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底線

張茸

“詹納，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凌晨三點多，詹納接到了老板Jack從舊金山打來的電話。“啊……我正睡到一半……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在做夢啊？”詹納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揉著眼睛回答。

“咱們承接的那個音樂APP，就是那個粉絲社區，好像被黑了。”Jack聽起來很焦慮，“你能組織大家緊急搶修一下嗎？委托人正在我旁邊呢。”

“遵命！”詹納搖搖腦袋，“不過，有什么異常情況讓你懷疑是被黑了？”

“APP論壇剛上線幾天，開始看起來還挺正常的。今天開始，突然有潮水般的中文帖子刷屏。我查了下后臺，發現沒什么異常，我也看不懂中文里寫的是什么。”Jack說得有點兒顛三倒四的，但詹納大概聽明白了。“放心，我組織大家查一下，如果有漏洞就堵上，把水帖都刪了。這種情況下你先做個限流，也不至于連夜起來改吧？”

“這是個音樂論壇，我懷疑有人在論壇里組織大家刷榜。”Jack支支吾吾地說，“你看看美國那兩三個音樂榜，排名靠前的那個中國歌手是我沒聽說過的，他的幾首英語歌的名字至少我還能看懂。我搜了一下，他的名字和論壇里出現的名字高度重疊。我感覺事情很不妙啊，委托人現在正用灰綠色的大眼睛瞪著我，看起來很快就要無法控制情緒了。”

“您安排的任務，我即刻去辦。”詹納意識到問題已經很嚴重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給同事們打電話，準備去他們家里接上他們去辦公室開會。凌晨四點的交通狀況非常好，詹納很快就接上了大家，一行人一小時不到就集中到了辦公室。

路上詹納簡單地給大家介紹了一下現狀。到了辦公室，詹納說：“開工吧，兄弟們！查一下后臺有沒有什么意外。”

“呃……”李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件事兒，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不會吧，”詹納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個美國新歌排名和你有什么關系？

“本來是和我沒有什么關系的，”李天似乎已經默認了什么，“只是我擔心這個APP下載量太低，影響我們的評價反饋，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找個朋友幫我刷一點點下載量，結果那個朋友剛好要對一個專門做粉絲運營的團隊進行技術評估。國內大部分榜單都有好幾方團隊做數據，混合后的效果就顯得很有說服力了。而且，他們說不需要我給他們開任何后門。從理論上來說，他們的行為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老陸，”詹納用手指著茶水間的方向，“幫我從冰箱里拿幾塊冰，我要喝一杯冰水。”看到陸瑜一臉壞笑地轉身就去，詹納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一下就癱倒在椅子上。

“老佛爺！水來了！”陸瑜拿著水杯湊過來戲謔地學著清宮戲里的口吻說，“咱們是不是讓那些小猴崽子們……先停停？”詹納和陸瑜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李天。詹納氣憤地大喊：“去辦啊！”李天撇著嘴拿起手機趕快到外邊去打電話。

“我讓他們都停了。”李天很快就進來匯報，“然后……”

“還有然后嗎？”詹納一臉絕望。

“我是說，停止投票肯定沒問題，”李天說，“關鍵是，我要讓他們把前邊的帖子都刪了嗎？”

“你等等！”詹納感覺剛有點兒清醒的大腦又開始眩暈了。“老陸！”她看著陸瑜，“需要你的時候到了！”

“我覺得吧，既然我們錯了一次，不如將錯就錯吧！”陸瑜對自己的想法很有信心。

“李天，你既然這么問，是不是也早有答案了？”詹納繼續問。

“我肯定是同意老陸的呀！”李天說，“其實開始我就很猶豫是不是該和你們說實話。我們只要確定自己的系統代碼里沒有后門，就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責任。這就像美國有人用社交平臺號召大家沖擊國會，最后的結果也就是把他的賬號封了，你也不能讓社交平臺軟件承擔責任吧？”

“這都讓你知道了！”詹納揚起左邊眉毛，“看來你除了有時間養貓，還能抽出時間關心國際新聞，難道說沒被發現之前你就想好怎么應對了？”

“剛才我那個朋友還說，停用我們這個APP之后，他就再換個類似的APP。刷美國的榜單確實能看出更直觀的效果！”李天聳聳肩，看起來很輕松。

“你可以啊，還學會把別人拉下水了？”詹納調侃說，“看來今天的決定，就算是投票，也是二比一了。”

陸瑜和李天同時點了點頭，詹納抬頭望向天花板，長嘆一聲：“三比零吧！”

雖然說客戶也不一定相信，但詹納堅稱自己的APP是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利用了。在刪除所有涉事賬號之后，也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可以指向源代碼的漏洞。這件事兒似乎就可以這么不了了之了。

幾天之后，詹納還是忍不住問李天：“你那些朋友為什么要做所謂的數據運營？說白了不就是灌水刷流量嗎？這有意思嗎？從幾萬刷到幾億，是人都能看出是注水的！”

“這不就和美國大選的總選票越來越多道理一樣嗎？”李天似乎并不以為然，“這就是一個悖論，別人都干你不干，就真的會有人相信你沒干嗎？”

詹納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誠實且有底線的職場人，但面對現在這種問題的時候，她突然迷惘了。在別人改變游戲規則的時候，你的任何對抗都會被認為是對自己實力的不自信。大多數人的不作為或者不知如何作為，又會被理解成一種默認的接受。這真是一個難題。

詹納仍然認為這類突破底線的事情，最終損害的將是全行業的公信力和共同利益。短暫的混亂之后，新的游戲規則終將浮出水面。她在心里感慨，這黎明前的黑暗，真是折磨人啊。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