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瞞天過海，摧毀美國畫壇的是位華裔大爺？

黃紅坤

2021年4月，一部名為《瞞天過海：紐約史上最大贗品案》的紀錄片引起了人們的熱議。

一位到美國闖蕩的畫家劉巖風，貧困潦倒時遇到了“貴人”卡洛斯，他模仿名家畫作，卡洛斯按真跡的價格賣給畫廊或收藏家等，累計賣了8000多萬美元，締造了紐約史上最大的贗品案，導致美國有一百多年歷史的著名諾德勒畫廊關門歇業，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動上門的貴人

劉巖風生于舟山，是家里的老大。在他的12歲那年，父母去了臺灣，他只好從舟山輾轉到上海投靠姑姑。劉巖風自幼愛好繪畫，到了上海后仍然繼續學習畫畫，但由于姑姑經濟并不是很寬裕，父母也沒有很多錢給他作為學費，所以他一直沒能進入專業的畫室來學習繪畫。

但劉巖風對繪畫的喜愛并沒有因為自己是業余水平而放棄，而是當成平時學習課本知識之后的一項專業一樣，熱愛它，一有空就拿起畫板，揮舞手中的畫筆。

那時的學習環境，他必須順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號，他一邊努力學習，一邊畫畫，最終考上了大學本科，就讀數學系。大學畢業后，他又順利地進入了一所中學當起了數學老師。

無論自己的生存環境如何變化，劉巖風從未放棄過畫畫，著名畫家沈天萬，師承劉海粟，在上海辦有一個私人畫室，劉巖風便在空閑時經常去那里學繪畫。劉巖風在畫畫上表現出很高的天賦，沈天萬對他的畫也常加以指導，久而久之，他繪畫的技藝得到了非常大的進步。劉巖風也經常參加各種繪畫比賽，獲得非常好的成績。

不久，沈天萬、陳巨源等人在上海黃浦區少年宮合辦了“十二人畫展”，這個展覽在大年三十那天開展，是解放后的第一個民辦畫展，立刻就轟動了中外。

“十二人畫展”的參展油畫家風格大都偏“現代主義”，給當時只看過宣傳畫風的老百姓極大沖擊。劉巖風也是參展的畫家之一，他的作品包括《不夜城》，無不表現出那個年代先鋒和前衛的意識，他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看展的人也特別喜歡他的作品。這次畫展之后，劉巖風出了名，并立馬被貼上了“先鋒”和“前衛”這些標簽。

經過這次畫展，劉巖風不僅出了名，大家也知道這位數學老師跨界相當厲害，也有很多人問他：“為什么不做職業畫家而是做個數學老師？”本來對數學興趣并不大，志向一直在繪畫上的劉巖風聽了，很不是滋味，他也想在生存現實和興趣愛好之間做一個選擇，他有多熱愛畫畫，只有他自己知道，畫畫可以說是他的生命。

他對這樣的選擇非常糾結，一邊是家庭的溫飽生存，一邊是自己的至愛，用至愛的繪畫是否也可以解決溫飽生存問題？

有朋友勸他說：“職業畫家當然可以賺到錢，不但能生存，還活得非常棒。你繪畫的天賦這么高，可以考慮去美國。”此后，也有不少朋友勸他，劉巖風心動了。

1981年，劉巖風來到了美國。他在紐約一所名為“紐約藝術學生聯盟”的藝術學校學習素描和版畫。學校位于紐約57街第7大道，學制松散、沒有年齡限制、沒有入學考試，學生可以自由選擇藝術課程，學校不提供學分和學位證書，更重要的是，它學費低廉，在學校注冊成功后，就可以獲得F1留學生簽證。

學校雖然看起來很松散，但這所學校卻已有百年歷史，美國現代藝術的祖母級人物喬治婭·奧基弗就是從這兒畢業的，波洛克也曾在這里學習。

但是藝術不能當飯吃，美國畢竟不是中國，更不是上海。一進入紐約，劉巖風發現自己自以為的“先鋒”立刻變成了土包子，因為他自己作出的畫，根本沒人買。

劉巖風只好半工半讀，他在餐館當過服務員，也做過其它零工，后來靠在街頭給游客畫像謀生。而且這樣的境況，一做就是幾年，但他的收入依然只能靠打工，綠卡也申請不上，他想把老婆女兒接到美國，但卻因為不懂得行情被黑中介給坑了，騙完了他所有的積蓄。劉巖風的日子過得極其艱難，他的心情也低落到極點。

就在他對生活不抱希望的時候，卡洛斯出現了。那天，他正在街頭給人畫像，一個男人上來問他是否可以臨摹名家波洛克的畫，價格600美元。卡洛斯還說：“如果畫得滿意的話，我會繼續買你的畫。”這讓劉巖風很驚訝，盡管他有點疑惑，聽到這么豐厚的收入，他一口答應了。

