扎哈·哈迪德的圖紙變成了現實。朱炳仁對于銅與相關領域的鉆研,為中國帶來了首座彩色銅雕寶塔、中國第一高銅殿、中國十二大銅建筑,讓當代銅雕藝術無愧于泱泱五千年的華夏銅藝史。
王德峰老師在《藝術哲學》一書中這樣論述傳統與創新的辯證關系:傳統是對于過去的自覺領會和接受,是活在當下的藝術家身上的過去的力量;藝術家在創作中影響了傳統,讓傳統結出新的果實來,這樣,傳統才始終保持為生機勃勃的力量。這就是在藝術中的傳統與創新的真實關系。脫離一切傳統的創新,是不可思議的;反過來,也不能說,離開一切創新的傳統仍然是一種活著的東西。傳統與創新絕不矛盾,它們相輔相成,彼此依賴。
我們不難發現,當代銅雕藝術家在作品創作中,仍然保留了傳統的鑄造工藝,在創新的過程中,新的嘗試和探索也將成為后代們可以借鑒的傳統。加強工藝美術傳統理論研究與體系梳理,有利于我們真正從傳統文化中汲取力量。

決勝千里 朱炳仁
我國工藝美術品大多存于民間,以作坊的形態存在。其傳承方式主要是師徒、家族傳承和企業、社會傳承。在家族傳承中,注重血親關系,甚至還有“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傳本姓不傳外姓”等封建宗族思想;在師徒傳承中,往往存在“留一手”的現象,避免“帶出徒弟餓死師父”;在企業、社會傳承中,逐步建立企業、行業標準,從而避免口傳心授的傳承方式導致關鍵性工序、高難度技藝、保密級配方的流失風險。
從古至今,科技一直與藝術相輔相成,兼容并蓄。《天工開物》已經呈現中國工藝美術的科技基因。我們試圖改變工藝美術傳承面臨的困境,探索未來創新發展之路,科技是我們必須依賴的手段。數字化是這個時代所有行業都要面對的大趨勢,我們已經欣喜地看到數字化的展示應用,如數字博物館、數字文物等等,數字化與工藝美術行業的結合遠不于此。加大數字化轉型在工藝美術行業的應用,既是對工藝美術傳統理論的研究與體系梳理,也能更好地保護和傳承優秀文化,更重要的是借助信息技術改變工藝美術行業的組織方式和生產效率。
仍以銅器為例,羅黛詩的金屬色彩基因庫可以看作是一個靜態的數據庫。如果我們建立歷朝歷代銅雕作品圖片庫,對其進行科學分類,采集形制、色彩、紋樣等,不僅方便學習和檢索,從傳統中吸取智慧,更能在創作時直接應用數據化成果,結合設計軟件、3D打印等新技術,提升藝術家的創作效率,甚至具備將傳統作坊式的創作演進為平臺式創新的可能性。
中國工藝美術的歷史呈現著兩條清晰的發展脈絡,一是以實用為主體的民間工藝美術,一是以觀賞為主體的宮廷及文人士大夫工藝美術體系。銅器制品亦如是,從王權象征、廟祝之用到弓弩劍戟、鐘樂齊鳴,從王宮貴胄雅士文玩再到尋常百姓鍋碗瓢盆,銅器制品滿足了人們精神層面的追求和物質層面的需求。
工藝美術品不僅具有實用價值,同時具有藝術價值,藝術價值中最有含金量的部分是通過作品向社會提示一種有價值的思維方式,以及被連帶出來的新的藝術表達方式。2006年,朱炳仁大師獨創了熔銅藝術,開創了“熔現實主義”新流派,造就出一種新的美學、視覺、藝術概念,是對世界已有的藝術流派的一種顛覆。同樣,譚志鵬與羅黛詩的作品,融合了藝術家的生活體驗,保留了童心與創新,呈現出別具一格的生命力與藝術張力。
偉大的作品通常都是時代的產物,源于對歷史和傳統的總結與創新,源于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與蓬勃發展,源于藝術家們對生活的熱愛和藝術的修養。傳統、科技、藝術,既是銅器的創作之源,也是未來創新發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