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上的書店

韓浩月

凌晨4：30的鬧鐘準時響起，城市還在酣睡當中，晨光尚未穿透窗戶，我起床洗漱，然后離開酒店，打車去幾公里外的火車站。

這是一趟5：53準時發車的綠皮火車，四十多年了一直如此，以很慢的速度駛過村莊與田野。它剛啟動的時候，給我的感覺，也像是沒睡醒似的，沒有綠皮火車慣有的那種巨大的噪音，安靜得不像話，也有可能是我的耳朵沒醒，五官沒有徹底打開的緣故。

非常喜歡它的守時。說5：53開，就5：53開，帶著一點兒不講理的固執與不遷就，反正沒人求你坐來著。但每位坐上來的乘客，表情里除了沒睡醒的惺忪，分明也帶著一點喜悅，坐慢火車，去不遠的遠方，實現一次不那么徹底的“流浪”，是現代都市人內心的一個夢。

我坐上這趟車，是奔著一個書店而來，書店的名字叫阡陌，阡陌縱橫的阡陌。這個名字的書店，放在火車上，有了特別的意味。火車上的書店不大，占了餐車的一個頭部。

火車上的書店，本來就不需要太大，要找大的、時髦的書店，一線城市里很多。有些書店，有幾層樓高，占地幾千平方米，像迷宮一樣。世界上有意思的書店，多是小書店。坐在慢火車上無聊，如果能逛逛書店該有多好，從此不用擔心出門忘記帶書，或者帶的書讀完了。

餐車有了書店，就不再是簡單的餐車了。窗戶上印上了一些字，比如：“一間暮色中的書店，宛若黑夜中發出的光芒”。“我這一生做過的最正確的選擇，就是走進你的書店”。“為了人與書的相遇”……這些字下面，放了一個透明玻璃做的花瓶，花瓶里插著從田野里剛采來的野花，用手機鏡頭隨便對著窗戶拍攝，就能得到一張張文藝氣息十足的圖片。

于是，這樣的書店，恍然間有了電影拍攝現場的感覺，有了時光穿越的感覺，也有了心靈寧靜的感覺。為什么會這樣？明明二三十年前，人們還抱怨綠皮火車太慢，太擁擠，效率太低，而現在，卻成了“網紅”打卡地，乘客恨不得它慢些、再慢些，仿佛坐上綠皮火車，可以讓自己的人生更多一些長度，讓自己的思想尋找到靜置的容器，順便也找到了迷失的自己。

每每到達火車站點小停片刻，或者經過村莊的時候，火車總會鳴笛幾聲。以前我總對火車鳴笛有興趣，有暢想，覺得這是一種呼喚或者傾訴，總是聽不夠火車的鳴笛聲。現在依然喜歡聽，我四十多歲時聽到火車鳴笛聲，已經與二十多歲時聽到的有些不一樣了。簡單來說，就是多了些喜悅，少了些惆悵。

何況，還有一本書在手，還有幾百本書擺在書店里，等待有人前來翻閱或者付錢后把它們帶走。在慢火車上，書不是用來打發時間的，也不是用來裝點鏡頭的，書在慢火車上是一艘“船”，一艘可以卸掉一個人所有防備與不安的“船”，只帶著肉身上路，讓路上的風景、書，還有詩，再次灌滿心靈，再次讓人感到輕盈。

四五個小時的時間，和朋友喝著茶，翻著書，聊著天，不經意間過去了。火車到達終點，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旅途短暫，要離開的時候，有一些戀戀不舍。是的，下了這列慢火車，一腳就要踏進快節奏的生活了，這樣的轉換，多少都有點不適應。

幾天之后，我在千里之外的城市，想起那列綠皮火車。當我還在沉睡的時候，它再一次準點出發了，披著晨霧，迎著霞光，穿過林蔭，駛過山間……那間小小書店，隨著火車的晃動而輕微地震顫。如果你恰好路過，請幫忙撿起落在地上的書，或者簡單整理一下書架，請動作慢一點，小心一點，就像在夜里，擦拭自己的夢。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小漠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