瘋狂模仿名家

劉巖風臨摹名家波洛克的畫并不是什么難事，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畫了一張波洛克的畫，并簽上波洛克的名字。當卡洛斯拿到畫時，他也驚呆了，劉巖風的臨摹水平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他當即付了600美元給劉巖風，并下了下一筆訂單，要他畫另外一幅畫。

雖然臨摹名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能賺到劉巖風在街頭好多倍的錢，讓他的生活境況一下子提高了很多個檔次，劉巖風愿意接受這樣的活。當一幅幅畫送到卡洛斯面前，他又從卡洛斯那里拿到了豐厚的報酬時，劉巖風不再需要每天只吃泡面了，他覺得其實畫名家的畫并沒有什么，他也覺得這樣挺好。

有一天，卡洛斯來找他，給他帶來了一些舊畫布和舊顏料，請他模仿一位抽象大師的風格進行繪畫創作。劉巖風問：“有樣品嗎？”卡洛斯的女友羅薩萊斯聳聳肩說：“沒有，你研究一下他的畫風，自己進行創作吧，畫不能和他現存的作品一模一樣，但應該是他同樣風格的畫。相信你一定會畫出他的風格。如果確實不錯，我們將出價3000美元一幅來購買你的畫作。”

劉巖風聽了，驚訝了一會，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他想自己的畫作雖然是模仿，但也發揮了他的價值，誰叫真畫如此昂貴呢？

不給樣品，這對劉巖風來說正好，因為他在美國這幾年對抽象派畫家都有研究，可以說畫出他們的風格，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當他完成作品后拿給卡洛斯時，那些神形兼備的畫作讓卡洛斯和羅薩萊斯都贊嘆不已，他們覺得找劉巖風作畫，那是找對了。

由于不是復制大師們原來的作品，只是模仿他們的風格進行創作，劉巖風覺得自己并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罪惡感。卡洛斯訂做的畫也不是天天有，有時好幾個月才來要一幅，所以劉巖風有多余的時間來創作自己風格的畫作。

卡洛斯每過一段時間會來找劉巖風一次，看到他自己創作的作品確實非常不錯，心里有了盤算。他對劉巖風說：“你我合作也有一段時間了，我們之間是互相信任的，你模仿大師們的風格確實達到了完全逼真的境界。我看你在畫室里的那幾幅畫，應該是你自己的作品，我也想買了幫你出手，就算是對你我合作的答謝。”

劉巖風聽了，興奮不已，他沒想到自己的畫作也有和大師們的畫一樣見到太陽的一天。

卡洛斯拿了劉巖風自己的幾幅作品，很快出手，價格不錯。當他把錢交給劉巖風時，劉巖風眼睛濕潤了，他感謝地握住卡洛斯的手，嘴里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卡洛斯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說太多。接下來，當卡洛斯再下訂單要求劉巖風模仿大師風格的畫作時，劉巖風特別地用心，創作出的作品質量是越來越好，這讓卡洛斯更是高興。

劉巖風作畫后有個習慣，就是喜歡將那些畫作拿到門口的太陽底下曬，讓潑彩的油畫顏料在陽光下干得快一些，鄰居及其他人經過時，常常驚嘆于這位中國畫家的畫作，也引來一些人購買他的畫。卡洛斯當然也知道這個情況，他靈機一動，對劉巖風說：“最近有幾個大師在辦聯合畫展，要不，你把你最得意的幾幅也拿出來，我去幫你爭取一下和他們一起辦畫展。”這個提議讓貧困潦倒慣了的劉巖風想都不敢想，但事實是，機會來了。

劉巖風在最短的時間內準備好了他最得意的作品，交給卡洛斯拿去畫展，獲得了好評。自這次后，卡洛斯又創造了幾次機會讓劉巖風辦畫展。劉巖風對卡洛斯既感激又佩服，他不僅從卡洛斯手里獲得了穩定而相對豐厚的收入，“實現”了自己開畫展的愿望。甚至他終于經濟富裕到可以將妻女從國內接到了美國，圓了他多年的夢想。

他把卡洛斯當成自己最值得信賴的人，在經濟上也依賴于他們之間的合作。所以，卡洛斯對畫作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會盡全力做到最好。而且，他從不問卡洛斯購買了這些模仿畫之后，賣去了哪里。

有一回，劉巖風的妻子也好奇地問他：“卡洛斯總買這些模仿畫，這些畫會賣給誰呢？”劉巖風回答說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一些迷戀大師又沒多少錢買真畫的人用來收藏。后來，他們再也沒有談論過畫作的去向。

