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教學的規律是什么

孫雙金

我們當下的熱門話題是“統編本教材如何教學”，既然講教材，那我先問幾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屈原當年用什么語文教材？李白用什么語文教材？曹雪芹用什么語文教材？魯迅用的又是什么語文教材呢？我想可能是四書五經，可能是唐詩宋詞，可能是“三百千”。隨著時代的變化，大浪淘沙，教材會不斷變化，但不變的是規律，學習母語的規律是永遠不變的。那么母語學習的規律是什么？

從《紅樓夢》中“香菱學詩”的故事，我談幾個問題：

第一，大觀園里的“特級教師”是怎么教語文的？

第二，母語學習的規律到底是什么？

第三，如何使用當下的語文教材？

自從香菱被寶釵帶到了大觀園，她就纏著寶釵，讓寶釵教她寫詩。但是寶釵說寫詩不重要，關系學最重要，你得先去拜訪老太太和太太，這才是你最重要的本分。但是香菱對關系學不感興趣，她關心的是詩，想學寫詩。既然寶釵不愿意教，她就去找林黛玉，纏著黛玉教她怎么寫詩。林黛玉非常高興，說寫詩是什么難事呢。我們來看看大觀園的“特級教師”是怎么教學生的。我們知道律詩中四句詩之間的關系就揭示了律詩的寫作規律——起承轉合，中間的承和轉是兩副對子，平對仄，仄對平。如果遇到好的立意，好的句子，連平仄、押韻都可以不管，立意為先！然后林黛玉問香菱，你真的想學嗎？香菱說自己當然想學。怎么學寫詩呢？黛玉給香菱支招。第一，先讀100首王維的詩，再讀100首杜甫的詩，再讀100首李白的詩，300首打底。怎么讀呢？要一邊讀一邊琢磨這首詩好在哪里，讀了之后交流學習體會。于是黛玉就把自己的教材送給香菱，她最近自己手頭正有一本王維的詩，上面有她圈畫的標記，讓香菱讀完與她交流。一個月之后，香菱讀完去找黛玉。黛玉請她說說王維的詩好在哪里呢。

這就談到第二點——品味、欣賞詩歌。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中這個“直”好在哪里？這個“圓”好在哪里？香菱說：“初讀時我覺得這個‘直一點都不好，這個‘圓也太普通了。但是想象一下那個畫面，就是那一年我們初到京城的時候，詩中的畫面就真真切切地展現在我的眼前。我想不出這個‘直是怎么用的，這個‘圓是怎么用的，但不得不說用得太好了！”黛玉說這個“直”和 “圓”，含有陶淵明的智慧 ，是從陶淵明的詩中化過來的。

能品讀詩意之后，黛玉要香菱再讀杜甫的100首詩、李白的100首詩。讀完后香菱又來找黛玉了。香菱說：“我已經讀了這么多了，你覺得我理解得也不錯了，你能不能出個題目，讓我寫一寫呢？”

這就是學詩的第三點——寫詩。于是，林黛玉說：“昨天晚上的月亮很圓、很亮，我本來想寫一首有關月亮的詩，沒有寫出來，那你今天回去就寫一首月亮的詩，用十四寒的韻。”香菱回家一個晚上沒有睡好覺，在家里謅了一首：“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第二天，香菱把詩拿給林黛玉看，林黛玉說這首詩寫得工整是工整，但寫得太僵硬了，要放開來寫。于是香菱回去又寫了一首，第二天又拿給林黛玉看。林黛玉說偏題了：“你寫的不是月，是月色，是月光，回去再寫。”香菱回去又寫了一首，這是在夢里得來的一首。第四天給林黛玉看，林黛玉說這首詩好，于是批準她加入大觀園詩社，香菱順利成為詩社的一員。

總的來說，林黛玉怎么教香菱學詩呢？三步。第一步，大量閱讀名家名篇。她推薦詩佛的100首，詩圣的100首，詩仙的100首。這是香菱學詩的第一步，也是學語文的第一步。第二步，品味。學詩要理解，要欣賞，要像吃橄欖一樣，不斷回味這首詩好在哪里，要講出道理來。第三步，寫。一個題目“月”，圍繞月亮寫，同題詩寫三首，直到寫滿意為止。不像我們老師，一篇文章寫得不好，丟掉，再寫下一篇，寫不好，再丟掉，又寫下一篇。而香菱一寫月亮，二寫月亮，三寫月亮，直到寫滿意為止。在寫詩中學會寫詩，在寫作中學會寫作。林黛玉教香菱學寫詩，表面上是林黛玉教的，其實是曹雪芹教的。香菱學詩蘊含了曹雪芹的語文教學觀，語文教育觀。

