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印斌
遠處傳來綠皮火車的嘶鳴,然后光束打過來,然后一個個小窗口掠過,然后遠去。我站在空曠的大操場上,頭頂是繁星點點,夜空深邃,理想就像夜車一樣,一會兒清晰,清晰到能夠看到車窗里一張張疲倦的臉;一會兒模糊,夜車過后便是無邊的寧靜。
幾十年過去了,我至今還記得當年那個“小鎮青年”的焦灼。青春如我,想著就是迸發、釋放、吶喊。我曾經用一個詞來描述那種內心的躁動:兵荒馬亂。也因此,站在2021年門檻上,反復檢視兩則有關高中的新聞事件,不由得悵然若失。
一則是官微,文內列舉了九十五條各班學生違紀的情況,情由五花八門,除了“遲到”“睡覺”外,還有“腿上放棉襖”“寫網絡小說”“紙條上羅列明星”“認真摳手”“頭發像窗簾一樣擋住臉,手也不動,好像睡著了”等。另一則是山西某高中三名高中生晚上在宿舍喊“你還相信光嗎”等奧特曼臺詞,被宿管老師勸退,同時,該老師還在小黑板上寫下了“懸賞公告”,鼓勵同學們舉報類似行為。最終,以學校致歉作為結束,就像風掠過空曠的操場,說來過也可以,說沒來過也可以。但不管怎么說,那些被卷入事件當中的高中生們,不會當這事壓根兒就沒發生過,也不會因為學校致歉、教育部門責令糾正,就失去了釋放內心熱力的沖動。
每個人的青春都不能簡單用對錯、通報、勸退等詞匯覆蓋。成長是一個過程,教育應該是這個過程的陪伴者,隨時糾偏,總是體貼;習慣包容,長期呵護。只要走過了那一段,生命就會躍升到新的層面。

我現在回想,在那個不羈的時代,并非沒有懲戒,也并非所有的懲戒都讓人心服口服。但一個體悟是,那個時候我有幸遇見的師者,大體能夠很好地理解并包容我們這一個個野馬般的“小鎮青年”。有溝通,也有敲打;有體察,也有憤怒。也正是在那種相互的友好的“合理沖撞”中,我們一起完成了教育的過程?,F代人喜歡說,規訓、管制、約束,但其實很多人都明白,沒有寬容、放松、引導,怎么可能會有好的方向感?
教育從來不是簡單粗暴的通報或者勸退,教育理應在受教育者心中灑下一束束“光”,讓這些“光”深植于人們的意識之中,引領著他們走向更美好的遠方。這些“光”就像是我青年時期的綠皮火車車燈和車窗,也像是空曠大操場上面的繁星點點。強烈也好,微弱也罷,都是生命的不二召喚。只要有“光”,就有希望,就有未來,就有生命。
豐子愷曾說過,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我們都向往好的精神生活,并試圖走向靈魂生活,只是走向靈魂生活的路徑并不簡單。
如果學校連學生的基本人格都缺乏尊重,一味相信強制,完全寄希望于舉報,無視立德育人的宗旨,當然不會讓人相信“光”。
很多人都發現,小孩是天然有“光”的,兩只眼睛閃亮。惟愿一個活生生的人,經過若干年的教育之后,眼睛不會黯淡,依然有光,有眼波流轉。
【原載《時代郵刊》,本刊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