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和評估師的角色沖突與化解對策

王繼

（浙江之源資產評估有限責任公司，浙江 杭州 310012）

建設項目壓覆礦產資源涉及探礦權和采礦權的補償項目（以下簡稱“壓覆補償”），其終極標的是在補償金額達成一致的前提下，當事各方能夠順利簽署補償協議并履行該協議。而過程中出現矛盾和沖突在所難免，包括律師和評估師在內的所有參與的專業服務［1］主體，根據委托代理關系［2］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和履行的義務是：通過專業勝任能力與撮合，盡其所能地將各方差距逐步拉近、縮小并實現趨同，最終達成一致性共識和相互諒解。無論是律師還是評估師，凡是其言行在客觀上加大加深了各方當事人的分歧與沖突，甚至演變成群體事件，一般都可視為缺乏職業倫理［3］或專業過失。

本文將壓覆補償業務視為一個系統的工作鏈，通過場景分析探討專業服務、專家［4］與已知或已預見的第三人［1］之間的社會責任關系［5］，并從實務和可操作性角度出發，采用系統論和協同論的思維方式，提出多個服務主體共同參與壓覆補償業務中化解沖突的對策——應遵循的基本邏輯與原則，目的是有效消除在執業中因公共尺度不一致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

一、執業的場景剖析

壓覆補償涉及的第三方服務有兩個重要主體，即評估機構、評估師和律所、律師。法律服務的介入一方面使當事人維護自身權益的可選擇途徑增多了，另一方面使不同聲音也增多了，有時爭議一拖再拖，始終得不到妥善的解決。以往研究主要集中在法律［6-7］和技術層面［8-10］，從協同執業角度探討的較少。因此，本文從協同執業角度出發，從律師和評估師執業場景進行剖析和梳理。

（一）執業的角色與立場

第三方服務又稱獨立第三方服務，是指以公正、公平、權威的非當事人的獨立身份，提供專業服務［1］的活動。評估與第三方檢驗都是典型的第三方服務，但律師在從事壓覆補償業務時不一定屬于獨立第三方，因此律師和評估師之間就可能出現角色沖突。從表1中可以發現，在執業中兩個服務主體存在明顯的角色［11］與立場差異，存在角色沖突，其根源在于價值取向、履行契約與侵權責任［1］的尺度不一。

表1 執業的角色與立場

總之，在執業的難易復雜程度、個人知識結構、執業風險、心理壓力、場景可控性等方面，評估師的操作難度遠高于律師。執業過程中，律師要比評估師更超脫，可回旋余地也更大。

（二）執業規范和行為約束性

在中國，有關評估師和機構的職業道德和社會責任已經上升至法律層面，《資產評估法》約束性強于《律師法》對律師和律所的約束性，即在利益的驅使下，后者更有空間做出有悖于職業倫理的行為。從表2可以看出，在同樣遵循執業操守的前提下，兩個服務主體之間的剛性約束差異性顯而易見。

表2 執業的規范和行為約束性分析

總體來看，在執業中評估機構和評估師受到來自行政部門的干預要大于律所和律師；評估結論和評估值往往是“風暴中心”，評估機構和評估師往往處于“風眼”之中，相對而言，律所和律師可以隔空相望，游走在“風暴中心”邊緣；有時律師“惹的禍”最終卻可能讓評估師受過，反之則不亦然。

（三）工作鏈和專業分工合作

在壓覆補償工作鏈上，法律服務和評估服務存在重疊交集部分，其核心是緊緊圍繞影響范圍和對象的界定。表3顯示，兩者面臨的問題表面上是分工合作的問題，實質上是需要統一執業標準與尺度的問題。目前涉礦律師界和評估界之間還缺乏相互的執業溝通與融合，直接導致壓覆補償當事人左右為難。

表3 法務與評估的工作鏈和專業分工合作分析

一方面，專業事要由專業的人去做；另一方面，跨界已成為互聯網時代的執業方向。但在現行體制下，同時取得法律服務和評估服務兼容執照存在法律上的禁止門檻，在現實中律師的法律意見書不可能替代評估師的評估報告，但評估報告應該兼顧有效的法律界定。壓覆補償業務要求律師和評估師在執業中要顧及工作鏈的全過程。

