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的四重奏

文|王偉楠

《黨同伐異》 1916

導演：大衛·格里菲斯

編劇：大衛·格里菲斯 / 惠特曼

主演: 麗蓮·吉許 / 梅·馬什等

1915年，格里菲斯結束了《一個國家的誕生》的拍攝，除了其中對3K黨的美化頗受微詞外，影片大獲成功。隨后，格里菲斯開始了《黨同伐異》的拍攝，其中不寬容的主題思想也許與格里菲斯上一部影片遭輿論圍攻的心境有關，電影在這里成為格里菲斯手中的筆，而他也確實寫出了一篇精彩的辯護詞。

影片一共由四個互不相關的故事共同組成。第一個故事是發生在1914年當代美國小鎮的故事，工廠主因受到蠱惑多次捐款，使得工廠效益下降，又因發布降薪決定，遭到工人罷工。工廠倒閉后，故事的女主角“小可愛”同他父親一起去了外地，之后遇到了同樣失去工作的小伙子，兩人相愛，小伙子愿為小可愛改邪歸正，但遭到幫派的陷害進入監獄，此后出獄不久又因另一個女人槍殺其丈夫，而槍支與地點均與自己有關，再次進入監獄，即將遭到絞刑。第二個故事取材自《圣經》，其中懲罰淫婦與耶穌受難都涉及到本片的主題詞，前者來自《新約g約翰福音》第八章，眾人帶來一個犯了通奸罪的婦人要耶穌懲罰，耶穌則反問他們：“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這是一種反躬自省式的推問及由之衍生開的寬恕。第三個故事涉及宗教屠殺，“宗教寬容”形成于啟蒙運動時期，允許個人有信仰非國家選擇的宗教的自由。影片表現的就是在啟蒙前的這段“非寬容”的不容異己的歷史，是天主教對剛剛萌發的胡格諾教派的大屠殺。第四個故事以巴比倫古國的山中女孩為主人公，因其兩次受到巴比倫王子的赦免，對王子心懷感恩，得以及時通報內奸里通外合的陰謀，試圖拯救王國。巴比倫故事雖事涉宏大敘述，卻從一個小角色的視角出發，表現巴比倫的陷落這一重大的歷史時刻，因此顯得尤為細膩生動。

四個故事無論時間、空間抑或主題樣式都各不相同，格里菲斯試圖以此映射出人類生活的多種形態，而唯一能將它們彼此相連的就是影片的主題詞“Intolerance”（偏狹，不容異己，黨同伐異）。格里菲斯試圖通過發生在四個不同歷史階段的故事，闡明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不容異己的歷史，也是一部仇恨、不寬容與仁愛、寬容之間的斗爭史，一部“寬容”理念的演進史。

值得注意的是，格里菲斯并非興之所至地對四個故事任意剪輯，他的敘述中闡明了他的剪輯節奏，格里菲斯形容這四個故事的發展如同四股流水：“一開始各個故事像從山頂上看到的四股流水，起初，四股流水分散地緩緩地平靜地流著，但在前進的過程中，他們逐漸互相接近，愈流愈快，到最后一幕匯成一條驚心動魄的河流。”

從電影中我們可以觀察到格里菲斯敘述的這種剪輯節奏。在前中期的情節鋪陳階段，每次情節持續時間約為4到9分鐘，而在故事發展的高潮及結尾階段，每段情節的持續時間縮短到了40秒到1分鐘，甚至中間的搖搖籃的轉場鏡頭也被取消，尤其在瀕臨結尾處，故事的主人公面臨最后一分鐘營救——在巴比倫陷落的故事中，山中女孩發現敵軍進攻的陰謀，一邊回望來路煙塵，一邊駕馬飛奔欲趕回巴比倫通報；在現代故事中，是妻子找出真兇，帶著人開車風馳電掣追趕市長乘坐的火車，而丈夫此刻即將面臨絞刑。格里菲斯將汽車與奔馬等不同時代飛速馳騁的景觀與越來越快的剪輯頻率一起，賦予了電影以速度感、節奏感與緊迫感，由此進一步豐富和發展了平行蒙太奇，“最后一分鐘營救”的敘事手法也得到了更為強烈的表現。我們于此可以更為深刻地感受到格里菲斯所形容的影片節奏感——一開始是各個故事各自平緩的流淌，到后來則逐漸接近，愈流愈快，到最后一幕匯成一條驚心動魄的河流。

這種敘述方式——四個故事在情節上沒有任何關聯，如同弦樂四重奏里的四個樂器而共同表現主題，又可稱之為主題-并置敘事，在這部影片中，四個故事緊緊圍繞的中心即主題詞“Intolerance”。這是一種非線性的平行敘述。這種敘述方式，因頻繁使用插入、閃回等方式，使得時間線斷裂，觀眾接受不易，因此又同時是非線性敘述。

另一點涉及對這四個故事的區分，格里菲斯分別在各部分影像中設立了相應的影片色調、裝飾及布景來對應四個不同時代的故事。如中世紀的宗教故事用的是藍紫色的主色調，現代故事用的棕褐色主色調，巴比倫故事多用紅色色調。與此同時，格里菲斯將惠特曼的“搖籃不定的搖擺，把歷史和將來連成一線”的詩句，抽象地表現為一個母親搖搖籃的鏡頭，以之作為故事間的剪輯與連綴點。

他所采取這樣一種繁復的敘事手法，無疑是要以一種藝術的眼光看待電影，而這種非線性敘事，在1994年才由昆汀的《低俗小說》發揚光大；主題-并置的敘事手法，直到2013年才為《云圖》所繼承。另外，《黨同伐異》的拍攝在一戰期間，而當時的美國正處于參戰的熱情中，因此無論是電影“止戰寬容”的理念抑或是其所表現的敘事藝術，都是不合時宜的，這也就導致《黨同伐異》成為格里菲斯生涯的一場滑鐵盧，但也因此，格里菲斯對電影藝術的超前探索，反使得他成為我們現在的“同時代人”。

LINKS

《低俗小說》1994

導演: 昆汀·塔倫蒂諾

主演: 約翰·特拉沃爾塔 / 烏瑪·瑟曼 /塞繆爾·杰克遜

《低俗小說》一共涉及三個故事，分別是：文森特和朱爾斯去一家旅館索臟；文森特和米婭的晚餐；金表。雖然分為三個故事，但昆汀將這三個故事的情節序列全部打散重排，成型后的影片三個故事是雜糅在一起的，這是一種后現代的敘事手法，將故事開頭與結尾顛倒，情節之間互相拼貼，又可稱之為復調敘事。戈達爾說過：“我承認一部電影會有開端，發展、高潮、結局這四個部分，但不一定總要照這樣敘述。”《低俗小說》完美實踐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