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書琛
“剛畢業的時候家里勸我考個公務員,我根本沒往心里去?!卑不湛忌钽懙袭厴I后決定去北京發展,根本沒考慮過父母考公的勸告。但在北京的四年,大城市的光輝被不斷的搬家、跑路的中介、存不下的積蓄以及難以消散的孤獨不斷磨滅,按他的話說是“被社會打醒了”。去年因為疫情,李銘迪在家中和父母久違地相處了幾個月,看到曾是基層公務員的父母安穩無憂、興趣廣泛的退休生活,他開始反思自己對公職的態度。

中共教育等機構經常在高校進行宣講推廣
不同于被社會毒打之后才認清體制內優勢的李銘迪,畢業于廣州普通二本院校中文系的林鑫早在大一就規劃好了自己就業路徑——進入學生會、積極入黨、抓住進入機關單位實習的機會、公考入編。
公考分為國考和省考,國考即是中央機關及其直屬機構公務員招考,省考的招考機關單位則涵蓋省、市、縣、鄉鎮四級。
對于林鑫來說,這一切始于開學后的一場生涯規劃課。一位考入當地某街道辦的學姐警示他們,中文系本就是這個普通二本院校的邊緣科目,放到外面市場上并沒什么競爭力,多數人從大三就開始準備考研或者考公。
自1999年高校擴招以來,就業需求推動公考報名人數水漲船高。能上戶口、收入穩定、工作規律、學歷“變現”快、父母滿意等原因成為林鑫們選擇公務員的理由。2009年起,國考報名人數連續十二年在百萬以上,2020年報名人數終于突破150萬。
而公務員考試不同于高考,帶有天然的神秘性?!翱碱}靠回憶,每個地區每個崗位都有不同,根本不知道每個地方的題有什么風格、怎么練習。”習慣了分數為王的考生們迫切需要領路人告訴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才能獲得一張進入體制內的門票。
這種焦慮自然會吸引資本入局競逐。中公教育、華圖教育兩大行業巨頭之外,粉筆教育、腰果公考、導氮教育、啟政教育、知滿天教育、山東聯創世華等較小規模的培訓機構也紛紛涌現,老牌教育培訓行業“龍頭”新東方也按捺不住,2019年5月重啟公考培訓。
中公乘風口而上不斷賺取高收益的同時,也面臨著多方質疑,首先就是考生信用貸款風險。
前述協議班僅在2020年前三季度就為中公教育貢獻了超74億元的預收款,占當期營收的99.62%。但動輒四五萬元的學費并不是人人都能負擔得起,為了保證收益、留住生源,中公教育特意推出一款金融產品“理享學”,號稱“教育界花唄”。
據宣傳資料顯示,“理享學”是中公教育聯合上海貝丁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簡稱貝丁網絡)共同推出。
需要明確的是理享學并非公益產品,而是由中公教育作為中間平臺,幫助考生以考生本人的名義從第三方機構申請貸款,貸款直接到中公教育賬戶,其間產生的利息歸中公所有。未通過考試,由中公教育負責還款;通過則由考生分期還款,利率為7.5%-14%。機構為了獲得盡量多的收益,選擇在退費、解約環節上設立關卡。
在黑貓搜索中公教育,顯示該公司收到了2800多條投訴,其中大部分與“退費難”“拖延退費”“理享學貸款”相關。就在2020年7月,中公教育還因過多用戶投訴“不退費,退費難,霸王條款”,被海淀區市場監管總局點名。
教育機構的金融化本身就自帶風險——一旦用戶大量退款,或平臺自身資金鏈斷裂,結果都將是難以估量的。平臺難以運營、爆雷跑路,初入社會的學生背上高昂債務并非杞人憂天,優勝教育、韋博英語等教培機構就是前車之鑒。
全國兩會過后,多家從事K12領域的教培機構負責人預測2018年7月國務院下發的《關于規范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國辦發80號)》將再落實,資金監管將成為重點。如果這股監管風吹至非學歷職教領域,要求上繳“預付款”,中公處境又當如何?
除了金融化風險以及退費難的痼疾外,中公教育的師資是另一個被考生質疑的重點。
為了減少授課教師數量,提升優質教師資源利用效率,很多教培機構都推行“雙師制”,即一位授課老師和一位答疑老師。授課老師上課通俗講就是看視頻,全國各地統一時間在線看視頻,由僅有的幾位優秀老師授課;答疑老師則負責解決考生日常疑問。
網絡視頻課程作用總是有限的,這時就需要答疑老師的填補。“現在市面上你接觸到的老師70%都是入職兩三個月的新人。”一位年初離職的鄭老師告訴電腦報。
“新老師入職后就會被召集到北京,由優秀師資培訓兩個月。所謂培訓,就是讓新人把他們所講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比如課程導入的話術、內容講解的要點、講解中的引導話術,他們講一遍,差不多兩天就講完了?!?/p>
這樣流水線培養出的“老師”不僅要負責考生日常教學,還要承擔銷售轉化的任務,高強度下的教學效果可想而知?!昂芏嗬蠋熕较露际且粋€想法:只要把時間撐下來,別太尷尬,每天多給學員找點事干,一個課程很快就結束了。”
國盛證劵預計2023年公考市場規模有望達500億元,與此同時,考生、從業者對機構的不滿也與日俱增。如何平衡教培行業追求長期反饋的特性和企業追逐用戶規模、利潤增長,仍需中公們進一步探尋。

