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諸葛亮《出師表》舉薦向寵的深層原因

摘 要：諸葛亮北伐前上表劉禪，其中舉薦將軍向寵可以“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并點明了原因，即“性行淑均，曉暢軍事”，得到劉備認可并深得眾望。雖然史料中關于向寵的記載簡略，亦未見其搴旗取將之例，但結合當時政治局勢和諸葛亮用人標準進行分析，可以發現除上文所述，諸葛亮此舉背后還有著其他更為深層次的原因。

關鍵詞：諸葛亮 《出師表》 向寵

《出師表》是諸葛亮為實現政治理想、完成先主遺愿而率軍北伐的臨行奏章，言辭誠懇、情真意切，表現了諸葛亮對先主知遇之恩的感激之情、對蜀漢的忠貞不貳及對平定中原的堅定決心，讀來感人至深。

表文在武將一列舉薦了將軍向寵：“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于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a言語間對向寵充滿賞識與贊嘆。諸葛亮統領蜀軍北伐，路途遙遠，必不能實時掌握國內詳細情況，需要提前做好周密的內部人事安排。同時對北伐遠征而言，其成敗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后方的安危，所以后方軍隊統帥的重要性不言自明。而蜀漢立下豐功偉績的將軍不在少數，在此諸葛亮卻獨舉向寵，囑托劉禪“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同時也點明了原因，即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得到劉備認可并深得眾望。雖然關于向寵的史料記載簡略，不過寥寥百余字，亦未見其搴旗取將之例，但結合當時政治局勢和諸葛亮用人標準進行分析，可以發現除上文所述，諸葛亮此舉背后還有著其他更為深層次的原因。

一、維護后方政局安穩的需要

223年，劉備病死，劉禪繼位，“以亮為丞相，委以諸事”。諸葛亮協助治理蜀漢四年，施行了一系列政治經濟措施，境內興旺繁榮。他親自南征，“攻心為上”，成功平定南中叛亂；“西和諸戎”，與少數民族和睦共處，同時派使臣多次訪吳，修復與吳的關系。“軍資所出，國以富饒。乃治戎講武，以俟大舉。”北伐條件日臻成熟，出征前，他呈上《出師表》。他深知此去少則幾月，多則數年，國家政權交予劉禪手中，自己無法即時協助左右，雖然經過四余年來休養生息、發展生產、與別國斡旋，蜀漢目前形勢大有好轉，然而隱患仍存。而北伐戰事爆發后，糧食供應等諸多事宜還需要依靠以劉禪為首的戰略后方提供補給。后方一旦出現差錯，等于將北伐軍置于孤立無援之境。諸葛亮明曉，劉禪作為名義上的最高領袖，治國本領有限，大權在握卻難以運籌帷幄，容易聽信小人讒言，做出不當之舉，因此格外懇切叮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從內外人才入手，一字一句囑咐他務必親賢遠佞，教授他施政方針。而比起期待他年輕有為、勵精圖治、帶領國家蒸蒸日上，諸葛亮更希望其做到“穩”——安穩無事，做好后勤工作，支援前方戰線，讓北伐軍安心作戰，無后顧之憂。

諸葛亮在表文開篇分析蜀國目前面臨的狀況，坦誠地將“益州疲弊”“危急存亡之際”的不利局面告知后主，同時又勉勵劉禪不要灰心，內外皆有優秀的人才可以啟用。于是諸葛亮開始推薦可靠人選，其中以向寵做營中主將。蜀國武將勇猛善戰者不可勝數，豪猛如魏延，屢次打敗強敵，立下赫赫戰功，進封南鄭侯；忠勇如張翼，平叛蠻夷時盡忠職守，“被征當還”，不惜丟官也要嚴陣以待，屯糧送往前線，為接任者做好萬全的準備。與他們相比，向寵似乎有些相形見絀。

但須知，蜀漢主要政治目標是征討曹魏，一統中原，確保前線勝利成為最主要的著力點。諸葛亮統率最精銳的軍事人才和主要兵力隨他出兵祁山，而北伐主力軍以外的戰略后方，同樣需要協調運轉。對于大后方，謹慎、不出差錯正是諸葛亮在這一特殊時期最為關注的方面。

因此，諸葛亮此時迫切需要一個性情溫和、深諳維穩且富有軍事才干、多謀善慮之人。思來想去，他看中了做事以小心為上，以謹慎為先的向寵。向寵在劉備在位時擔任牙門將。夷陵之戰蜀國慘敗，幾乎全軍覆沒，折損劉備多員大將，馬良、沙摩柯、程畿、王甫、李朝等人均戰死沙場。面對危急戰勢，“秭歸之敗，寵營特完”，向寵部隊卻無人身亡，完整保全，先帝劉備稱之曰“能”，由此其謹慎風格可見一斑。無論排兵布陣、軍隊配合還是熟悉進攻、防守地形環境等，向寵都小心謹慎、不冒進，有其獨到之處。而他沉穩持重、不急躁冒進的作風，正與諸葛亮穩定后方的需求相合。這很好地滿足了諸葛亮的需求，遂力薦之，向劉禪言明，北伐軍之外的力量中，向寵最可擔此大任。

