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糯米飯飄香

故鄉的五彩糯米飯，是我童年記憶里永遠鮮亮的顏色。

在我很小的時候，聽爺爺講過一個關于五彩糯米飯的故事：有一個叫作達桂的壯族小伙，在土皇帝的手下當丞相。因為學識淵博，本領高強，并且慈悲為懷，體恤百姓的疾苦，因此深得民心。有一年壯鄉遭遇大旱，百姓顆粒無收，無米下鍋。達桂為了解除百姓疾苦，上奏邀土皇帝前往壯鄉視察，并使計讓皇帝免去皇糧。不久土皇帝發覺上了當，把達桂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給他捏造各種罪名，并下令捉拿他歸案。壯鄉的老百姓聽到這個消息，連夜將達桂送上山躲藏。官兵找不到達桂，就放火燒山，而那天正是農歷三月初三。官兵走后，百姓們在一棵大楓樹的樹洞里找到了達桂的尸體，含淚把他葬在楓樹旁。此后的每年三月初三，人們就用楓葉等植物的汁把糯米染成黑、黃、紫、紅等色，蒸熟后拿到山上祭祀達桂。于是慢慢便形成了“三月三”用五彩糯米飯來祭祀祖先的習俗。

每年的“三月三”，故鄉的人們都會蒸上一兩籠五彩糯米飯，還有煮熟的整只雞或一整塊煮熟的豬肉和米酒去掃墓。盡管現在祭祀祖先的各種糕點果品品種越來越多，但五彩糯米飯依然是最主要的供品。

故鄉的五彩糯米飯有五種顏色：紅、白、黃、紫、黑。我父親是中醫，他不僅認識好多種中草藥，也認識可以做染料的植物。

父親用楓葉來染出黑色糯米飯。楓樹是葉子在秋天里變紅在冬季落葉的樹木，在南方，冬天落葉的喬木極少，楓樹是其中一種。楓葉具有較高的藥用價值。醫圣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說楓葉“止泄益睡，強筋益氣力，久服輕身長年”。用楓葉染成的黑色糯米飯，帶有一種特殊的清香，口感也很好，但制作方法卻是最為復雜的一種。用楓葉染制糯米飯，楓葉的選取是關鍵，一般選取清明前后長出的綠中帶紅的葉子。采摘的葉子不能太嫩，也不可以太老。我總在“三月三”的前一天和小伙伴們一起上山采擷楓葉，采擷那些綠中帶紅的柔嫩的葉子。當天晚上，父親把楓葉清洗干凈，放進石臼里搗碎，加入少許清水，用手把楓葉汁液擠出來，然后過濾掉汁液里的殘渣，把汁液放到鍋里煮沸，倒入清洗干凈的糯米中。黑色的糯米是最不好染的，為了使它充分上色，汁液泡糯米一個小時冷卻后，再次倒出汁水，把汁水放鍋里熱一下，不能煮沸，冒魚眼泡就可以倒回進行二次染色。黑色糯米飯制作的工序有點復雜，但它的味道和色澤是值得我們為之付出的，那烏黑油亮的顏色，那清香怡人的香味，那軟糯甘甜的口感，讓人回味無窮。經常吃楓葉染的黑糯米飯，可以堅筋骨，益腸胃，補骨髓。

父親用密蒙花來染黃色糯米飯。能染出黃色糯米飯的還有梔子和黃姜。山梔子長在山上，從前滿山滿嶺都是，隨手便能摘得一大捧。梔子是一味草藥，具有清熱除煩、涼血解毒的功效。用梔子泡水染出的糯米飯，色澤金黃，很耀眼，但味道微辛，有一股藥味，我不喜歡。用山黃姜也如此，糯米飯的氣味不怎么好聞，而且搗碎的過程中，顏色沾在手上很難洗掉，所以父親很少使用。父親只用密蒙花。密蒙花生長在樹上，細細密密的，散發著馨香柔和的氣味。密蒙花也有藥用價值，它味甘，性微寒，歸肝經，具有清熱養肝、明目退翳的作用。密蒙花雖然也是藥材，但它的香味聞起來很舒服，所以我很喜歡。每當密蒙花盛開的季節，我都會采摘回來，曬干保存起來。父親是用風干的密蒙花泡水染糯米的，染出非常漂亮的明黃色，明黃色的糯米飯還帶著淡淡的花香味兒。