中共教育首創協議班,吸引了大量考生
“任何教育機構要做生意都必須要制造出相當大的就業焦慮、教育焦慮,創造需求。中公在這點上是趕上天時了?!遍L期關注教育行業的分析師劉毅楠評價,中公教育的每一個發展節點都正好趕上了時代的風口,“運氣好到不需要大力營造市場焦慮”。
但真正讓中公教育領先賽道的還是兩大殺器——直營模式和協議班。
2005年,中公教育開始了全國化的嘗試。李永新通過代理的方式與30余家地方性培訓機構建立合作關系,在同行業中率先完成了全國市場跑馬圈地。此后的15年,隨著高等學歷不斷貶值,就業競爭加劇,中公教育也隨之進入營收快速增長期,而加盟模式的弊端開始顯現。
“一個強大且實時更新的中央研發體系對于中公來說非常重要。然而研發費用均發生在總部,加盟渠道在扣除銷售費用后仍然可以獲得豐厚利潤。”中公教育內部人士透露,一些加盟代理商不理解總部的政策,招的講師質量也很難管控,導致中公的口碑受損,這讓中公處在一個賠錢不叫好的尷尬地位。
2010年,在付出和收獲無法對等的情況下,中公教育全面停止加盟業務,此后把強管控的直營模式發展到了極致。除了強直營模式鎖定收益外,中公教育另一個財富密碼是業內爭相模仿的協議班。
所謂協議班,指的是在考生在付費時和中公教育簽署一份協議,如果最終沒能成功上岸,能夠返還絕大部分學費。這就相當于和機構進行“成績對賭”,很多人懷揣著“沒考上不花錢,考上了也不虧”的心態,報名高價協議班。

多數課程不會100%退費
從線上新增用戶的變化來看,2016年到2017年,中公教育的線上新增用戶實現了跨級式的增長,變化的拐點就始于協議班的推廣。
2017年開始,中公教育加大協議班的推廣力度,引導學員報考協議班。同年,協議班占面授課程比例從59.02%增長到73.75%,公司收入同比增加56%。
“協議班更多是一個概率問題。一個班里只要有30%的考生成功上岸,培訓機構就能覆蓋掉師資、場地等各種成本?!痹谥泄逃鲣N售的李老師給電腦報算了筆賬,一個10人小班,每個人學費4萬元,成本加起來最多7萬元,就算有7個人滿足所有條件需要退全款,中公仍有5萬元利潤。而據內部統計,協議班通過的概率平均在60%以上。
“預收款從產生到確認收入通常有幾個月的時滯,一般的公司都會將這部分款項投入理財產品,賺利息。”劉毅楠表示這在職教機構幾乎是默認的做法。根據中公教育財報數據,2018-2019年公司理財收益分別為1.06億元、1.84億元,占業績的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