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鯨航
在閩浙交界的壽寧縣,有很多廊橋橫跨在山峰之間。
下了校車,沿著幽靜的小路行走,天上有淡淡的虹光。
空氣潔凈得仿佛是從花骨朵里吐出來的似的,帶著新生的淡淡幽香。
齊老師帶我們穿過廊橋以后,原本想朝著村中繼續走去,但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我們。
“同學們,我們先到河邊看看去吧,等會兒再到村子里?!?/p>
陽光下,她明朗地笑著,并用手指了指河那邊。
其實,河邊就在橋的下面。不過為了安全起見,齊老師非得帶我們繞一段遠路。我嫌麻煩,想直接拉王耀從近處的斜坡下去。
我讓王耀像平常擠公交一樣走在前面,這樣起碼能保證我的人身安全,但這胖子始終不干,停在原地磨蹭了老半天。
“夏次建、王耀,你們要干嗎?”齊老師轉過頭來對我們喊道,“出來玩,還不安分點!出事了怎么辦?快給我過來!”她的聲音十分尖銳,好像在山間環繞了很多圈,不絕于耳。
我心想:齊老師此刻的心情肯定不太好,剛才快下車的時候非要拉年輕司機下來玩,結果被謝絕了。因為齊老師沒有了說話對象,就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到我們身上了,我和王耀會像幼兒園的幼兒一樣被她死死看著。
“齊老師,是前面的這條小河吧?”杜帥帥扯過一根堅挺的葦草,在前面揮舞著,如同看到黎明時的曙光一樣喊道。
“對,就是那兒。帥帥,你讓同學們集合一下,點一下名。”齊老師點了一下頭并補充道。
“大家等會兒就站在這兒別動,我看看有沒有誰掉隊了。”齙牙蘇這下像得了圣旨似的,高興地揮舞著葦草棒子在一塊平整的大石塊上叫著。
因為炎熱的夏天還沒過去,所以我對水特別有好感,恨不得每天都泡在水里,成為一條一天到晚游泳的魚。
“快點脫鞋,一起下去走走?!蔽叶氵^眾人的耳目,偷偷對著王耀說道。
“啊,下去?可是我……我怕水?!蓖跻目谛彤惓?鋸?。
“沒事!據我目測,這水并不深?!蔽覊男χ?,拍了一下胸口,對王耀保證,“放心,如果落水了,我會救你的?!?/p>
趁著齊老師和眾人在觀賞風景之際,我拉著王耀悄悄溜出人群,來到小河的另一側。
我迅速地脫了鞋子,捋起褲腳向淺灘跑去。
王耀自然沒下來,還是站在岸上,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
“膽小鬼,你到底是不是男的?這點水也怕!”我用手做成喇叭狀,朝王耀大聲喊道。
可是我知道自己疏忽了一點,林怡微那時正在岸邊撿小石頭,而且她的耳朵非常好使,要知道她的英語聽力總是拿滿分的。
還沒等我說完,就聽到林怡微高聲對我斥責道:“好啊,夏次建,你竟然瞞著齊老師下水!不怕死嗎?”
“我哪里瞞了,只是你們沒看見而已。這水很舒服的,你也可以下來玩啊。”我朝林怡微做了個鬼臉,然后為了顯示如魚得水般的快樂,便在淺灘上赤腳跑了起來。
“小心點,別以為你自己很了不起!”林怡微不屑地說著。
可是已經晚了,我好像被什么東西絆倒了,整個人撲通掉到了水里。
“不好,夏次建落水了!”
“齊老師,快過來呀!”
“來人呀!”
