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住院教育創新之路

潘雨晴 俞可

摘? ?要：住院教育是在病床邊對患病與康復中的兒童實施基于常規課程的班級教學、小組教學、個別教學，使病有所醫與學有所教相結合。文章從五個維度審視歐洲住院教育，即權利意識、制度支撐、發展瓶頸、技術變革、創新契機，以歐盟在“伊拉斯謨+”計劃下實施的LeHo項目為例，分析歐盟住院教育創新的三部曲，即確定關鍵教育因素、探索創新解決方案、促進專業隊伍建設。提出住院教育發展改革應把握三個要點：教育創新須基于患兒權利，校醫結合須基于心理健康，技術助攻須基于師資素養。

關鍵詞：歐盟 住院教育 病房學校 “伊拉斯謨+”計劃

患病是生命的常態，尤其在青少年兒童的成長階段，絕大多數患兒只需稍稍暫停日常生活與學習便可重返學校。而一旦重病纏身或疫情來襲，個別重癥患兒便會因病輟學或因住院而長期脫離家庭、學校和社會[1]。為了讓患兒既皆有所醫亦皆有所學，住院教育應運而生。住院教育就是在病床邊對患病與康復中的兒童實施基于常規課程的班級教學、小組教學、個別教學，既可以確保治療的持久性，又能夠確保教育的連續性。在歐盟“伊拉斯謨+”（Erasmus+）計劃的助推下，起源于歐洲的住院教育走上了一條創新之路。

一、歐洲住院教育觀察五視角

住院教育源于權利意識。工業革命后期，歐洲民眾紛紛爭取社會福利與個體權利。1924年，全球第一份《兒童權利宣言》（Declaration of the Rights of the Child，亦稱《日內瓦宣言》）誕生;1960年，《反對教育歧視公約》（Convention Against Discrimination in Education）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巴黎出臺;1994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西班牙薩拉曼卡召開的世界特殊教育大會上頒布的《薩拉曼卡宣言》（The Salamanca Statement）提出全納教育思想;2000年，《歐洲聯盟基本權利憲章》（Charter of Fundamental Rights of the European Union）確定兒童的受教育權利;2009年，《里斯本條約》（Treaty of Lisbon）把兒童受教育權確立為對歐盟所有成員國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權利。歐洲一個世紀以來的諸多舉措致力于促使所有兒童皆可享受平等而充分的受教育權。

住院教育擁有制度支撐。意大利出臺的兩項法律，一項《CM 12/02/1986 n.345》準許在兒童醫院內設立學校，另一項《C.M. 07/08/1998 n. 353》承認病房學校合乎憲法并規定由政府管理。波蘭《教育制度法》對病房學校與主流學校一視同仁，統一設置課程。德國文教部長聯席會議（KMK）建議，病房學校實現公共教育責任，跟隨主流學校的進度和課程，助力患兒為重返主流學校做準備。在希臘，北部的住院教育以特殊學校形式運營，南部的住院教育以主流學校形式運營。英國擁有病房學校和患兒收容所（Medical Pupil Referral Units）兩套并行體系，前者隸屬于醫院，后者由地方政府設立和管理。

住院教育顯露發展瓶頸。作為病房學校駐院教師及參與病房學校的醫護人員的專業共同體，歐洲醫院教育工作者組織（Hospital Organisation of Pedagogues in Europe）第15次研討會發布了一項住院教育調查結果，發現如下問題[2]：為患兒提供教育的政策不明確;主流學校與病房學校聯系不緊密;未對住院教育教師展開專門培訓;教育工作者與醫務工作者沒有共同的目標、價值觀或愿景。因此，改革住院教育迫在眉睫。鑒于為患兒提供教育的實施主體是各國教育與衛生體系，國際組織提出的改革呼吁難以適應所有國家的國情，而須與各國國情相結合，轉化為各國的具體行動。[3]

住院教育遇上技術變革。作為新一輪科技革命的突出特征，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極大改變了各行業的業態。當今的青少年兒童生長于這個時代，對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于教育而言，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推動教育資源、教育技術、教育方法的深層變革?，F代信息技術在保證教育的連續性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尤其對于有特殊需求的學習群體，被視作適宜的媒介[4]。部分歐洲國家已嘗試利用現代信息技術推進住院教育改革，如比利時采用幫助住院患兒與原生學校展開實時交流的在線社交軟件——Bednet，又如意大利國家研究中心機器人研究院團隊嘗試在熱那亞的加斯利尼兒童醫院使用教育機器人為患兒開設機器人課程。

住院教育迎來創新契機。2013年，在“伊拉斯謨+”計劃下，歐盟實施“在家和醫院學習”（Learning at Home and in the Hospital，LeHo）項目，該項目由設立在意大利米蘭的一家基金會運行，旨在以信息化方式支持、改進和創新住院教育，進而反哺普通教育。該項目提供工具包、資源庫和案例集，通過開發一個在線中心，為從事或參與住院教育的人員提供工具和資源。具體分為三個目標：概述關鍵教育因素，推廣最佳案例;探索和設計基于現代信息技術的解決方案;驗證現代信息技術對住院教育的方法論和教學法的影響。該項目的最終愿景在于助力患兒重返健康、重返校園、重返生活。

