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瓊
蘇軾對清歡是極愛的,他寫道:“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蘇軾眼中的清歡,是人間歡愉,是在南山喝了浮著雪沫乳花的美酒,還要配著美味的野菜、竹筍。如此清歡,神仙也不及了。
再次讀到這首詞是在林清玄先生寫的文章《清歡》,淡淡的兩個字,有著油然而生的溫情。先生說:“清歡”是什么呢?可以說是“清淡的歡愉”。這種清淡的歡愉不是來自別處,正是來自對平靜的疏淡的簡樸的生活的一種熱愛。”這和古時的蘇軾的體會不謀而合。所謂清歡,是內心的純凈安然。
而如今世事紛繁,眾人皆是身心疲憊,從內到外難覓清歡。人人行色匆匆,從迎著朝陽出門,到披著晚霞歸來,早沒有了清心歡愉。更別說那一粥一飯,一酒一茶的安逸閑雅。從幾時起,清歡成了奢侈。
清歡的畫面是先生筆下的:“順手拈下一朵熟透的朱槿花,吸著花朵底部的花露,其甜如蜜,而清香勝蜜,輕輕地含著一朵花的滋味,心里遂有一種只有春天才會有的歡愉。”僅僅一個摘花的動作,嗅著它的芬芳,淺嘗它的甜蜜,就有了猶如春天的享受。于是,清歡有了它存正的意義和價值。
使我感同身受的是先生寫的馬場。年輕時,先生喜歡去馬場,那里遠離喧囂,綠草如茵,柔風徐徐,策馬奔騰,有著一騎一人走天下的豪情。那時先生一定自在愜意,無牽無絆,天高地闊憑我行的情愫萌動著。這時的時光,不沾染一絲世俗的塵埃,藍天白云,甜蜜的空氣,一定有著初戀的味道。
可是,許多年后,人至中年的先生再去馬場,那里已經是面目全非。草地斑駁,馬兒衰老,四處喧嘩吵鬧,空氣渾濁。再也沒有過去清歡的場景,心境一片荒蕪。無奈中透著悲涼。
而我,先生失去了他的馬場,我失去的是年少時所住之地附近的一處山林。那時候,我家住在一個小鎮,那里依山傍水。我們特別喜歡附近那片樹林,清一色人工栽種,亭亭玉立,每一棵都長得筆直秀氣。山上沒有什么雜草,非常合適我們在林子間追逐玩樂。母親說,那片樹林等許多年后成材了要砍掉的。我聽著不以為意。
林子是我們這群孩子快樂的天堂,嘻笑時,時常會驚起鳥兒飛竄,偶爾有小動物在我們眼前倉促逃離,還能撿到造型特別的石頭。到深秋,每棵樹都會脫樹皮,一大塊一塊掉下來,或者輕輕一扯就能愉快地接在手中。是當時燃火燒飯好原料,一到周日,我們就有模有樣的打著招呼,美其名曰是去撿樹皮,嘩啦啦就直奔樹林。在那里,玩是第一,直到時間差不多了,才會匆忙搶奪樹皮,來一場大戰才盡興而歸……
這種歡愉,直到我跟隨父母搬離,我和伙伴們約好,有空一定回來到林子里玩。可這一別就是許多年,漸漸忘卻了樹林。直到后來,我結婚生子才回去一次。看到那個承載著年少時諸多快樂的山頭,已經是一片空寂。樹已經全無,空蕩蕩地一片矮矮的樹樁,可憐又可悲。早已沒有當初的風采,難道,這就母親所說的,成了材,要砍掉?我遠遠地凝望著曾經那么熟悉的地方,怯怯地不敢近前,心底薄涼一片。曾經以為,總是置身于喧嘩的城市,如若能夠在閑暇之余,能夠回到兒時的樹林,享受片刻的清歡,也是一種幸福。可是,想不到也成了泡影……
看到林清玄先生的《清歡》,自然而然想到我的那片山林。蘇軾當年想必是清歡無比,無人打擾;先生的清歡蕩然無存;我的清歡也蹤跡全無。難覓清歡,清歡難覓,也只能在回憶中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