（四）兩個主體的執業視野

現階段，無論是評估師還是律師，在工作鏈上基本都是“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即缺乏全過程和全產業鏈的一體化視野。具體表現在：第一，律師不太重視其出具的法律判斷及意見在后續評估環節上是否能夠順利落地，只在意相應的評估結果或評估值（補償金額）的最終導出；第二，評估師一直以來習慣于從評估理論和技術角度思考壓覆補償，缺乏必要的法律素養，不愿也不太顧及律師對事實界定；第三，撇開估值談法務或撇開法務談估值均是比較偏頗的作為，第三方服務存在全局服務理念、意識、視野和素質方面的缺省，這是亂象叢生之關鍵所在。

（五）業務委托與存在的現實問題

評估的委托和存在的現實問題。從壓覆補償業務實踐來看，評估委托采取共同委托方式，利大于弊。雖然共同委托執業難度較大，但可以在過程中消弭大部分的分歧，而單方委托有時發現不了各方當事人的分歧。客觀分歧在評估過程中得不到及時合理的解決，待到出具評估報告后再反過來解決，會帶來更高的操作難度，也會不斷增加當事人的各種負擔。由各方當事人各自委托評估機構，會帶來估值完全不相同的評估報告，場景將變得極為復雜，如果在該場景下再去協調，會導致難度加大，戰線拖長，不利于社會的穩定與和諧。

法律服務的委托與現實問題。第一，從律師的職業角度看，法律服務更傾向于單方委托。需要我們深入考量的是：職業角色在客觀上是否已埋下了引起沖突的誘因？第二，從功利的角度看，律師往往會嫌“事情鬧得不夠大”，收費不夠高；而壓覆補償過程中的所有努力，以及“臨門一腳”都需要由評估師解決，評估師最不希望把事鬧大。

（六）執業的成果與挑戰

壓覆補償的最終成果是評估報告和評估值（補償金參考值）以及以評估結論為參考簽訂的補償協議，如果過程中某方或多方委托律師介入了，那么法律服務成果與評估成果之間的一致性就將成為成敗關鍵。幾方律師意見往往存在不一致性，在尚未啟動司法程序之前，即通常情況下，評估師在執業中應作為“法官”存在，在主持公道時具備對法律問題的綜合判斷力，這對以往體制與機制造就的中國評估師而言是巨大的職業挑戰。

（七）復合型人才的專業背景與職業培養

跨界融合引出了復合型人才專業背景與職業培養的問題。未來，礦律師和評估師要想到專業勝任的標準，都將面臨“一專多面”的執業素質要求。第一，“一專多面”知識結構的標準配置。一是涉礦評估師，第一專業具有理工科或工科背景（如地采選），第二專業具有資產評估、工商管理或財會背景，其中最佳配置為“采礦+工商管理”；二是涉礦律師，第一專業具有理工科或工科背景（如地采選），第二專業法律，其中最佳配置為“采礦+民商法”，當然，第二專業還可以有更廣泛的專業配置，如“采礦+工商管理+民商法”。第二，復合型人才的職業培養。第一專業的最佳途徑是大學教育，第二專業可以是大學教育途徑，也可以是職業教育途徑，第三、第四專業也不外乎這兩個途徑。第三，首選專業。之所以強調第一專業是理工科或工科背景，最主要還是考慮到了文科與理科轉換的最佳途徑。理科的最佳學習窗口是大學本科階段，先理后文要比先文后理更容易轉換。現實中，學地采選的考取法律資格的大有人在，而學法律的考取礦業權評估師資格的卻少而又少。

（八）場景剖析結果與對策

通過執業場景的剖析結果可以發現，兩個職業在從事關聯項目時，無論是在職業取向、執業視野、角色與立場、行為約束性，還是在專業結構、作業過程、服務成果導向等方面，都存在或明顯或細微的差異。進一步分析可以發現，這些差異是導致角色沖突、壓覆補償協商解決的成功率不盡如人意等的主要根源。其中有些差異是可以通過構建協同工作機制得以妥善解決的，而有些則需要重構更高層級的規制才能逐步化解［1-4］。

