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冰
不用花錢開會員,不必氪金買點映,而且可以只追“名場面”,幾分鐘Follow完熱門影視綜(即電影電視劇綜藝)的重點亮點話題點……最近一兩年,在抖音等短視頻平臺追劇成為新潮流。
對很多人來說,尤其是上班族,很難用一大塊時間來完整觀看影視綜內容,因此,“倍速看劇人”干脆進化成“抖音追劇人”。短視頻平臺上的高能片段剪輯或者“五分鐘看完XXX”等“二創”(二度創作)內容,變得越來越受歡迎。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
4月9日,愛奇藝、優酷、騰訊等長視頻平臺、影視公司、行業協會等70家機構發布“聯合聲明”,呼吁短視頻平臺和公眾賬號生產運營者尊重原創、保護版權,未經授權不得使用影視作品侵權創作,并將對侵權行為依法追責。
4月23日,17家影視行業協會和正午陽光、華策、檸萌、慈文、耀客、新麗等54家影視公司以及騰訊視頻、愛奇藝、優酷、芒果TV等5家視頻網站以及500多位藝人再發“聯合倡議書”,呼吁短視頻平臺推進版權內容合規管理,清理未經授權的內容。
短視頻平臺上大量“二創”內容的野蠻生長,一方面是迎合當下快節奏內容消費的需求,但另一方面也是源于利益驅動,當短視頻成為用戶和流量的聚集地,也就成為商業變現的絕佳場景。PGC(Professional Generated Content,專業生產內容)和UGC (User Generated Content,用戶生產內容)、長視頻和短視頻之間的版權大戰背后,終究還是商業利益和競爭格局的博弈。
碎片化追劇的“第一爆款”就是去年的《三十而已》。以抖音官方的數據為例,去年影視劇官方抖音號播放量最高的就是《三十而已》,短視頻播放量高達35億+。如果算上其他非官方的“二創”(二度創作)內容,“三十而已”相關話題內容的播放量超過230億+。而在獨播視頻平臺騰訊視頻上的播放量僅是70億+。
對于影視綜制作方來說,短視頻平臺是重要的宣發平臺,一部劇在短視頻平臺的熱度有多高,對其能不能成為爆款劇十分重要。但是,除了官方賬號“按頭磕糖”,更多的“安利”來自UGC,而這些“二創”內容使用的大量素材并沒有獲得授權。對此,版權方的情緒會比較復雜,既希望引流吸粉,也擔心“干貨”看完,觀眾會直接走掉。
記者在網絡搜索發現,很多專門從事影視綜“二創”的自媒體,已經聚集了百萬甚至千萬級別的粉絲,內容播放量驚人,這意味著他們能從平臺分享到相當豐厚的廣告收益。
在網絡上也能找到很多“收徒”視頻,既教你如何通過短視頻“二創”輕松月入過萬甚至數萬,還可以“做號”賺錢,即打造此類影視號,根據粉絲數量待價而沽。一條產業鏈已然形成。
不過,大量“二創”打著“為愛發電”的標簽,究竟是否屬于侵權行為,應該如何認定呢?
“對著作權內容進行長拆短、剪輯匯編、重新配音、速看合輯等二度創作,都屬于對著作權內容的使用,需要征得權利人的許可并支付報酬。許可是使用的前提,未經法定許可的‘二創,都屬于侵權行為。”北京韜安律師事務所首席合伙人、國際保護知識產權協會(AIPPI)中國分會版權委員會主席王軍告訴《中國經濟周刊》。
王軍有代理文娛行業知識產權案件的豐富經驗,如備受關注的“瓊瑤訴于正侵權案”等,其合作客戶包括正午陽光、新麗傳媒、中影、騰訊、阿里巴巴等。

王軍表示,雖然法律上對“為個人學習和欣賞之目的”可以視為合理使用,但只要發布于網絡并進行公開傳播,顯然就不符合此范疇。比如,一些字幕組宣稱“為愛發電”,并在片子上打出“僅用于學習交流”,其實都屬于“自欺欺人”。之前大量案件也都證明了其侵權違法行為的成立。
“這種宣稱‘為愛發電,雖然不一定直接獲得收益,但很多自媒體會由此賺到流量和提升關注度,這就會產生商業價值和商業利益,也有很多其他變現的可能性。而且即使是公益行為,也同樣需要取得授權。只是判賠時會從輕處理,但公益不能作為不侵權的抗辯理由。”王軍說。
王軍基于大量司法實踐對記者表示,在現實中,版權方若起訴短視頻侵權,勝訴是高概率事件,但權利人主要考慮的是維權成本和實際維權所得之間的利益權衡問題。著作權方可能面臨的是海量的侵權賬號和內容,這就存在維權成本高、證據收集難度大、判賠金額低、維權周期長等難題。
除了未經授權進行“二創”的創作者,短視頻平臺是不是可以免責?