二、歐盟住院教育創新三部曲

把現代信息技術應用于病房學校，對于住院患兒維持學業至關重要，可助力因病缺席原生學校校園生活的患兒減緩社會隔離所帶來的不適[5]。在分析歐洲住院教育制度環境并調查歐洲住院教育現狀的基礎上，LeHo項目團隊從三方面推動住院教育創新：確定關鍵教育因素，探索創新解決方案，促進專業隊伍建設。

第一，確定關鍵教育因素。基于社會建構主義學習理論，LeHo項目團隊為住院教育確定6個關鍵教育因素：關系、理解和構建知識、承擔角色、元認知、個性、機構間互動。[6]

關系（relationships）因素是指，真正的學習只能通過個體與他人或與社會及文化環境的互動來進行。由于無法參與原生學校教育教學生活，患兒難以與同伴談論疾病及治療。不同于在校同齡人一對多的師生關系，住院教育中一對一的師生關系會抑制患兒的體驗式學習和小組學習。教師、醫護人員和家長需要密切合作，為患兒提供交往和互動的教學環境。

理解和構建知識（making sense and constructing knowledge）因素是指，當學習內容有意義且符合學習者目標時，有效學習才會發生。知識構建不是一個自動過程，而需要學習者保持積極性與主動性。疾病可能迫使患兒將注意力集中于治療以及自身的健康而打擊學習的積極性與主動性。教師要幫助患兒為學習建立意義與目標。

承擔角色（assuming roles）因素是指，學習者應該能夠將新的學習成果應用于新的環境，并成功扮演新的角色。扮演角色意味著思維的靈活性和專注度，以假定的角色來抽象推理和構建概念。通過合作學習模式，住院教育可促進患兒承擔社會角色。鑒于合作學習參與者的異質性，合作學習對參與者承擔新的角色可以形成挑戰，有助于促進參與者學習。

元認知（metacognition）因素是指，認知是一個思考、推理、計劃、組織和控制學習的過程，個體須對這個過程展開自我覺察、自我反省、自我評價與自我調節。與知識汲取和技能習得的及時性相比，元認知發展具有長期性，也更難評估。在住院教育中，發展元認知難度更大，卻能使患兒受益匪淺。

個性（individualities）因素是指，學習者有不同的學習策略、學習方法和學習能力，深受個人先前經驗、社會環境、動機、文化、個人學習風格和發展的影響，教育教學必須回應這些個體差異。在住院教育中，身處病房的學習者，其個性、動機和情感受制于病患。對患兒實施的教育教學應該是基于個性的量身定制。

機構間互動（inter-institutional communication）因素是指，作為青少年教育的重要機構，家庭與學校之間的開放和雙向溝通有助于彌補雙方固有不足并增強教育功能。機構間互動可以由此擴大到直接參與青少年教育的不同機構之間以及地方和國家層面的教育行政部門之間的良好溝通和相互認可。不同教育機構之間的協作亦可共享學生學業能力及綜合素養的評估標準。

第二，探索創新解決方案。將現代信息技術尤其是信息通信技術運用于住院教育，可以引發教學變革，至少可以通過遠程教育實現個性化輔導[7]。在焦點小組會議上，LeHo項目團隊分析住院教育運用現代信息技術的頻率、問題、局限和優勢。在現有住院教育運用的278種現代信息技術中，使用率排名前10位的分別是Email、Skype（實時通信軟件）、Bednet、PowerPoint、Dropbox（實現文件同步、備份、共享、云存儲的軟件）、Word、Excel、Publisher（出版物管理軟件）、Robotica（為行動不便患者開發的由肢體感應來控制鼠標的軟件）、WhatsApp（實時通信軟件），占所有現代信息技術的30.2%。[8]

LeHo項目團隊就此推出LeHo工具包，內含各國選送的創造性運用現代信息技術的住院教育教學實踐案例，易于操作。典型案例有：英國的“熊貓在我的座位上”，讓智能玩具熊貓代表身在病房學校的患兒進入原生學校的教室并代其行事;法國的“教室中的機器人”，讓身在病房學校的患兒控制置于教室的移動機器人，以實現與原生學校同班同學的交流和協作;意大利的“醫院收音機”，讓身在病房學校的患兒自己制作廣播節目，以消減因住院所產生的孤立感;荷蘭的“Webchair視頻會議系統”，讓身在病房學校的患兒遠程實現實時參與原生學校校園生活;英國的“Edmodo”，讓原生學校的教師通過在線社交工具為身在病房學校的患兒答疑解惑。

