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福布斯富豪到巨債纏身

南方周末記者　羅歡歡

曾經的福布斯富豪陸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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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正耀名下神州優車股票已經被申請強制執行；瑞幸咖啡對外確認，陸正耀不再擁有任何一股；神州租車的股份也全部售出用于還貸。昔日締造者陸正耀最終成了“局外人”。

陸正耀背負著三筆未執行款共計35億元，其中兩筆共計約23億元來自浦銀安盛。另一筆約11億元來自銀聯。

在陸正耀的資本局中，瑞幸咖啡是一個起點，寶沃汽車才是終點。陸正耀幾乎是以強制退市為代價，雪藏了寶沃汽車的真實財報。

兜兜轉轉了10年，陸正耀和他的舊部們又回到了北京的望京，開始新的創業項目。這個名為“趣小面”的餐飲項目，被媒體描述為“陸正耀的最后一擊”。

2021年6月18日，南方周末記者來到東煌大廈16層，這里是舌尖科技的總部所在。正值大量員工剛剛入職，前臺正在發放門卡。整個辦公室，人頭攢動。還有員工正在打電話，聯絡申辦食品衛生許可證。

據36氪稱，舌尖科技是陸正耀新的創業平臺。但天眼查的工商登記材料顯示，舌尖科技的股東名錄中并沒有陸正耀，舌尖科技的實際控制人張英，曾經是神州優車的股東，也是陸正耀的老部下。

舌尖科技對外投資的16家公司中，原神州系的老人張英、張鈞、靳軍、雷利琴和瑞幸高管周斌、李軍、盧勇、李青原也都依次出現。對于舌尖科技與陸正耀的關系，舌尖科技方面拒絕回應。

陸正耀上一次撤退到望京，還是在10年前。為了節省租金，陸正耀把神州租車從國貿搬到望京，與劉二海、黎輝組成了后來廣為人知的“鐵三角”。依靠一套標準化打法，三年內成功運作上市三家公司：神州租車、神州優車、瑞幸咖啡。

陸正耀因此掛滿了閃亮的頭銜——神州優車董事長兼CEO、神州租車董事局主席、北京寶沃汽車有限公司董事長、瑞幸咖啡董事長。

但十年資本局終歸化作“咖啡沫”。2021年3月22日，因遲遲拿不出年報，神州優車在新三板被強制退市。2020年6月29日，瑞幸咖啡在納斯達克停牌正式退市。2021年7月8日前，神州租車將完成私有化退市。接盤的韓國財團安博凱將對神州租車百分百控股。

陸正耀名下神州優車股票已經被申請強制執行；瑞幸咖啡對外確認，陸正耀不再擁有任何一股；神州租車的股份也全部售出用于還貸。昔日締造者陸正耀最終成了“局外人”。

更糟糕的是，陸正耀還淪為了老賴。2021年1月21日，北京市第四中級人民法院將陸正耀列為失信被執行人，同時對他下達了“限制消費令”。

兩年前，陸正耀還曾以130.8億元財富值位列福布斯中國400富豪榜第194名。即便到了2021年4月，他還尷尬地以23億美元的財富值，被排在福布斯全球富豪榜第908位。

陸正耀到底還有多少財富，這成了一個謎。

股東變債主

把陸正耀送入“老賴”名目的正是他昔日的合作者——浦銀安盛。

神州優車公告顯示，2017年2月28日，這家由浦東發展銀行控股的資管公司以每股16.8元的價格認購神州優車共計10億元的定向增發股票。

此后，浦銀安盛、中國銀聯、中金啟元國家新興產業投資引導基金、上海谷欣投資有限公司、中國人壽保險五家公司，共同完成了70億融資。其中，上海谷欣認購7億元，中金啟元認購5億元，中國人保認購了24億元。

盡管認購延期三次也未能如期完成100億的目標，但陸正耀仍認為這一輪融資“非常漂亮，圓滿完成！”

按照神州優車的公告，這輪認購沒有回購承諾，“本次股份認購協議中均不存在業績承諾及補償、股份回購、反稀釋等特殊條款”。但南方周末記者掌握的一份判決書卻顯示，陸正耀實際上承諾了苛刻的回購條件。

判決書顯示，2016年11月15日，浦銀安盛公司與陸正耀簽訂風險控制協議，約定陸正耀對浦銀安盛的認購價款本金及預期收益進行差額補足并提供擔保。

擔保條件是，“自本次認購定向增發股票登記完成十年內，累計收益不足以覆蓋按7%/年計算的收益與本金的，甲方有權自前述十年期限屆滿之日起三個月內要求乙方對資管計劃財產不足以覆蓋本金及預期收益的部分，以現金提供差額補足，保證資管計劃的投資本金和預期收益，擔保方/差額補足方承擔無限連帶責任”。

