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奧菲?艾比 著 步凱 譯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21.1
58.00元
[英]奧菲·艾比
在愛爾蘭的都柏林長大,于愛丁堡大學獲得生物科學學士學位,2011年從華威大學醫學院畢業。她是英國皇家內科醫師學院的成員,重癥監護醫學學院的研究員和英國重癥監護協會的理事會成員。目前受雇于英國國家重癥監護醫生培訓項目,從2016年9月開始代表英國醫學會撰寫博客“秘密醫生”。
本書探討了醫生工作生活中具有情感的一面。作者向讀者展示了自己通過醫院的旋轉門看到的人性,并帶領讀者超越純粹的醫學視角。書中記述的事件是根據作者多年來的親身經歷,從十余個不同的單位和醫療機構收集而成的。通過七種情感講述了活著意味著什么,以及關心生命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有一次,全天的所有工作都進行得順順當當,馬上就要完成了。安安靜靜的時光并不會讓人覺得無聊,碰到這種時候,你可以在晚上溜出去,到咖啡店買杯熱巧克力。不過,這一次,就在我付錢的時候,實時呼叫機響了。我確認接收這位轉診病人,在我放下電話之前,轉診的醫生匆忙補充了一句:“只是給你提個醒:他的妻子脾氣可不小?!?/p>
我嘆了口氣,但至少我喝了杯熱巧克力。
當我回到醫院時,外科主治醫師回述了病人的糖尿病、多發性糖尿病足潰瘍和高血壓病史?,F在,病人的腿需要截肢,他已經出現了敗血癥,情況緊急,但他拒絕手術。如果病人接受手術,手術后可能會很不舒服,所以治療小組問我們,是否可以在術后對病人進行重癥監護。
我喝下了最后一口熱巧克力,注意到病區里一位初級醫生看上去好像很開心,好像可能會有一場好玩的熱鬧可看?!澳阋M去看看他們嗎?”他揚起眉毛,把頭轉向病房中的病人。然后他對我笑了笑,說:“我要在這里等著,看看你從病房走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似乎每個工作人員都和那個生氣的妻子打過交道了。
“好的,”我堅決地說,“我要進去看看,盡量不讓自己生氣?!?/p>
病人叫戴維(David),70多歲,倚在床上。他的妻子坐在床邊的軟墊椅上,面帶愁容,和她的丈夫面對著同一個方向,床邊空間有限,沒法把椅子轉到另一個方向。我拉上病床周圍的圍簾,繞過他們的病床,溜進了床和窗戶之間狹窄的過道。我依次向他們兩人作了自我介紹,然后開始了我的“破冰之旅”,很慶幸那天沒有其他工作的壓力。戴維給我講了入院前幾周大概的病史和癥狀,還向我解釋說,他的妻子一直在照顧他。然后我把談話引向了截肢的治療計劃,以及他是否可以接受手術后進入重癥監護病房。他重申,他一開始就不同意做手術。
我不知道你是否會感到驚訝,但是我必須承認,血液和內臟的手術幾乎不會讓我感到困擾,但從心理上來說,當我想到自己的一條腿會被切除,然后被扔進醫療廢物箱時,難免會有些痛心。完全可以理解,任何人都很難做出這種選擇;而且,可以理解的是,對戴維來說,他可能很少考慮這是一種斷腿求生的措施,而是會將其注意力放在如何應付之后的生活,那就是,只有一條腿的生活。
他的妻子經常翻白眼。我試著與她進行積極的眼神交流,同時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戴維身上。當我說話時,她對我發出噓聲,最后打斷我,告訴我醫生們做過的許多粗心的事情。她很清楚地告訴我,在她看來,醫生都是一樣的,沒有人能正確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我聽著,提醒自己不要生氣,現在還不是上鉤的時候。
所以我的初步判斷是,確實,他的妻子脾氣很大。另外,戴維似乎也心事重重。

我繼續給戴維做著檢查,他也繼續毫無條理地談論各種問題,比如吊具和護理,以及他們的兒子現在住得太遠,無法回來幫忙。我幾乎完全失去了談話的思路,這時我聽到了一句讓我怔住的話:“……我妻子也可能不會再來了,是嗎?”
“是的,”他的妻子堅定地回答,“我只能在自己去世之前待在這里照顧你?!?/p>
我停下來,抬頭看著他的妻子,然后試探性地問她說的是什么意思。妻子的回答仍然帶著輕蔑和鄙夷的語氣。簡言之,她被診斷出了晚期癌癥,而她的預后存活年限還不到一年。
我看著那個憤怒的女人,感到我的下一次呼吸中充滿了這對夫婦不得不面對的殘忍和悲傷。我不僅與一位病人站在一起,他面臨的決定將永遠改變他在這個世界的生存方式,而且還與一對即將失去彼此的夫婦站在一起,和一個正在與自己的疾病做斗爭的女人站在一起,她知道自己將不得不離開她的丈夫,并因此而感到憤怒。
當我走進房間的時候,我對病人妻子的暴脾氣既擔心又害怕;但當我離開病房的時候,我一點也不害怕她的行為,我甚至不能譴責這些憤怒。
在不得不服從某些安排的情境下,也許正如查爾斯·蘭姆(Charles Lamb)在他的詩歌《憤怒》中所寫的那樣:“觸景生情的憤怒,可能是一種恩惠?!比绻f,我對其他的醫生有什么建議的話,我想可能是這樣的:有時候,他們應該留存一些讓自己去咆哮的精力,一點點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