下面我們談談第二個問題，學習母語的規律是什么？我把它總結成四個字：讀、背、寫、思。這就是語文學習的四大規律。

讀，讀什么？首先，讀教材，要把我們的語文書讀好！教材凝聚了眾多專家學者的智慧和汗水，我們當然要把它讀好，這是教材為本。第二，讀教材以外的名家名篇，讀課外書。梁曉聲是怎么成為作家的？他喜歡讀閑書，例如《青年近衛軍》。或許他也讀我們“快樂讀書吧”推薦的書，比如說《水滸傳》，比如說《西游記》等等。原來上海育才中學的學生，初一讀《西游記》，初二讀《水滸傳》，初三讀《三國演義》。育才中學沒有使用國家教材，而是用自己的教材。初中三年讀三本名著，三本名著讀完你的初中語文就畢業了。學生閱讀量要達到多少呢？課標要求小學六年讀145萬字。我認為偏少了，尤其南京的孩子，城市兒童小學階段的閱讀量要達到500萬字，一年要接近100萬字。假如一本書10萬字，10本書就達100萬字，一年10本書的閱讀量不算多，是完全能做到的。

第二個規律是多背。背的好處在哪里？最近在家看莫礪鋒先生的書，他解讀《春江花月夜》，5個章節，解讀得非常好。很多校長和老師都可以從頭到尾背下來，我很羨慕，這就是背誦的好處。背誦的好處在哪里呢？第一，顯示文化底蘊。高林生老師講過一段親身經歷。他到赤壁去玩，看到赤壁上刻著《前赤壁賦》，因為是狂草，好多人認不出寫的是什么。高林生老師就站在石頭上把《前赤壁賦》從頭到尾背了一遍。當他最后一個字話音剛落的時候，旁邊的游客指著他說：“你看那個老頭多有文化哦！”隨時隨地能把經典背出來，這就是有文化的表現。什么叫文化？這就叫文化！不是我們在網絡上搜索到的東西就是自己的，那是人家的。朱自清講過一句話，讀書就像你吃下去的食物，肉只有吃到嘴里，才能化作你的營養。書，只有背到你的腦子里，才能化為你精神的營養。這就好比你到商場買衣服，只有把那件衣服買回來，才是你的衣服，不買回來永遠是商場的衣服。學習不背下來，那永遠是人家的，背下來就是你自己的了！別人搶也搶不去。這是背誦的好處！所以朱自清說學語文一定要背兩三百首古典詩詞。這是學母語的功底，這是學母語的童子功！陳琴老師的素讀為什么那么出彩？因為她遇到了一個有文化的外婆。在“文革”當中，沒有書看的時候，外婆天天叫她背一首詩，所以陳琴有扎實的童子功。我們沒有，但是我們今天可以和孩子們一起背誦。我18歲做老師的時候，早上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著唐詩宋詞在教室里誦讀。等學生走進校園，走進教室，學生總會看到他們的孫老師在教室里讀書、讀詩，我認為這是給學生最好的示范。為什么早上我們老師不能讀詩，不能讀文呢？為什么只是看著學生讀呢？背誦了大量的古典詩文，你就會“腹有詩書氣自華”，你不再是張飛的氣質，不再是李逵的氣質。你是誰的氣質呢？你是諸葛亮的氣質，你是孔子的氣質，溫良恭儉讓，溫文爾雅，氣度不凡。改變你氣質最好的化妝品是什么呢？是詩文。化妝品要用，書更要讀，人類最好的化妝品是唐詩、宋詞，是經典名著，讀書使人靈秀。