鮮為人知的是，上海浦銀安盛資管-上信神州優車專項資產管理計劃其實是針對新三板投資的理財產品，真正參與投資的是這個計劃中的“散戶”，并不是浦銀安盛，更不是浦發銀行，他們只是充當了資管計劃管理人的角色。

2019年，神州優車跌破16.8元的定向增發價后一路向下。2019年12月26日，浦銀安盛修改了協議，雙方約定陸正耀自2023年起對股票分五年進行回購，“2027年2月27日前結清，每年回購本金均為2億元，2022年底前按照7%/年計算并支付甲方投資回報，其后按照9%/年計算并支付甲方投資回報”。

除了上述資管項目外，浦發安盛還與陸正耀簽訂了一份名為浦銀安盛資管-浦發銀行北京分行1號專項資產管理計劃（以下簡稱北分一號資管計劃）的項目，涉及回購股份金額約為9.3億。

瑞幸自爆財務造假后股價暴跌，浦銀安盛向陸正耀下達了北分1號資管計劃回購通知。陸正耀并未履行，所以，2021年4月26日浦銀安盛向法院緊急申請了仲裁前財產保全，要求凍結陸正耀9.2億資金。由于浦銀安盛申請了仲裁，未對外公開審理，目前這項計劃的具體內容不得而知。

一同向陸正耀討債的股東還有中國銀聯。2020年4月6日，瑞幸造假事件爆出三天后，銀聯旗下上海聯銀創業投資有限公司就申請了財產保全，此前它曾認購了高達24億的神州優車股份。上海聯銀也申請了仲裁，陸正耀具體的違約情況，外界也因此不得而知。

目前，陸正耀背負著三筆未執行款共計35億元，其中兩筆共計約23億元來自浦銀安盛。另一筆約11億元來自銀聯。北京市第四中級人民法院向南方周末記者確認了陸正耀目前仍位列限消名單，名下已沒有可供執行的財產。

低價甩貨

2020年9月9日，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對外公布了瑞幸造假事件中的調查結果——在2019年4月到12月之間，北京神州優通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等43家第三方公司，為瑞幸公司實施虛假宣傳行為提供實質性幫助。對此，市場監管總局決定對45家涉案公司作出行政處罰決定，處罰金額共計6100萬元。

這些公司幾乎囊括了與神州系相關的上下游公司，造假的參與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與瑞幸有業務往來的公司，主要是通過虛增成本的方式幫助瑞幸造假。例如，北京新鼎廣告傳媒有限公司、北京寶利恒通勞務服務有限公司、北京植信堂公關顧問有限公司，都參與了虛增成本。

另一種是沒有直接業務往來的公司，則是通過支付寶購買咖啡券、API企業客戶下虛假訂單等方式造假，這部分訂單高達1.23億單。參與企業大多是神州的關聯公司，包括寶沃汽車都參與了造假。

類似神州優通、車行天下咨詢有限公司，是登記在張英名下，太原東金商務咨詢公司是在熊衛東名下，前者是陸正耀的老部下，后者曾在2017年到2019年間為陸正耀代持過神州租車的股份。

幫助陸正耀間接收購寶沃汽車的北大研究生同學王百因，其名下有兩家公司幫助瑞幸咖啡造假。其中征者國際貿易(廈門)有限公司通過虛假原材料采購交易所歸集的資金，用于瑞幸公司虛增營業收入。另一家公司是達特英菲(北京)數據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以企業API客戶的名義向瑞幸咖啡(北京)有限公司購買咖啡券充值,并通過簽訂虛假銷售合同的方式偽造交易記錄,幫助瑞幸公司虛增銷售收入。

哪怕是瑞幸造假事件已經東窗事發后，陸正耀依然涉嫌撒謊。2021年4月10日，在回復監管機構的問詢中，針對“公司實際控制人存在涉訴及股權凍結風險，是否存在導致公司實際控制人變更的風險？”神州優車回答稱，截至本回復簽署日，我們沒有收到公司實際控制人關于其存在涉訴情況的通知。

事實上，4月7日上海銀聯創業投資公司已經向法院申請凍結陸正耀11億財產，而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在4月8日已經批準凍結了陸正耀名下神州優車的股份。

與此同時，由于神州優車名下神州租車所有股權都已經質押，受瑞幸咖啡造假事件牽連，神州租車暴跌，導致神州優車一度被動減持神州租車的股票。

4月9日，神州優車對神州租車的持股比例從29.76%降低至27.65%，4月16日，神州優車對神州租車持股比例降至25.92%，一周內減持了近3.84%的股票。

其實在瑞幸事件過后，神州優車便開始瘋狂甩賣資產。清倉大甩貨中，“鐵三角”首先響應。

盡管瑞幸咖啡董事會內部人士多次向媒體透露，“鐵三角”已經分崩離析。黎輝、劉二海希望可以繼續內部的獨立調查以撇清自己，陸正耀試圖阻止調查，在其股權清算前一天將調查組負責人及劉二海和黎輝趕出了董事會。