王軍認為,這涉及對于平臺方角色的認定,一般有兩種情形。一是平臺方屬于ISP(互聯網服務提供商),可以適用“通知+刪除”的“避風港原則”。畢竟內容由用戶自行上傳,面對海量內容,平臺方自身的篩查能力無法實現事前避免,因此法律會給予豁免和糾正的機會。
“這種情形下,如果著作權利人發現侵權行為,可以向平臺方發出通知,平臺方要把投訴轉給相應發布者,若發布者無法證明其擁有授權,平臺方就要下架。平臺方若未及時處理,對之后發生的損失就要承擔連帶責任。”王軍說。
二是如果侵權行為是明顯可判斷和可識別的,就要適用“紅旗原則”。比如未播出的官方內容或者付費內容,提前或者免費在短視頻平臺傳播,這就是非常明顯的侵權行為。在此情況下,不需要經過通知,平臺方就應予以刪除,否則就要承擔責任。
王軍表示,到底適用于“避風港原則”還是“紅旗原則”,在法律上是有確認難度的,判斷的核心是平臺方是否知道以及是否應當知道。現實中,很多權利人的做法是在內容上線之前做預警通知,說明內容上線時間和有官方授權的賬號信息。
不過,記者在各大短視頻平臺發現,目前還沒有出現大量下架“二創”內容的情況,但有的平臺會對非官方內容進行“降權”,即不做重點推薦,但可通過搜索找到。
“平臺方目前會處在觀望狀態,因為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利益。畢竟,此類侵權行為只是屬于民事權利維度,維權屬于‘民不舉官不究,如果權利人沒有提出,也就先聽之任之。”王軍說。
但王軍表示,此次倡議之后,權利人一定會對一些典型的侵權行為付諸法律行動,樹立標桿以起到震懾作用。
“不過,單純靠個案維權是解決不了行業普遍性問題的。因此,成立一個新的視聽表演著作權集體維權組織是特別有必要的。”王軍表示,“當然,除了法律途徑,還需要全社會共同努力。我們國家對任由侵權行為泛濫的平臺方給予行政處罰是有先例的。”
實際上,對于近期幾十家影視傳媒單位和權利人發表聯合聲明抵制短視頻侵權的問題,中央宣傳部版權管理局、國家電影局等部門也先后做出回應,均表示將繼續加大打擊力度,堅決整治侵權行為,積極保護版權權利人合法權益。
還能不能愉快地“二創”?
存在必有其合理性。短視頻追劇火爆,背后必然有大量需求。
“我已經好久沒有完整地看過一集電視劇了,但這次我看了整片,而且沒有倍速。”彈幕里,網友們如是表達著肯定和喜愛。
沒有被觀眾碎片化觀看,已經成為一種贊美。而且,影視機構和長視頻平臺的抗議維權,并沒有獲得一邊倒的支持,有不少人評論稱:那先請制作方不要劇情注水。
“維權并不是為了關上‘二創的門,而是希望和真正優秀的短視頻創作者一起,實現合法合規的共贏。”王軍說。
那么,短視頻創作者如何才能合法地進行二次創作?據王軍介紹,獲得合法授權通路的方式有三種:一是個人向相關著作權方提出授權請求,但這可能會非常復雜;二是通過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對海量作品進行統一授權;三是由短視頻平臺方進行集體授權。
“如果平臺方認為影視綜音樂體育等‘二創短視頻內容對平臺方有價值,可以吸引用戶和提高平臺活躍度,平臺方可以與著作權方達成許可協議,這是目前更為現實的選擇。”王軍說。
此外,除了剪輯搬運,還有一些“顛覆性”甚至“破壞性”的二創內容,如鬼畜、混剪、Reaction和吐槽視頻。比如,導演陳凱歌起訴惡搞視頻《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作者胡戈的案件,就曾經引起軒然大波。
王軍表示,這里涉及的是“保護作品完整權”范疇的問題,而著作權人一般是不讓渡這項權利的,此類“二創”亦有法律風險。
長視頻平臺為了獲得影視綜內容,往往需要付出巨額版權費,但廣告主一定會跟著用戶,隨著“短視頻追劇”的用戶越來越多,短視頻平臺和長視頻平臺就成為吸金對手。
王軍表示,此次對于短視頻侵權的維權行為,除了知識產權保護的訴求,還有市場和商業競爭的因素。短視頻盜播對長視頻有很大沖擊和傷害,因為會在客觀上造成用戶的市場替代。隨著短視頻的商業價值越來越強,盈利可能性也變得越來越大。長視頻的創作者就會希望通過授權來實現短視頻的正版化和商業化,并由此獲得新的盈利和商業模式。
實際上,近年來,騰訊、愛奇藝、優酷為了與短視頻平臺抗衡,也在積極布局自身的短視頻業務,鼓勵創作者在自己平臺上針對版權內容產出UGC內容,與PGC內容聯動。
編輯:楊琳 yanglin@ceweekly.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