二、壓覆補償法務和評估執業的基本邏輯與原則

可通過構建協同工作機制解決的問題中，最為核心的是執業的基本邏輯與原則。下文將針對執業場景剖析揭示問題并提出相應解決對策。

（一）最基本的邏輯與尺度

壓覆補償法務和評估執業由壓覆補償性質和應遵循的法理所決定的最基本的邏輯與尺度是：評估的經濟學意義和模型是由現行法律決定的。一方面，現行法律可能存在不足，但在執業中不能完全以探討性內容替代現行法律；另一方面，不能用評估界或法律界的學術探討替代現行法律界定。道理非常簡單，如果這樣做，將得不到法院的完全支持。

（二）構建一致性的執業標準與尺度應該遵循的原則

除了要意識到前文表述的受保護第三人、契約和侵權責任、委托代理等中觀層面，還要意識到在宏觀層面，東西方文化沖突、大陸法與英美法的沖突也會造成實務中的沖突，執業人員在執業過程應盡其所能地管控這些沖突。化解沖突的對策是在壓覆補償業務中服務主體應遵循八大工作原則。第一，照顧弱勢群體原則。在維護合法性的前提下，觸及合情合理層面，要盡量照顧弱勢群體。實務中總是存在一定的認定空間、估值區間，執業過程中要遵循共產黨的執政理念，將尺度適當傾向于弱勢群體，這是應該提倡的價值取向。第二，各方權益相互平衡原則。某一方的權益被過度主張意味著相對方的權益可能會被過度損傷，產生“蹺蹺板效應”，各方權益相互平衡是公平公正原則的具體體現。現實中評估結果的最佳境界是當事各方均不滿意但并未超出各方心理底線而被各方所接受。各方利益相互平衡原則應當引起律師界的重視并在實務中予以遵循。第三，瓶頸效應原則。當出現法律法規、技術規范等不一致時，要以導致瓶頸出現的要點為標尺。第四，追溯場景原則。對于追溯性事件，宜使用當時的政策法規、技術規范進行界定。在中國改革開放的歷程中，涉礦政策法規前后的差別較大。應該避免用當下的政策環境審視過去的事實，還原當時場景是比較靠譜的思維方式和工作原則。第五，縮小分歧化解矛盾原則。執業中應該盡量實現各方當事人分歧的縮小與趨同，達成一致性與諒解。第六，專業勝任原則。要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同時也要避免以下五方面的問題：一是大包大攬和越俎代庖；二是不到位、不盡職；三是片面引用單一領域專業人士的判斷和意見，不夠重視多領域專業人士的綜合判斷和意見；四是對當事人提供的資料不作甄別、驗證、查實；五是主觀臆斷、推定。第七，上下游協同原則。壓覆補償涉及礦業全產業鏈上的諸多專業領域、專業機構和專業人員，增強上下游協同性是提高質量效率、解決矛盾分歧、防止沖突的必然要求。在工作鏈上要禁止推諉埋怨、挖坑埋雷和詆毀傾軋。第八，協商一致原則。無論是單方委托還是多方委托，都需要考量上述終極目標是否能夠最終達成，必須遵循協商一致的原則，盡量將分歧、矛盾消弭在過程中。

（三）基本執業邏輯與要求

第一，律師執行壓覆補償業務的基本執業邏輯與要求。律師的判斷、界定和法律意見應能在評估環節尤其是現行評估規范下得以實現，即能夠最終導出符合評估規范要求的評估結果。一方面，若法律意見超出了評估的力所能及的范疇，那么其就只是一個不可量化的意見；另一方面，壓覆補償核心是以補償金額為目標導向的，它要求可主張的權益在現實中能夠得以操作和量化。

第二，評估師執行壓覆補償業務的基本執業邏輯與要求。評估師對評估范圍和對象的界定，必須遵從現行法律對影響范圍和對象的界定。同時，對于需要現行法律進行界定的一系列評估要件，如評估基準日、評估資料、評估程序、權益可主張性、當事人的權利和義務等，宜進行相關盡職調查，聽取法律界專業人士的意見，并確定相關意見的可實施性與可操作性，與相關方進行交流協商，達成共識，最終作出專業判斷與處置。評估機構和評估師應當時刻關注工作鏈上的合理訴求，盡力將顯性或潛在的分歧和沖突化解在評估過程中，做到不留“尾巴”或少留“尾巴”。