但事實上，大鉦資本的黎輝是為數不多從瑞幸咖啡賺到錢的資本玩家。公開信息顯示，2020年1月8日，大鉦資本減持了瑞幸咖啡3840萬股，持股比例從14.06%下降至12.15%，套現2.3億美元，減持后已收回當初對瑞幸咖啡的投資。

事發后，黎輝與陸正耀依然保持了良好的互動。神州優車公告顯示，事發后半個月，神州優車就以2.5億元的價格出售了其持有的河北幸福消費金融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河北幸福）39.25%股權。神州優車為河北幸福一共投入了2.5億元。值得注意的是，當時正值河北幸福發布2019年財報宣布首次盈利，這是其2017年6月開業以來第一次實現盈利。營收和利潤大幅增長的情況下，神州優車依然以2.5億的原價將其出售給優車產業基金，而優車產業基金的實控人是黎輝。

2020年4月24日，神州優車又以2.3元每股的價格出售了神州租車4.65%的股票給自己昔日的老伙伴華平資本，雙方約定這是第一批股票，第二批將再以3.4港元每股的價格出售12.46%給華平。可是第一批低價股交割完成后，第二批股票交割最終流產。

2020年11月，安博凱提出以每股4.00港幣收購神州優車手中所有的神州租車股票。對比華平給出的報價，安博凱的價格高出了1.7港幣/每股。

低價出售的還有優車產業基金。神州優車公告顯示，2020年7月29日，神州優車以5億的價格向南京柏語成企業管理合伙企業(有限合伙)出售了優車產業基金30.75%的合伙份額。神州優車原本投入了10億，最終卻以五折價格出售。

優車產業基金是由黎輝和陸正耀共同投資的一只汽車產業基金，曾參與小鵬汽車的A輪融資。這也是神州優車為數不多掙錢的資產，截至2019年12月31日，優車產業基金經審計的資產總額為39.7億元，營業收入為1.2億元，凈利潤為1.04億元。

消失了39億

在陸正耀的資本局中，瑞幸咖啡是一個起點，寶沃汽車才是終點。陸正耀幾乎是以強制退市為代價，雪藏了寶沃汽車的真實財報。

瑞幸咖啡造假事件爆發之后，證監會啟動了對陸正耀的調查。2020年7月31日，證監會下達了行政處罰事先告知書，對神州優車控制寶沃汽車的時間點進行了確認，“擬認定公司不晚于2019年1月17日取得了北京寶沃控股權，并認為公司應從2019年1月17日起將北京寶沃納入合并財務報表范圍”。

對于這一處罰，神州優車并不認同，認為“上述擬認定結論與實際情況不符，公司已正式發起聽證程序”。按照神州優車的說法，直到2019年7月29日才完成股權交割。那么，神州優車到底是2019年1月17日，還是2019年7月29日控制了寶沃汽車，將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按照神州優車的版本，寶沃汽車在2019年1月31日經過審計后的資產總額為83.94億。神州優車的資產總額是171億元，這使得83.94億成為一個極其微妙的數字，剛好踩在神州優車總資產的49.08%的紅線上，不構成重大資產重組。

2018年12月26日，神州優車曾對外公布過寶沃汽車的資產總額——截止到2018年8月31日，寶沃汽車的資產總額約為123.8億元。按照證監會的版本，神州優車在2019年1月19日之前控制了寶沃，就需要按照123.8億的資產總額計算，已經遠遠超過神州優車總資產的50%以上，構成了重大資產重組。

奇怪的是，從2018年8月到2019年1月，短短五個月時間，寶沃汽車的資產總額憑空消失了39.96億。

合并嚴重虧損的寶沃汽車，勢必引發神州優車股價的動蕩。事實上，當時神州優車的股價已經岌岌可危。當時，陸正耀名下神州優車的股份有約79%處于質押狀態，一旦股價閃崩，陸正耀的質押股票很可能會被平倉。

2018年財報顯示，神州優車的主營業務收入同比減少，原本現金流已經是捉襟見肘，但陸正耀仍然義無反顧選擇收購連北汽都無法繼續供血的寶沃汽車。時至今日，北汽福田仍舊沒有收到14.8億股權收購尾款，寶沃汽車原本高達46.7億的債務，也只能用自己的固定資產去沖抵。

矛盾的是，按照神州優車的說法，2019年7月19日已經完成了股權交割。神州優車甚至支付了70%尾款對應27.81億元的一年利息約1.28億元。

南方周末記者查詢法院文件發現，寶沃汽車遭到大量供應商起訴，連同其法定代表人陳良蕓都已經被列為失信執行人。

留下一地雞毛之后，陸正耀名下已無可執行資產，但他和他的舊部的新事業又開場了——趣小面已經在多個城市的大眾點評中出現，其中位于沈陽萬達廣場的“趣小面”已經亮出招牌亟待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