隨著劉巖風對模仿名畫越來越用心，畫作的形神越無瑕，卡洛斯來下的訂單就越來越多，價格也基本穩定在3000美元一幅。劉巖風自己的畫作也可以出售，劉巖風早已不再對經濟擔心，加上妻女都在身邊，他的生活穩定且幸福。

瞞天過海的真相

如果劉巖風的日子這樣一天天地過下去，他也覺得很滿足。然而，事情并沒有如他所愿，他模仿的名畫還是出了問題。

2018年，有人狀告諾德勒畫廊出售名家畫作贗品，而這幅畫正是從卡洛斯和他的女朋友羅薩萊斯手里購入的。起因是富豪皮·埃爾·拉格朗日，一個對沖基金經理，當年花了1700萬美元從諾德勒畫廊買走展出的一幅名作。

2017年，他和老婆過不下去了，要離婚分財產，但畫作沒法一人一半，想著將畫賣了分錢。當然，要出售畫作首先得先鑒定，但他們不想花費太多的金錢請專家，于是請了幾個外行的人來鑒定。這幾個人看不懂作品，但他們卻有自己的方法，他們用化學測量法，檢測畫作的顏料是什么時候生產的。結論出來之后，出乎皮埃爾夫婦的意料，這幅名作里測出一種1970年生產的顏料，然而這畫的創作者1956年就因車禍死了。

皮埃爾發現自己被騙了，他頓時火冒三丈，把諾德勒畫廊告上法庭。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諾德勒畫廊居然宣布永久停業了。事情一出來，從諾德勒畫廊買過畫作的買家紛紛要求鑒定，鑒定的結果無疑是驚人的，很多畫作根本就是模仿，而不是真跡。買家們大呼上當受騙，紛紛提起法律訴訟，美國FBI也很快介入了調查。

調查結果很快鎖定卡洛斯和羅薩萊斯，因為諾德勒畫廊的畫作有不少是從這兩個人的手上購買的。此時卡洛斯在西班牙，美國拿他沒辦法，但羅薩萊斯在美國就難逃FBI的追查，她很快就被警察抓住了。

在審訊羅薩萊斯時，她道出了她的這些模仿的畫作大都來自于一個叫劉巖風的畫家。而他們拿到這些畫作之后先是進行了做舊處理，讓表面出現裂痕，表面積累上一些灰塵，再裝裱在幾十年前的舊畫框當中，然后她帶著畫，去拜訪了悠久歷史、大名鼎鼎的諾德勒畫廊。

其實，她也曾經想要自己去賣這些畫，她在到處逛展的過程中逐漸認識了不少收藏家。但是沒有諾德勒畫廊的背景，這種直銷的成功率很低。最后，她沒轍，只能直接綁定畫廊。她聯系了諾德勒畫廊的總管安·弗里德曼。

至于畫作如何能順利地通過眾多專家的鑒定，順利地進入諾德勒畫廊，可能只有諾德勒畫廊的人才能說得清楚了。20年來，卡洛斯和羅薩萊斯賣了至少60幅劉巖風的畫作。

羅薩萊斯被抓后，全部財產也被沒收了，并判了9個月監禁。而逍遙在西班牙，成了漏網之魚的卡洛斯，在西班牙繼續混得風生水起。雖然此前，卡洛斯在西班牙被捕過一次，但他的律師以“健康狀況堪憂”和“犯罪證據不足”為理由，說服了西班牙法官，不僅沒能引渡回美國，還順利放了出來。

而羅薩萊斯提供的畫家劉巖風，FBI手上的證據無法證明劉巖風參與了騙局，沒辦法逮捕他。事實上，劉巖風或許在作畫出售時隱約知道卡洛斯可能會拿這些畫用作不好的用途，但他沒敢去計較，因為卡洛斯是他貧困潦倒時的救命稻草，是他的貴人，他需要卡洛斯這個買家。

另一方面，他自己從這些畫作中也只是賺到每幅幾百到幾千元的辛苦費，和卡洛斯和羅薩萊斯每幅畫作出售幾百甚至幾千萬的價格相比，簡直算不得什么。

而且，劉巖風從來也不知道他的這些畫作被他們當作真品賣給了諾德勒畫廊，而且他在美國住的地方也不是什么豪宅。至此，美國FBI也只好作罷。

盡管劉巖風沒有被FBI懲罰，但他也因此出了名。當他從這件事中真正得知，自己的畫作當初僅收幾百美元，卻被賣出數百萬甚至上千萬美元時，他的心里不平衡了。特別在那一天，他發現自己以600美元被卡洛斯買走的羅斯科作品，竟被標價600萬美元掛在了著名的公園大道軍械庫展覽，他想索要更多屬于自己的報酬，但最終沒有得逞。

一個有著夢想的畫家，期望通過自己的創作出人頭地，有名氣有名利，但最終卻是因為這樣的一場終了的官司出了名，不禁讓人唏噓。

編輯/征 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