二、警示教育劉禪之用

劉備白帝城托孤囑咐諸葛亮，劉禪可以輔佐，則請他輔助好；如果確實沒有才能，諸葛亮可以取而代之，并告誡兒子，對待諸葛亮要像對待父親一樣。這番肺腑之言出自他對諸葛亮從一而終的信任和對兒子為人處世的深刻了解，所以他說“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善于發掘人才、選賢任能的他這么說也是在為蜀漢留退路，他不忍自己離世后兒子不善理政而使蜀漢消頹沉淪，告訴諸葛亮視具體情況而定，必要時稱帝，以免政權落入奸佞小人手中。

諸葛亮嚴格遵循他的囑咐。劉備逝世后，他竭力輔佐劉禪，全權負責國家大政方針決策，“政事無巨細，咸決于亮”。但他并非專擅跋扈，“專權而不失禮，行君事而國人不疑”。他專注發展生產，“務農殖谷，閉關息民”，將蜀漢流域治理得井井有條，使成都一帶成為百姓幸福安居的天府之國，同時向南討伐夷越，七擒孟獲，使其心悅誠服，終于歸順；還親畫“圖譜”，向落后的南中地區帶來先進的政治、經濟、文化觀念，大大帶動了南中地區的經濟發展，促進對南中人民的教化。

他治政時，朝野上下忠臣當道，奸佞小人無處容身。劉禪身邊的宦官黃皓等人處心積慮，逢迎討好，一心圖謀上位，諸葛亮擔心出征后朝堂不保，亂臣賊子進獻讒言。常言道，兵可以千日不用，國不可一日無防，因此務要格外重視軍隊力量，選拔出完全效忠于皇帝的一支隊伍，從根本上保障國家統治的穩定。

后主劉禪平庸無能，對于治國無甚建樹，只謹遵父親教誨，聽從丞相意見，甚至幾近無為而治。這樣的他對軍務自然缺乏謀略，需要有真正懂得領兵統將的人輔助他，甚至可以說，接替諸葛亮北伐期間統軍的空缺。因此，此時所選的將領必然要至誠高節、行事謹慎、赤心奉國，竭盡全力守好軍事大權，在后主為小人左右時起到“正君心”的作用。前文已經提到，向寵在跟隨劉備伐吳時，統兵有方、率軍作戰幾無傷亡、部隊保存最完整，受到劉備極力褒獎，稱之曰“能”。劉備生性內斂，鮮少直接稱贊部下，這也從側面說明向寵謙虛謹慎、熟悉軍務并非浪得虛名。而諸葛亮向來對劉備忠心耿耿，毫無二心，對于劉備看重的能才，他自然十分認可，選他接替自己北伐期間的軍事職能也就理所應當了。

同時，在劉備稱“能”以后，向寵在一眾軍官中脫穎而出。需要看到，劉備在伐吳時軍隊遭受重創，此后人才雖然仍然可觀，但主力軍跟隨諸葛亮北伐，在謹慎派人才中，向寵當是出類拔萃的。此時提拔向寵為中領軍，相當于將軍權交到了向寵手中，命他秉旄仗鉞。軍隊是維護國家穩定的堅強基石，這份授權重要程度不言而明。

這其實是在提醒劉禪，自己理解他對軍事不甚精通，為他選拔出向寵做軍務主要負責人，軍事上的問題應先咨詢他，以求穩妥，切勿任性妄為，誤用奸臣，聽信讒言，以致誤國。

諸葛亮對君主、對蜀漢的一片赤誠之心，也盡在于此。

三、向寵的行事風格符合諸葛亮的用人標準

諸葛亮有著成熟的用人觀念，“能盡時人之器用”，以善于識人著稱。他曾寫過一段論諸子的文章，其中對古人的性格特質有著極為獨到的分析，可謂切中肯綮：“老子長于養性，不可以臨危難；商鞅長于理法，不可以從教化；蘇、張長于馳辭，不可以結盟誓；白起長于攻取，不可以廣眾；子胥長于圖敵，不可以謀身；尾生長于守信，不可以應變；王嘉長于遇明君，不可以事暗主；許子將長于明臧否，不可以養人物。此任長之術者也。”

于是，諸葛亮憑借自己的獨到眼光，在劉備在位期間，舉薦眾多賢才。比如，他敏銳地發現了龐統的軍事才能，與魯肅一同向劉備極力推薦他，劉備這才再度召見龐統，與之共商國是，青眼相待，不久拜為軍事中郎將，與諸葛亮同級。當時，蜀地稱龐統為“鳳雛”，諸葛亮為“臥龍”，諸葛亮知道龐統的存在或許會給自己帶來威脅，但他深明大義，以國家利益為重，出于對蜀國前景考慮，以博大的胸襟和寬宏的氣度助龐統青云直上，大展宏圖。

