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追月

背著背包，甩著短發，她哼著《彩云追月》，就這么一路從昆明到貴陽，又從貴陽搭上去皖南的卡車。作為西南聯大醫科的學生，在國家危亡之際，她是多么向往去延安或者皖南參加新四軍，現在，夢想終于成真。

她踏上了皖南的土地，站在了新四軍政治部的門前，蹦蹦跳跳地來到了軍政治部文化組辦公室，站到了一位拉著小提琴的軍人面前。

會跳舞嗎？不大會。

會拉琴嗎？也不大會。

那你會什么？停下撥琴弦的手，軍人皺起了眉，凝神看著她。活潑爽朗的她笑了起來：我會唱《彩云追月》，你聽過嗎？

那軍人舒開眉笑了：唱給我聽聽！

她一點也不忸怩，看著窗外的香樟樹，輕快婉轉地唱了起來。那時，她還不知道，這位軍人就是《彩云追月》的作曲者，是一位享譽樂壇的音樂才子。她更想不到的是，這位風華正茂又極具藝術氣質的軍人會成為自己的愛人和親人。

你是任光？《彩云追月》是你創作的？《漁光曲》也是你譜曲的？她臉紅了，為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為自己那也許荒腔走板的歌聲。她悄悄地坐到了一張搖晃著一條腿的桌子旁，開始了加入新四軍的第一天工作，刻樂譜。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刻，認認真真地刻，哼著《彩云追月》刻，哼著《漁光曲》刻。

1940年的皖南，新四軍的大本營有著緊張嚴肅的戰斗氛圍，也有著團結活潑的戰友情誼。這里沒有大后方的沉悶，沒有理想無所依傍的空落落，為了信仰為了抗日，為了民族和祖國，她以全部的熱情與勤奮來對待每一項工作與活動。再加之，自己竟然在崇拜已久的偶像身邊工作！上大學時，她就是電影《漁光曲》的熱情觀眾，多次被其哀怨的主題曲感染而潸然淚下。在忙碌的訓練與工作之余，她的微笑、她的不眠，都關乎著一個名字：任光。

任光也注意到了這個美麗開朗的女子。她平直的短發，颯爽的軍裝，純樸又大方，在兩次留法學習、二十來歲已是上海灘著名音樂人的任光眼中，她一切都正好，是一位靈秀的大學女生，又是一位執著堅定的戰士。她似山谷里清澈叮咚的小溪，又似皖南隨處可見的修修翠竹。他的眼底心中，也有了這樣一個姑娘：徐瑞芳。

在葉挺的同意與支持下，在軍部簡陋的會議室里，他拉著小提琴，她伴了一曲《彩云追月》，舉行了熱鬧又簡樸的婚禮，成全了兩個人的地久天長。有愛情滋潤的日子，創作的激情更加勃發，他作曲，她記譜，他以小提琴試奏旋律，她輕聲試唱。一批戰地歌曲如《打靶歌》《反對投降》《王老五》《別了，三年的皖南》等歌曲在部隊中廣為傳唱，激發起戰士們昂揚的抗戰意志。任光感慨萬端：在皖南幾個月的收獲，堪比我在歐洲八九年！

1941年的新年烏云密布，戰局波詭云譎。在新四軍北撤的途中，新婚不久的他們謝絕了軍部讓他們跟隨機關家屬先行撤往蘇北的照顧：我們都是軍人，理應接受血與火的洗禮。他們卸掉了一切多余的行李，只帶著必要的曲譜和那把跟隨任光多年的小提琴，隨軍部一起行動。

戰火中相伴而行，歌聲中生命相依。那夜，國民黨在堵擊，槍聲炮聲曳光彈在狂囂，你怕不怕？他關切地問她。跟著你，跟著部隊，我不怕！她堅定地回答，笑靨如花。居高臨下的頑軍瘋狂掃射，子彈若急雨般傾瀉，背著小提琴的任光來不及躲避，數發子彈在他身上濺起片片血花。隨著小提琴的碎裂，任——光！她撕心裂肺的慘叫扯破了夜色，驚動了正在指揮作戰的葉挺，葉挺將血人般的任光緊緊地抱在了懷中，可千呼萬喚沒有回應。民族的號手、音樂之星就此隕落！

悲痛中的徐瑞芳在突圍中負傷被俘，在上饒集中營的一年零六個月，她堅貞不屈，難友們稱她為“獄中婦女英雄”。她在獄中經常唱歌，還教難友們唱歌。二十四歲的她，與難友們一起哼著那曲《彩云追月》，將年輕的生命與歌聲一起定格在閩北赤石鎮郊外的刑場......

張曉惠：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書香鹽城”形象大使，全國三八紅旗手，著有“雨花忠魂”系列紀實文學作品。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