三、場景應用

下文將通過壓覆補償中的一些重要場景進一步說明上述邏輯與原則、標準和尺度在實務中應用。第一，影響范圍和對象以及評估范圍與對象的界定。首先要依據現行法律確定壓覆的影響范圍和對象，其次通過技術手段確定評估范圍與對象。在界定影響范圍和對象時我們會遇到以下場景：當下與壓覆補償有關的法律，除《民法典》外，還是呈現碎片化的狀態。比如關于范圍［8］，從不同的法律法規中可以看到20米、200米、300米、1000米等的規定。在執業中如何取舍直接考驗著執業人員的執業水準。在現行規定中，1000米之內的探礦權不能辦理采礦權，采礦權不能再延續，由此可見，1000米就是所有環節中的瓶頸。反過來看，只有1000米才能符合現行所有相關法律法規對范圍的規定，即1000米是現行規定中的最大地表距離尺度。按上述的邏輯與原則，1000米應當被篩選為界定影響范圍的最重要的認定標準。第二，評估基準日的認定。首先是依據現行法律進行界定，其次才是通過技術途徑確定。目前評估機構和評估師習慣依據評估規范等技術途徑確定評估基準日，導致與法律意義上的界定有時會出現不一致的情形。與壓覆補償關聯的事件在時間軸上存在多個節點，分別是：發改委批復→壓覆意向協議→行政部門通知→建設單位進場→事實造成影響時點；此外關聯時點還有編制或評審通過壓覆報告日、環境影響調查公告日或社會穩定性評估日、委托礦業權評估日和報告出具或評審或公示日。認定評估基準日選擇的時點不同，評估結論往往也不同，其中有兩個時點是最值得考量的：一是雙方簽訂壓覆意向協議時點；二是事實造成影響時點。在前一時點，當事雙方都已知曉事件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都應針對不利的結果采取必要措施，以減少各自以及對方可能出現的損失；在后一時點，無論當事各方之前是否知曉、是否采取了必要措施，都可能已造成至少一方的損失。在現實中，事實造成影響可能會在時間軸多個節點上發生，需要根據事件本身的實際情況厘定。第三，部分壓覆與整體壓覆的界定。部分壓覆與整體壓覆的界定需要依據法律和技術等知識共同認定。出現下述情形時可基本視為整體壓覆：一是主體礦體被壓覆；二是未來礦山安全生產等內外部環境或條件不再具備；三是未來礦山生產已經不經濟（技術虧損）或技術不可行；四是未來已不符合準入條件。部分壓覆是介于整體壓覆與全部未被壓覆之間的情形，部分壓覆是壓覆補償業務中最復雜的，需要綜合運用上述原則進行界定，要依據這些原則，先厘定壓覆范圍，之后進一步梳理壓覆對象，然后根據壓覆范圍和對象的界定厘定評估范圍和對象。

四、結語

互聯網時代，多個專業服務主體跨界融合已成為常態。在跨界融合過程中必然會發現我國法制、體制和機制中有待進一步完善的一系列問題，包括正確處理專業服務、專家與已知或已預見的第三人之間的社會責任關系，工作鏈上下游的協同關系等。本文以壓覆補償業務為研究場景，采用比較分析法和案例分析法，通過對律師和評估師執業場景進行梳理和分析，發現兩個職業無論是在職業取向、執業視野、角色與立場、行為約束性，還是在專業結構、作業過程、服務成果導向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差異。為有效消除這些差異可能造成的社會負面影響，有必要構建協同一致的執業標準與尺度。文中采用系統論和協同論的思維方式，提出了在多個服務主體共同參與壓覆補償業務中化解沖突的對策——應遵循的基本邏輯與原則，再針對壓覆補償中的重要場景進一步說明該對策在實務中的應用，目的是引入全過程、全產業鏈和全方位的系統思維體系和一體化視野，加強律師與評估師在執業中的協同性，以期提升壓覆補償和保護區退出的專業服務的整體執業水平。

在環境損害鑒定以及賠償或補償、醫療事故鑒定和賠償或補償、收并購與上市項目、法律援助與公益訴訟等場景下提供跨界專業服務時，一般也會遇到上述情形，本文提供的分析方法、揭示的業態、化解沖突的思路顯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