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遠良
中國城市化進程的速度,早已無法以“人的生命時長”為計算單位。城市、鄉村的拆遷成為了大部分中國人需要面對的問題。然而,城市越大,各種不可預估的城市病、社區難題就越多。為了推動城市發展,建新城、棄舊城,似乎成為執政者不得已的選擇。盡管如此,在近幾年的城市建設過程中,舊城改造以及街區整治成為城市發展的趨勢和提升治理水平的實踐方向,但問題頻出。其中,“翻新”是最快速和便捷的選擇,但也是最為粗暴的方法,是抹去城市街區過去的生活痕跡,讓過去的社區記憶蕩然無存的愚蠢行為。
深圳作為中國最年輕的城市之一,也早已過了三十而立的年紀。深圳的發展速度超乎人的想象,也正如此,當初沒想好的事情、問題也就逐漸暴露出來。在深圳初期發展中形成的梅林社區,便是面臨著公共活動空間不足,街道設施老舊,廠房空置、建筑老化、城市盲區等一系列問題。為此,梅林街道與深圳市公共藝術中心不同的部門接洽溝通,期望通過策劃各類活動或設計競賽等,對社區閑置空間、街區整治形成有益的實踐和結果。
梅豐社區公園過去是一塊被閑置荒廢近二十多年的,爭議不斷,存在歷史遺留問題的社區用地。為此,梅林街道委托深圳市城市設計促進中心發起“小美賽城市微設計·梅林行動”競賽,競賽以工作坊形式實現了街道機構+社區規劃服務機構+專業設計師+居民+第三方專業顧問的五方組合團隊,深圳自組空間獲得本次競賽一等獎,并作為設計方全程參與公園的設計與施工跟進。針對城市盲區,社區遺滯空間以及在低成本改造要求的過程中,景觀設計師黃丹霞提出了各種在地性策略,如:生態,建立多樣景觀基地,打造裂縫花園;開放,打開公園邊界,重塑街道風貌;系統,植入活力環帶,串聯功能組團。以此形成在地的景觀設計方法,并有效地實施出來。
與此同時,梅林街道也在沿街整治中康路,期望提升中康路街區的基礎設施水平以及增設豐富的人文藝術景觀。因此,梅林街道與深圳市公共藝術中心的藝術部商議,在梅豐社區公園以及中康路沿街進行在地性的公共藝術策劃,并舉辦公共雕塑展。在整治過程中,通過策展人張曉飛以及藝術家楊光的組織與策劃,讓大量的藝術家、設計師參與其中,讓各種類型的公共藝術作品在街區的不同空間角落得以發生,激發周邊居民的藝術感知,并通過公共藝術的視角,來重新認識梅林社區。
在過去,深圳的建設是講究速度,強調宏觀的發展。我們是很難關注到在微觀生活層面中發展的深圳狀態。但隨著梅豐社區公園的改造建設,以及中康路藝術長廊的形成,讓我們認識到深圳當下的另一面。正如與過去我們所認識的深圳速度、深圳經驗不同,以中康路藝術長廊的策劃實踐所形成的別樣的“深圳經驗”,在城市發展浪潮中是極其難能可貴的。
1.梅豐社區公園的景觀設計與公共藝術
如上文所說,梅豐社區公園的景觀設計師是通過競賽招募的,而藝術家是通過策展人的策劃介入而參與其中的。因此,雙方在無形中形成了平行協作的機制。在過去城市建設項目的工作機制中,景觀設計師和藝術家往往是互不干涉,根本無法形成協作,更別提相互理解或合作。景觀設計師在關注和創作設計行走系統、植物配比、環境空間的過程中,容易缺乏設計出能夠被關注的“焦點”,以致于我們時常會誤解景觀設計師都設計了什么?而雕塑家因時常在架上進行創作,容易忽視公共空間,更難以讓其考慮在地性的問題。因此,一旦到了公共空間,我們會時常開玩笑說:“雕塑家在草地上“種”雕塑,忽略了空間關系,也沒有什么在地性可言,光表達自己了!”因此,為什么中國當下的公共藝術項目質量普遍低下?其原因就在于不同學科背景的人缺乏跨學科的認知和理解,更無法形成真正意義上的協作。