在后主繼位后，他開府治事，更是啟用了大批人才。他用人注重才能，不計較出身與個人恩怨，無論是曾效命于曹操的劉巴，還是劉璋舊部李嚴，都得到了他的賞識。他將他們安排在最合適的位置，用人之長，盡展其才。

縱觀諸葛亮稱贊過的人才，蔣琬“為政以安民為本，不以修飾為先”“托志忠雅”，董和“有忠于國”，陳震“忠純之性，老而益篤”，董允“秉心公亮”，楊洪“忠清款亮，憂公如家”，呂凱“守節不回”，王平“忠勇而嚴整”，鄧芝“堅貞簡亮，臨官忘家”，姜維“忠勤時事，思慮精密”，他們都有一些共同點，即忠誠、勇毅、純良、有操守、心系國家，等等。

總結來說，諸葛亮看重人才尤為強調品德。在他心目中，“德”居首位，其次是“才”。

他對德的看重，在對待廖立、張翼的不同態度上體現得尤為明顯。廖立曾經得到諸葛亮高度評價：“龐統、廖立，楚之良才，當贊興世業者也。”然而他后來恃才放曠，傲慢無禮，為先主守靈期間在靈前殺人，大為不敬；肆意貶低群臣，誹謗關羽帶兵作戰無方，文恭治理政務缺乏思路，郭攸之只會盲目跟風附和、不可以同他謀劃大事。諸葛亮不能容忍品行不端的人參與治國，他聽聞此事，上奏章歷數廖立的劣跡，彈劾他坐井自大。最終廖立被貶為平民，流放汶山郡。

蜀國大將張翼為人剛正不阿、光明磊落。他治理南夷期間，因為執法過嚴，使部落叛變，他帶兵討伐卻慘敗，受召問責卻以國家利益為重，仍然堅守在一線，準備糧草等待后繼者接應，為再度南下做好萬全準備；也敢于在朝堂之上直言國家弱小之際，不應該濫用武力，公然反對姜維伐魏的主張，與姜維就此產生過節。他雖與姜維政見不合，但姜維看重他的德行，每次北伐都派他同去；他的治政方針缺乏靈活性，不懂變通，帶兵平叛也未酣暢淋漓地大勝，但品行高尚、作風端正，受到諸葛亮稱贊。

而向寵的性格中也恰有諸葛亮欣賞的特點，正如《文選》六臣注劉良所言：“向寵，蜀將也，淑善均平，曉明暢達。督，率也。言寵性善平，曉達軍事，先帝嘗經試用，眾臣舉以為率，與謀營中之事，必能使士卒和美，強弱得其所宜也。”歷史中的向寵性格品德善良平正，通曉軍事謀略，是軍事上的表率，深得部下與領導的信任。

也須看到，面臨北伐這一險要關頭，僅僅是這樣平善的性格以及對軍事的謀略，并不足以讓諸葛亮在一眾人才中堅定地選擇向寵，還有諸葛亮本人的性格因素也應當考慮在內。

諸葛亮出山以前，“躬耕隴畝，好為《梁甫吟》”，性情溫和，行事低調，隱居田野；出任丞相后，諸葛亮一直秉持“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誡子書》）的觀點。這體現了他靜觀萬物、靜心思考、冷靜處事、不貪戀物欲的思想以及心態。淡然處世、清靜平和的他看到同樣善良平和、正直踏實的向寵，就如同看到了曾經效忠劉備、一片赤誠的自己，贊許認可之心油然而生。

不僅僅選拔督軍如此，諸葛亮在這一時期舉薦的人才皆然，“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祎、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諸葛亮本著講求平穩的理念，確定了北伐后援隊的人員配置。

因此諸葛亮對向寵委以重任，充分做到人盡其才，是合情合理的。

四、結語

總而言之，出于維護政局安穩的目的，諸葛亮慧眼識才，自北伐軍以外的將領中提拔向寵，將軍務大權交予他，同時也是警示教育后主劉禪，告誡他不可聽信讒言，以使國祚綿長，可謂用心良苦。向寵亦不負重托，擔任督軍期間，一直忠心耿耿、盡職盡責為蜀漢效力，牢牢把持后方軍事大權，不曾出一點差錯。

穆彰阿撰《（嘉慶）大清一統志》卷三百五十載：“資求廟，在長陽縣西北九十里，祀蜀漢將軍向寵。”在向氏的故鄉湖北宜昌，時至清代還保存有祭祀向寵的廟。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向寵很得民心，為后世所尊崇懷念。

不僅以身作則，并且培植、選拔良才，諸葛亮為蜀漢做出的巨大貢獻令我們由衷敬佩與感懷，筆者也期待進一步探究他沉穩淡泊、謙虛謹慎的性格特征。

a 陳壽：《三國志》卷三五《蜀書二》，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919—920頁。（本文有關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作 者： 平怡然，山東農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秘書學、中國文學。

編 輯： 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