父親用紅藍草染制紅色糯米飯，用紫藍草染制紫色糯米飯。紅藍草和紫藍草是同一類植物，紫藍草的葉子稍長，顏色稍深，煮出來的汁液顏色較深，泡出來的糯米呈紫色；紅藍草的葉子接近圓形，煮出來的汁液顏色比較淺，泡出來的糯米呈鮮紅色。

父親總在“三月三”的前一天夜晚就把各色糯米浸泡好。到“三月三”的凌晨三點鐘，父親總是準時起床。那時，在夢里掛念五色糯米飯的我總能在溫暖的夢鄉里一邊做著夢，一邊傾聽木樓下廚房里的動靜。迷迷糊糊中，我聽到父親舀水的嘩啦聲、蓋上大蒸鍋蓋子的哐當聲和灶膛里熊熊燃燒的柴火發出的噼啪聲……

等我做了好幾個帶著歡笑、開滿鮮花的美夢后，樓下就飄來誘人的糯香了。我在彌漫著整棟木樓的糯香里醒來，穿上那件粉紅色的蠶桑裙，睡眼蒙眬地走下木樓梯。

在瑰麗的晨曦里，我看見父親正把大蒸籠從大鐵鍋上捧下來，倒扣在一只新編的竹籩上，用手拍了拍蒸籠的周邊，然后拿起蒸籠。頓時，一大股白色的水汽噴出來，當水汽散去，五彩糯米飯就像一朵絢麗多彩的巨型花朵一樣呈現在我眼前。白色的糯米飯潤白晶瑩，黑色的糯米飯烏黑油亮，黃色的糯米飯明黃璀璨，紅色的糯米飯鮮艷奪目，紫色的糯米飯嬌艷嫵媚……世界上所有美麗的色彩全都匯聚在這香噴噴的糯米飯里了，叫我如何不激動興奮啊！

我像一只粉紅色的蝴蝶，飛向那朵五彩斑斕的鮮花，去攝取我期待已久的軟糯香甜。楓葉染成的黑色糯米飯帶著楓葉的辛香，密蒙花染成的黃色糯米飯帶著密蒙花柔和的馨香，紅藍草染成的紅色糯米飯帶著甜香，紫藍草染成的紫色糯米飯帶著幽香……我把各色糯米飯搓成團，蘸白糖吃，蘸蜜糖吃，蘸花生芝麻醬吃。父親總是用溺愛的表情看著貪吃的我，笑瞇瞇地提醒：別吃太多哦！小心脹肚子！

“三月三”那天吃不完的五彩糯米飯要曬干存放。我喜歡把五彩糯米飯壓成花朵的形狀，整齊地擺放在簸箕里，放在艷陽下晾曬。我守在簸箕旁，防止我家那群饞嘴的雞鴨來啄食。在我的身后，菜畦里的蔬菜水靈碧綠，籬笆墻上的木槿花潔白無瑕，花圃里的玫瑰和薔薇嬌艷妖嬈，桑樹上的桑葚紫紅飽滿。我就坐在姹紫嫣紅的院子里，披著三月的暖陽，守候著童年的溫馨與幸福……

曬干的五彩糯米飯是接下來一段日子的主要美食。父親有時會把花朵形狀的五彩糯米飯放進油鍋里炸成酥脆可口的米花，或者把香腸臘肉切成小丁，拌在五彩糯米飯里，加少許水，燜成香噴噴的臘味五色飯。那噴香軟糯的味道，成了我舌尖上永不消逝的記憶。

自從父親離世后，遠嫁他鄉的我再也見不到那些帶著花香的五色糯米飯了。那些五彩斑斕的糯米飯便成了我人生里揮之不去的濃重鄉愁。在每一個想家的夜里，我的夢里都有故鄉的五彩糯米飯，都有父親慈祥的笑容。

今年三月三，帶著對故鄉的思念，我回到闊別多年的娘家。在那座古老的木樓里，我看見弟弟正把剛出籠的五彩糯米飯倒在一只很有年代感的竹籩上。透過氤氳的水汽，我看到一張英俊的臉龐，恍惚間，我仿佛看到父親年輕時的面容。

我抓起一團五彩糯米飯，放入嘴里，在軟糯清香的味道里感知父親對我永恒不變的疼愛和庇護。

作者簡介：李藝葩，女，壯族，桂林作家協會會員。文章散見于《公安時報》《南疆警事》《人民公安》《南方文學》《靈川文藝》等報刊，作品《那晚，我穿上丈夫的警服》獲全國報紙副刊銀獎，《初為警嫂》獲全國報紙副刊優秀獎和廣西報紙副刊一等獎，《銀手鐲，嬰兒帽》獲廣西新聞獎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