第三，促進專業隊伍建設。住院教育須通過專業認證并被納入國民教育體系，屬于特殊教育的一個種類。病房學校的駐院教師來自常規學校體系并接受特別培訓。該教師群體，以及參與住院教育的醫務工作者，加上住院患兒家長，三者共同構成住院教育專業隊伍。針對這支隊伍，LeHo項目團隊依次開展培訓行動、田野實踐和在線網絡研討會[9]，并把自編的《LeHo：國際創新實踐指南》通過歐洲醫院教育工作者組織網絡分享[10]，既能提升住院教育教學的質量，又能推動住院教育專業隊伍發展。

培訓行動以一套信息卡為基礎。這些信息卡由LeHo項目團隊按照所有合作伙伴擬訂的創新實踐清單編制而成，匯集住院教育運用現代信息技術的創新性想法。具有近250年歷史的英國萊斯特皇家醫院開辦的住院兒童學校（Childrens Hospital School Leicester）負責協調培訓行動，并根據關鍵教育因素對清單展開分析，進而確定涵蓋大多數關鍵教育因素并最適合病房學校需求的4個創新實踐。之后，LeHo項目團隊為這些創新實踐起草信息卡和培訓行動說明，以指導住院教育專業隊伍專業發展。每次培訓行動，從4個創新實踐中選取一個或多個展開頭腦風暴式的研討，并幫助培訓對象把創新實踐引入各自教學創新。由此展開田野實踐，讓創新實踐惠及更多住院教育專業隊伍。之后的網絡研討會旨在創新實踐經驗的國際分享。

三、住院教育發展改革三要點

經歷中世紀涂炭歐洲大陸1/3人口（約2500萬）的黑死病以及百年前席卷全球的西班牙流感，病房學校在歐洲應運而生。把課堂搬到患兒病床邊，病有所醫與學有所教相結合。理念上雖堪稱完美，實踐上卻乏善可陳。歐盟推出的LeHo項目力圖讓新一輪科技革命的創新成果助力住院教育更邁進一步。綜合上述對LeHo項目的分析，住院教育發展改革呈現如下三個要點。

一是教育創新須基于患兒權利。教育是人的基本權利，也是實現社會公平公正之根本途徑[11]。英國衛生部1959年發表的報告《住院兒童的福利》（The Welfare of Children in Hospital）得出“住院兒童狀況亟待改善”的結論，并催生了病房學校。1988年，全歐12個兒童福利志愿者協會聚集荷蘭城市萊頓，呼吁保障住院患兒及其家屬的權利?！叭R頓精神”被納入歐洲理事會2011年確立的《兒童友好衛生保健指南》（Guidelines on Child Friendly Healthcare）[12]。根據《歐洲住院兒童協會憲章》（European Association for Children in Hospital Charter），患病與康復中的兒童享有兩項基本權利：健康權與受教育權。LeHo項目服務于雙重目的：確保住院患兒完成學業，確保住院患兒與原生學校師生的聯系?；谧≡夯純簷嗬?，LeHo項目團隊提煉并確立以“關系”為首的六大關鍵教育因素，探討這些因素影響住院教育的可能，提出將這些因素植入住院教育的建議[13]。由此打造的LeHo工具包既具有創新性又凸顯住院患兒權利。

二是校醫結合須基于心理健康。于住院患兒而言，不因住院而受阻斷或受剝奪的既有受教育權，也包括校園生活在內的社會生活權利?；純阂蜃≡憾a生剝奪感——家庭生活、校園生活、社會生活的被剝奪。學校、醫院和家庭之間的合作既能促進患兒的學業進步，更能改善患兒的心理健康[14]。與家庭、學校以及社區保持聯系，對患兒順利度過住院期至關重要[15]。保持原生學校歸屬感，對患兒心理健康尤為關鍵[16]。以現代信息技術推動住院教育創新，學校與醫院實現實時互通，有望實現讓患兒在住院期間留在原生學校就讀。

三是技術助攻須基于師資素養。現代信息技術可助力患兒消減因社會隔離所產生的孤立感，進而增強重返校園與早日康復的信心[17]。技術可以逾越學校與醫院的界限、國與國的界限、文化與文化的界限，但是目前歐盟各國的教育制度及教師教育體系均未實現一體化。何況因疾病和住院而產生的特殊需要，病房學校期待更廣泛的課程資源，更豐富的課程內容，更多元的教學方法，以及更個性化的教學計劃。以現代信息技術推動住院教育創新，住院教育專業隊伍既要具備媒體素養，更要擁有跨文化交往素養。奉行歐盟“多元一體”理念，LeHo項目并非力圖打造一個適用于歐盟境內所有住院教育的模式，而更多顧及歐盟各國教育多元與文化多元，積極倡導住院教育專業隊伍相互交流并分享各自有益經驗，進而催生創新性理念與實踐。[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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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朱婷婷? ?校對 王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