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

呂游

右邊一個鉤子，中間一個點，多像誘餌;左邊金字旁，表示這個鉤子是用“金”——人的欲望做的。

魚在暗處，人在明處;誘餌在明處，魚鉤在暗處。一端是美味、佳肴，一端是圈套、陷阱。

看似水面很平靜，其實水下卻暗藏著一場小小的戰爭，不是魚戰勝人，就是人戰勝魚。

有時人看不見魚，魚都藏哪兒去了？有時魚卻看見了人，人正躲在魚鉤、魚竿后面。

有時明明看見魚在魚漂下來回游動，急忙起竿，卻不見魚上鉤，而誘餌卻不見了，原來是魚戲弄了人，魚與人在斗智。

有人說，要想釣上魚，你不僅是釣者，還得是魚，要有魚的頭腦、魚的心理，像魚那樣觀察水中世界，你才明白剛下的鉤，魚為何不著急去咬，因為魚在水里也需仔細思量。魚的想法人看不見，人的想法魚也看不見。

從未見過釣魚的魚，容易上鉤;經不起誘惑的魚，也易上鉤;常見同伴被釣走的魚，不易上鉤;從死亡線上脫過鉤的魚，更難上鉤。魚大難不死未必有后福，但肯定有思索。魚也知，為一口食物丟了命太不值，而魚的僥幸心理，就像人。

人終不是魚，但能看到水里游著魚的本性;魚也不是人，卻能發現魚竿上垂掛著人的長長的貪婪。若換換位置，人是魚，魚為人，不知怎樣？也許魚坐在岸上會釣起更多水里游著的人，因人比魚更貪。魚只吃不占，人又吃又占，占的比吃的多得多。

釣魚的關鍵是誘餌，誘餌的關鍵在偽裝。看不出誘餌的誘餌才是誘餌，被魚看破看穿的誘餌不是誘餌。誘餌越香越肥藏得越深偽裝得越不像誘餌才越是誘餌，才越能吸引魚饞饞的目光。

直鉤釣不上魚，只能釣起人好奇的目光。光下鉤不下誘餌難有一條魚上鉤，魚再傻也不會傻到主動去咬無餌之鉤。只見誘餌不見鉤魚才能上鉤，若已發現鉤即使誘惑再大魚還會上鉤嗎？無誘餌世上沒有一人會上“鉤”，錢下藏著手銬誰還敢貪這錢？

釣魚，每一片水都是誘餌，每一塊美食都是誘餌，每一絲欲望、每一顆貪心都是誘餌，每一個誘餌也是誘餌，一個個舊的、失效的誘餌去了，又會有一個個新的藏有更多更深誘惑的誘餌。

俗話說，下肥餌才能釣肥魚。餌越肥，魚越會被眼前大大的肥餌所吸引而看不見暗藏著的要命的小小尖鉤。魚畢竟沒有人聰明，它若想到作為誘餌的蚯蚓本應生活在泥土里，從未到過河里也不會游泳，這時突然出現在水中肯定反常、有詐，魚也就不會吞鉤了。要是魚都有了思想，世上也就沒有釣魚人了。

據釣魚人講，凡釣上來的魚脫鉤的極少，因為人不會輕易給魚這個機會，以致一代又一代的魚都重復走上了祖輩走過的老路。人常說“愿者上鉤”，其實是貪者上鉤。人面前的誘惑花花綠綠，或以權作餌“釣”錢“釣”色，或以錢為餌“釣”上了權再反過來“釣”錢“釣”色，為此葬送自己的也很像魚。

水是魚的家，岸是魚的監獄。魚的自由自在在水里，脫離水的魚便失去了一切自由還能快活嗎？在水里魚是自己的，上了鉤就不是它自己的了，火燒油炸，只能任人宰割。人的自由自在在于遠離欲海，私欲太盛易跌倒，最終也如魚。魚咬住了誘惑，誘惑咬住了人。人若想自己永遠是自己，拒絕誘惑別像魚。

初學釣魚，看重的是魚，欲望多貪心大，只計較釣上的魚多少，而不在乎釣的過程;真正釣家，看重的是釣，欲望少貪心小，只享受釣的快樂，而不在乎魚。還有人因釣的魚太大，又不舍放棄，結果被魚拽入河中。魚沒釣出來，人卻被魚“釣”走了。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唐朝人柳宗元釣的是一個天地大世界，已經釣了一千多年，你釣的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

河邊垂釣，湖畔垂釣，船上垂釣，你不僅投下去一塊塊魚餌，也投下去一束束目光，投下去一份份精力，投下去一小時又一小時的時間。夏日，你還要投下去一滴滴汗水;冬季，你還要投下去一絲絲熱量……

釣魚，有人釣上的是悠閑，有人釣上的是欲望，有人釣上的是一頓美餐，有人釣上的是一種樂趣，有人釣上的是逝去的童年，有人釣上的是一個個日子，有人釣上的是一縷縷沉思……

你在釣魚，魚也在釣你。有時，你釣的不是魚，是心情。釣不上魚時，心態釣你，時光釣你，水與魚釣你。到底誰在釣誰，誰上了誰的鉤，誰是最后的收獲者？人與魚都在爭辯。不過，人的話魚聽不懂，魚的話人也聽不懂。

一釣一天又一天，你釣上的是魚，時間釣上的是你。不管你釣上來的是魚還是空、是輸還是贏，你都已經輸給了時間。

大大小小的貪婪是誘餌，不知釣上了多少魚懊悔的一生，釣走了多少人生銹的靈魂？

釣魚，表面釣的是魚，其實釣的是你的人生，釣的是你看不見、又看得見的自己。

【原載《思維與智慧》，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