從梅豐社區公園的景觀設計、公共藝術策劃來看,參與者是在共同面對社區記憶,過去開發歷史遺留問題的基礎上,進行多方合作和妥協的成果。景觀設計師在原有停車場混凝土塊的基礎上,提出“裂縫花園”的設計概念,富有社會象征意義;打開城市盲區,重塑街道的性格特征,構建具有在地意義的公共空間。筆者作為參與的藝術家,在創作的過程中,提出“見證”梅林街道歷史變化的概念,以三棱尺為原型,并在雕塑裝置旁種植樹苗。藝術家將樹苗比作歷史的主角。三棱尺三個面分別采用高度、海拔、氣溫為主題,見證著樹苗的成長,見證著社會的進步,同時標示著梅林的“高度”與日常的“溫度”。與此同時,在協作的過程中,景觀設計師通過對公園整體空間的理解和認知,對藝術家的公共藝術方案提出優化空間的建議。此外,景觀設計師對樹苗的選擇,提出了多種可能性的建議,如具有詩意想象的植物黃花風鈴木,。但因有專家建議,樹苗的選擇需服從公園整體的植物色系,而不得不妥協。作品《見證》,還包含通過策展人,讓社區居民、管理者、設計師、藝術家共同在開幕式上完成種植行為的作品。它象征著整個過程以及未來空間延續性使用中的“協作”行為。


眾多參與者在無形中形成的“協作”,構建了獨特的社區公共藝術營造的經驗。此經驗看似毫無足道,卻在不斷影響深圳公共空間未來營造的發展方向以及指導藝術家在未來的公共藝術實踐。在我看來,梅豐社區公園的景觀設計與公共藝術已形成一定意義上的“有機對話”。在街區公園體量大小的空間中,為公眾提供了多層級的空間參與和豐富的感官體驗。
2. 深圳公共雕塑展
在過去的認知中,雕塑展的展覽效果往往容易形成“擺攤式策展”。大量的作品被堆放在一個空間中。而深圳公共雕塑展,是國內眾多雕塑展中的一個異類,或者說是在把握前沿觀念下,在城市各種公共空間中進行的“雕塑”實踐。深圳公共雕塑展一共舉辦了6屆,過往幾屆均在已建設完成的城市公共空間或公園中舉行。但其所形成的特點,如提出的策劃概念“跨界”“鑲嵌”“共享之域”等,由此可見,策展人們在探討“雕塑”與城市空間的意義,早已區別過往紀念碑式的思考,并在不斷地接受新的空間觀察思維和更新藝術家實踐“雕塑”的思考模式。

自第五屆開始在中康路以及梅豐社區公園中策劃舉行。策劃人結合街區整治、持久性公共藝術項目、臨時性的藝術介入等方式,同時提出藝術“嫁接”社區的概念。在當時,街區整治和公共藝術項目的落地是同時進行的。如參觀過當時的展覽現場,會發現現場如工地一般,公園的空間也僅僅是整理干凈,很多內容和細節并不完善。而中康路正是大面積開挖鋪設管道的過程中。如彭立彪的作品材料就是來自于現場被砍伐的大樹,在現場進行雕刻,行人經過時常駐足觀摩,并與藝術家交流。馬濤作品《城市花語》在各種電箱上進行嫁接,形成獨特的街頭景觀。如植物優化培養中的“嫁接”一般,公共藝術的出現,似乎有各種不自然不和諧的狀態出現,但隨著項目的推進,現場施工造成的“不方便”,讓公眾有了更多時間認識到公共藝術是如何影響和塑造街區的特點。我們也能通過這一系列的公共藝術設置或實踐,發現新的觀察街區的視角。
第六屆的策劃是以“生長35天”為命題的。在“嫁接”的基礎上,期望藝術能夠在街區中繼續生長35天,其展覽最大的理念是“文化記憶的生長”。在經歷繁雜的整治施工后,中康路回歸平靜,卻多了很多讓公眾不期而遇的藝術裝置或藝術行為。居民、商家、上班族們在來來往往的過程中,參與到藝術的營造,或是歇息,或是擦肩而過,或是與正在布展的藝術家進行對話等。以張有魁作品《有記》為例,希望通過策劃藝術行為,讓商戶參與進來,讓街區市民真正意義地參與進來,讓“中康路藝術長廊”通過“協作”的方式生長至公眾生活的內部。因此,生活在梅林社區的居民們,依托第五屆和第六屆深圳公共雕塑展的策劃實踐,更新了他們觀察日常生活的視角,也豐富了他們的社區記憶。
簡言之,梅林的街區整治與深圳市公共藝術中心息息相關。而這樣的公共藝術案例在中國卻是屈指可數的。筆者無意指責如今大多的公共藝術實踐者缺乏社會責任的意識,并思維呆滯。試問,當下中國的城市建設發展充滿了各種可能性,但為何卻看不到更多具有現實意義的公共藝術案例?歸根結底,缺乏“協作”的公共藝術實踐是不可取的。當然不得不說,中國當下的公共藝術機構是稀缺的,有社會責任的公共藝術機構更是寥寥無幾。
深圳市公共藝術中心因地處梅林,與街道部門有著先天的溝通優勢,并能充分發揮其機構的特點和能量。但在某種程度上,梅林街區整治的案例告訴我們,政府的職能部門可以與公共藝術機構進行較長期且有效的合作,并發揮出有機且呈生長狀態的作用,也讓我們看到公共機構間“協作”的意義和未來探索發展公共事業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