第三個規律，寫。林黛玉叫香菱學詩是怎么寫的？拋出一個話題，然后一寫、二寫、三寫，直到寫好為止。寫什么，就要把事物寫到位。寫作訓練的形式很多，比如班級接力賽寫話，同題共寫，還有出班級板報等等。寫作要讓學生有話表達，有成就感，這些都是寫作當中極為重要的東西。寫，興趣最重要;寫，成就感最重要;寫，方法也重要，它是一個系統工程。

第四個規律，思。“讀、寫、背”是語文學習的外在形式，而貫穿其內在的本質是“思”，思考。現在外面有一個很火的培訓機構叫“學而思”。“學而思”怎么來的？“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它源于孔子的名言。學習不思考還叫學習嗎？什么叫作思考？思考要有問題。“日照香爐生紫煙”，如果我寫的話一定會寫“日照香爐生白煙”，為什么李太白寫“紫煙”呢？“忽聞岸上踏歌聲”，為什么是“忽聞岸上踏歌聲”呢？汪倫早干嗎去了，等到人家李太白都走到桃花潭，坐上小船，要走了，你才急急忙忙趕來送？“遙望洞庭山水翠”，晚上看洞庭湖山水還是翠的嗎？月光下的景色還有色彩嗎？詩人是否用錯了詞？學而思，所有的思考都源自于問題。讀書沒有問題叫傻讀書，叫死讀書。

所以母語學習的規律，我們概括為四個字就是讀、背、寫、思。大量閱讀，背誦經典，快樂寫作，在讀寫背的過程當中不斷地思考。

第三個問題，怎么用好統編本教材呢？①讀。我們要把統編本教材里的文章讀好。什么叫讀好呢？教師要范讀好。每一個語文教師，你教每一篇課文，都要把這篇課文范讀好。讀正確流利，這是最基本的。要讀到什么程度？讀到所有的字句如出己心，如出己口，繪聲繪色，以聲傳情，你一張口就要把學生帶入到課文情境中去。有老師跟我說她班上學生朗讀不好，我就問她：“你讀好了嗎？麻煩你讀一下。”一讀，問題就露出來了。做老師的自己都沒讀到位，怎么教學生讀好呢？②背。我有一個觀點，白話文幾乎不用背。除非像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春》這種經典的散文。要背的是什么？是《詩經》《楚辭》《古詩十九首》，是唐詩、宋詞，是經典的文言文。凡是要求學生背的，老師最好背給學生聽，這是最令學生信服的，也是自己最有收獲的。背誦好處很多：第一，培養了你的記憶力;第二，豐富了你的底蘊;第三，改變了你的氣質;第四，可以防止老年癡呆。當你在講臺上背出學生要背的詩文，還有哪個學生不效仿？教育就是我做給你看。師生共背，其樂融融。③寫。我們現在的老師很忙，但還是建議大家寫寫充滿情調的隨筆、小故事或者小詩。當你說：“同學們，昨天老師寫了一篇文章，昨天老師寫了一首詩。”啪，往黑板上一展示，“你看看老師寫得怎么樣？你們幫老師指點指點。”你能發現學生的小眼睛一個個閃閃發光，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他們會說：“我們的老師也是作家，我們的老師文章也寫得特別棒。”他們寫文章肯定會努力學你。現在一個最大的問題是從來不寫文章的人指導別人寫文章。曾有老師跟我說：“孫校長，你不要叫我寫文章，叫我寫文章簡直是要了我的命。”作為語文老師一定要寫，可以寫詩，寫故事，寫寓言，寫童話，寫隨筆，寫小說，什么文體都可以寫一寫，不要整天只寫論文。一個小學語文老師能寫好文章，學生看你的眼光一定會不一樣。

關于思考，我認為我們一定要做一個有思想的老師。我十分贊同王棟生老師的話，要站著教書，不要跪在教材的腳下，不要做教材的奴隸。教材也是人編的，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要平視教材，有時甚至要俯視教材。既尊重教材，也要客觀、平等地看待教材，與教材平等對話，鉆研教材，創造性地運用教材。

“要站著教書，不要跪著教書”。我們語文教育的明天一定會無比燦爛，無比輝煌！■

（作者單位：江蘇南京市北京東路小學）

責任編輯 楊 偉

我18歲做老師的時候，早上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著唐詩宋詞在教室里誦讀。等學生走進校園，走進教室，學生總會看到他們的孫老師在教室里讀書、讀詩，我認為這是給學生最好的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