在一陣急促的喊叫聲中,我知道自己即使溺水死不了的話,上岸后面對齊老師,肯定也難逃一劫了。
我的手腳開始掙扎起來,水中似乎有很強的漩渦在吸附著我,像磁鐵一樣……
醒來的時候,夕陽隱遁了。
我躺在一間古樸素潔的廂房內。
我微微睜開眼睛,是王耀那張無比欣喜的大臉,它讓我想到饅頭、豬頭和紅燒肉。我知道這是一個人饑餓時才會產生的幻覺。
“次建,下午你在河邊可嚇死人了,要不是齊老師下水救你,恐怕你媽都不會有心情做生意了?!?/p>
“才不會哩,我媽也照樣賣魚,最多就是抱著她的那些魚哭而已?!蔽疑陨云鹕戆颜眍^墊到了腰部下,“不會吧,齊老師竟然還懂水性,真的假的?”我笑道。
“齊老師說,如果你起來了,就讓我帶你去旅館樓下的食堂吃飯?!?/p>
“行啊,快帶我去吧!溺水沒死,這會兒我也快餓死了!”突然,我發現自己竟然穿著一件寬大的睡衣,看樣子還是女人穿的,有淡淡的香氣在。
“我怎么穿著這個?我的衣服呢?”我慌張地問著。
王耀偷偷笑了一下,說:“因為上岸的時候你全身濕透了,被齊老師背到旅館后,她就找老板娘借了這件衣服。你的校服被拿去烘干了,不過等會兒就能取了?!?/p>
“那我不都被那群女生看到了?哎呀,這回出糗出大了。”我自言自語道。
“沒事,她們一個個都臉紅得不敢看呢?!蓖跻笮χ?/p>
穿上烘干的衣服后,我們就去了食堂,但已經沒有剩菜了,飯也有點涼。一個當廚子的大媽為我煮了一碗面,上面放著煎蛋、撒著蔥花,十分簡單,但我還是像難民一樣撲了上去。
“其他人都去哪兒了?”王耀問。
“往戲園子去了。”大媽一邊收拾著碗筷一邊回答道。
“看戲嗎?”我發現王耀問的問題很低能。
那個大媽笑了一下,點點頭。
我顧著吃,沒時間聽他們對話。等吃完后,王耀就拉著我去了村上的戲園子。
“你認識路?”我很懷疑地看著王耀。
他還沒走幾步,就已經汗流浹背了。
“在你睡著的時候,齊老師帶我們去過,說這里的北路戲很有名,不過學這種戲的人越來越少,也快被人忘記了。”
“哦。”
村子十分寂靜。
四周大多是古樸的木質民居,路面上鋪著清涼的石板,行人很少,隱約可以聽到遠處傳來幾聲犬吠。
昏黃的路燈下,王耀的汗繼續流著。
走近戲園子的時候,鑼鼓聲愈發喧鬧起來了,咿咿呀呀的方言唱詞在夜色中肆意游動。
“快看,齊老師在那兒!”
王耀很興奮地走到前排,這時我才知道廊橋的人這會兒大多是在戲園子里看戲,所以一路上才冷冷清清。
而我跟在王耀身后,抬頭往前面看去,感覺戲臺上矮小滑稽的丑角和我很像。
不知什么時候起,我發現齊老師溫和多了,整個人也漂亮起來了。這是真的。
“你這小鬼,知道錯了嗎?”
“嗯?!边@次我真的是發自肺腑地點頭應道。
“要吸取教訓,以后別再惹事了,知道嗎?”
“嗯。”
戲臺上撲閃的燈光映照在齊老師的臉上,突然間感覺她不再那么討厭。其實齊老師不擦粉的時候,也是挺漂亮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她用手指了一下方向,示意我們坐到位置上。
還好,是在邊角,我此刻想要的就是這樣不太顯眼的地方。
我讓王耀先走,然后我跟在他后面,憑借他肥大的身軀,我避開了很多同學的目光。

可是,林怡微竟然也坐在那一塊。噢,我覺得自己又要被數落了。
“你呀你,不知死活的家伙,遲早會完蛋?!彼倚α诵?。
“我完蛋也是我自己的事啊,頂多是我們家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關系?!蔽易旖瞧擦艘幌隆?/p>
林怡微沒再回應我,只把頭轉到了一側。
我突然感覺自己做錯了什么,便放低音量,對著她的后腦勺說:“那謝謝你啦?!?/p>
林怡微這回笑著轉過來,故意拉著自己的耳朵,說:“次建,你剛才說什么?我沒聽清楚呢!”
“謝謝你!”我提高了音量。
周圍突然射過來一道道目光。
“夏次建竟然說‘謝謝’了,罕見了!”
“這家伙整天都只會一副很囂張的樣子,今天若不是我們,早不知道去哪兒了!”
“希望他能重新做人吧……”
又是一陣哄笑。
林怡微,我被你害慘啦!
“次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媽常說的。以后你應該會有好運的?!绷肘⒁贿呎f著一邊彎下腰,好像要拿什么東西出來。
“這塊鵝卵石送你,希望你以后奮發學習,好好讀書?!彼α诵Α?/p>
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感覺鼻子有些酸酸的,但是臉上還是一貫無所謂的表情。
“什么嘛,石頭和學習有什么關系!以后考試的時候有你林怡微多罩著點就行了!”
“可是下學期好像要分班,我不知道還會不會跟你同桌?!?/p>
“你是說……下學期你可能就不坐在我身邊了?”
她點點頭。
“太好了,我這天才的小腦殼可以不被你虐待啦!”我異??鞓返貙α肘⑿χ?/p>
可是,心里有個地方好像痛了一下。
王耀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我倆,似乎有些失落。
“對了,王耀,這塊是給你的。”林怡微又從座位下取出一塊鵝卵石,“因為今天撿了很多,所以見者有份?!?/p>
不會吧,林怡微,你怎么能這樣??!
我發現我的心在這廊橋的夜色里快涼透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