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是“無賴”最有情

張坤

說起“無賴”這個詞，很多人都認為它是貶義詞。確實如此，查《辭海》，其對“無賴”的解釋為“指強橫無恥、放刁、潑皮等惡劣的行為”。如柳青《銅墻鐵壁》第十六章：“你要好好走哇，不能再耍無賴啊！”《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這人叫作石老鼠，是個有名的無賴。”

漢語的表意是異常豐富的，古代有一些詩人反其意而用之，常借“無賴”正意反說，寫出一種喜愛之情，使詩句顯得更有情趣。如南宋詞人辛棄疾《清平樂·村居》中的“小兒無賴”，別有情趣：“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這首詞描繪了農村一個五口之家的居住環境和生活畫面，借此表現人情之美和生活之趣。詞人把這家老小的不同面貌和情態，以及他們美好的農家生活描寫得惟妙惟肖、活靈活現，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最喜小兒無賴”兩句，寫小兒子躺在溪邊剝蓮蓬吃的天真活潑的神情狀貌，寫得饒有情趣、栩栩如生。“無賴”是形容小兒頑皮、活潑之意，這種頑皮非但不讓大人反感，反而蘊含著詞人滿腔的喜愛之情。

古詩詞中運用“無賴”不僅可以用來形容人，也可以描繪花。南宋詩人陸游《廣都道中呈季長》中的梅花“無賴香”，別有情味：“天上石渠郎，能來伴楚狂。風雪朝并轡，燈火夜連床。江水不勝綠，梅花無賴香。劇談那得住，出處要平章。”乾道八年，詩人入四川宣撫使王炎幕府，投身軍旅生活。后官至寶章閣待制。此詩當是作于這一時期。全詩回憶了他和季長的友誼。是天意讓兩人相伴，風雪里一塊騎馬，晚上一起讀書。“江水不勝綠，梅花無賴香”，這兩句借自然景色的優美來烘托兩人的情誼。江水綠得耀眼，梅花香得撲鼻。“梅花無賴香”，詩人將梅花的香氣擬人化，用一種嗔怪的語氣來表達對梅花喜愛至極的情感。

古詩詞中運用“無賴”也可以表現對某一地方的喜愛之情。如唐代詩人徐凝的《憶揚州》：“蕭娘臉薄難勝淚，桃葉眉尖易覺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這首詩是用說反話的手法來反襯出揚州的可愛。開頭兩句憶揚州少女的可愛。詩中的“蕭娘”“桃葉”都是代指少女，但她們“難勝淚”“易覺愁”，給人一副愁眉苦臉、淚眼向人的形象，這實際上是從反面寫出了揚州少女的嬌柔和惹人愛憐。“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詩人把天上明月一分為三，而揚州獨占二分，確實夠“無賴”的了！“無賴”一詞，把詩人對揚州的喜愛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也把揚州明月寫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并用“無賴”之“明月”，把揚州裝點出無限的風姿，與《憶揚州》的標題吻合無間，無不使人向往揚州的美好。這種大膽的藝術構思所產生的效果，令人為之驚嘆。

妙用“無賴”而使全詩生色的又如杜甫的《奉陪鄭駙馬韋曲》：“韋曲花無賴，家家惱煞人。綠樽雖盡日，白發好禁春。石角鉤衣破，藤枝刺眼新。何時占叢竹，頭戴小烏巾。”表面上看，這首詩是寫對韋曲春景的不喜歡，但我們認真體味，始覺別有深意。清代詩人江浩然在《杜詩集說》中引明代文學家王嗣奭《杜臆》中的話說：“全是反言以形容其佳勝，曰‘無賴，正見其有趣；曰‘惱煞人，正見其愛煞人；曰‘好禁春，正是無奈春何；曰‘鉤衣‘刺眼，本可憎而轉覺可喜。說得抑揚頓挫，極生動之致。”這段話指出了杜甫這首詩的主要藝術特點是用反語來透露正意。當時杜甫陪鄭駙馬游韋曲。“韋曲，在京城三十里，貴家園亭、侯王別墅，多在于此，乃行樂之勝地。”按常理，詩人不應對韋曲的景色表示不喜歡，所以詩中說“花無賴”“惱煞人”，實際上是喜愛這里的春光。這正如做母親的有時說自己的孩子頑皮，心里卻是喜歡他的活潑。另一方面，詩人看到韋曲的春色很好，可是自己的頭發白了，青春已逝，不再有少年的游興，所以對著大好春光，有種無可奈何的感慨。“白發好禁春”，是說衰老的人怎好當著這春光而盡情領略，所以說“花無賴”“惱煞人”，這是從自己感嘆衰老這個角度說的。可見，“無賴”云云，實是充滿對春光的喜愛留戀之情。

（作者單位：安徽省臨泉縣靖波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