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視野中的福建金漆木雕研究

孫曉東

內容摘要：福建金漆木雕具有悠久的歷史，是中國民間木雕藝術重要的品種之一。文中主要介紹福建金漆木雕的題材、工藝技法，并探究福建金漆木雕在地域文化影響下的藝術特點。

關鍵詞：福建、金漆木雕、地域文化、藝術特點

福建金漆木雕最早源于何時，今尚無史料可考，但據考古學界考證，古代閩地匠人掌握木雕髹漆工藝，可追溯到南宋時期。北宋至和元年（1054），潮州郡守鄭伸鑒于州城計時用的刻漏“歲久水蝕控腐”，遂擇工往臨汀仿制科學家待制燕公發明的蓮花刻漏，工成。[1]《永樂大典》“潮”字號5345卷林汶可《刻漏記》記載“……乃擇牙校就汀受法，指工繩木丱金涂漆。歷四旬，凡總六十事件，而漏刻成。””丱“，原指兒童束發成兩角之乳，引申為”裝飾”。[2]“丱金涂漆”指的是木構件完成后髹漆飾金箔的過程。[3]由此可知，至遲在北宋年間潮州地區就已經有金漆木雕工藝。北宋時期閩南地區的詔安、東山、云霄等地舊屬潮州府。因此可以推斷福建金漆木雕和潮州金漆木雕血緣相近。兩地歷來民間往來密切，民間工藝技術相互影響亦為常見。因此推斷，福建金漆木雕歷史應不晚于北宋。

清朝乾隆、嘉慶年間是福建金漆木雕鼎盛時期，目前遺存下來的多為此期間作品。福建金漆木雕最早應用于佛像神像的雕刻上，后廣泛用于建筑、裝飾、家具等領域。其主要產地有福州、莆田等地，尤其以莆田木雕工藝精良為上佳，福州次之。但時代變遷，傳世的經典經期木雕作品已不多見，完整的作品如傳世的大屏風等更是罕見。福建省博物院、福建民俗博物館和莆田木雕博物館是福建金漆木雕作品重要的收藏單位，現存的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多收藏其中。

一、福建金漆木雕的制作工藝

福建金漆木雕以樟木為主要材料。《水經注》載：”樟樹枝葉扶疏，可蔭數畝，沿海之地多取以造船，海之地多取以造船，兼雕鏤器物。”[4]福建多山地屬東南沿海，盛產樟木，其具有堅硬韌性不易變形，不生蟲蛀的特點，是金漆木雕首選木材。明《髹飾錄·質法》第十七條云：“質乃器之骨肉，不可不堅實也。”[5]同時福建屬于亞熱帶海洋季風性氣候，常年多雨溫濕的節氣極適宜貼金髹漆工藝。

福建金漆木雕的工藝分為雕刻工藝和髹漆貼金工藝兩部分。雕刻工藝有圓雕、浮雕、鏤雕、陰雕、淺雕等。基本制作程序如下：1.畫設計稿，采用白描勾線的形式，圖樣應考慮便于實際雕刻。構圖布局合理，層次分明，應考慮裝飾性審美性；2.粗坯是以簡練的刀法塑造木胚中的基本形體，形成作品的內外雛形；鑿粗坯時需注意留有余地，鑿細坯：將具體細節逐步雕刻出來；3.打磨：用粗細不同型號的砂紙的打磨木雕內外細節，要順著木紋方向打磨。[6]

髹漆貼金工藝。天然生漆是福建金漆木雕所采用的漆金工藝最重要的原料。天然生漆被譽為涂料之王，性能極優越。古人對此早有記載，《酉陽雜俎》載“萬物不可化者，唯淤泥中朱漆筋及發，藥力不能化”，《三農記》云“汁入土千年不化”。[7]我國髹漆工藝歷史極悠久至宋元就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如明漆工專著《髹飾錄》記載的漆工藝技法就達497種。在傳統髹漆工藝的不斷發展完善中，天然生漆從簡單的木胎保護功能，逐漸蛻變具有了藝術審美功能。明《髹飾錄·乾集》稱黃金為日輝，文中描述：”日輝，即金。有泥、屑、麩、薄、片、線之等。人君有和，魑魅無犯。”福建金漆木雕采用的漆金髹飾技法有：金漆、描金、泥金三種。金漆：貼金箔或泥金為地，上面再罩透明大漆，又稱“金底漆”“罩金髹”。描金：指以貼金箔或泥金為手段，使胎體成為金色。《髹飾錄》中這樣描述：“描金，一名泥金畫漆，即純金花文也。朱地、黑質共宜焉。”描金是“描”和“貼金”或“上金”兩個步驟，先以金膠漆描出紋樣，趁膠漆未干貼上金箔；上金是描漆之后，趁漆將干未干時將金粉刷在圖案上；泥金則是將金箔粉與大漆調和一起，形成金色粘泥狀，直接髹涂于木器上。泥金工藝所需箔料要三倍大于上金工藝，九倍大于貼金工藝。此三者各具千秋，貼金最光閃亦顯單薄；上金光澤含蓄內斂；泥金厚實耐久卻過于耗材。描金亦可有多色，同一件木器可用不同成色的金箔，如赤金、蘇大赤金、庫金等。

二、福建金漆木雕的藝術特征

福建各地金漆木雕雖然造型和紋樣各具特色，但是卻包含著共同的藝術特征，具有鮮明的閩派木雕特色，這些特征表現以下幾個方面。

1.題材多樣，具有濃郁的地域色彩。

福建金漆木雕以民間傳說、戲曲人物及各種吉祥圖案為常見，大致可歸納為三類，一是“吉祥”圖案，如福、祿、壽等的圖案；二是戲劇和歷史故事題材，如麻姑獻壽、五福拱壽、天官賜福、仙鶴傳書，二十四孝圖、彩樓記等。三是民俗風情地域特色題材，如：鳳穿牡丹、太平有象、金蟾拜月、太師少師、如意博古等等。其中，福祿壽喜等民間傳統吉祥喜慶題材是福建金漆木雕中最常見的題材。福建民間自古就有“五福”的說法。所謂“五福”《尚書·洪范》云：“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8]“《韓非子》曰：“全壽富貴之謂福。”福字有長壽健康、安寧富貴、萬事如意的寓意。[9]在福建金漆木雕各類題材中，鳳凰紋樣亦是民間喜聞樂見的。鳳凰是古代神話傳說中的神鳥，“鸞鳳和鳴”等圖式，寓意太平盛世人間美好，成為福建木雕最常見的吉祥圖案之一。福建金漆木雕題材豐富多樣，反映了福建民眾熱愛生活，憧憬美好未來的心愿，具有鮮明的福建地方習俗色彩。

2.雕工細膩，寫實與寫意相結合

宋元時期，福建地區經濟發達，工商業繁榮，閩籍書畫大家名家輩出。興于北宋的宮廷院體畫風與民間的野逸畫風，均不同程度地影響了福建民間工藝的風格，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中道：“黃家富貴，徐熙野逸。不唯各言其志，蓋亦耳目所習，得之于心而應之于手也。”[10]精微寫實與抒然寫意兩股截然不同的畫風，竟在福建金漆木雕中得以有趣得糅合。其雕刻手法融入傳統精工白描，對細節的刻畫絲絲入扣，刀法流暢細膩。與此同時，宋元以來，隨著海內外商貿往來興起，福建泉州、福州等地成為重要的海外貿易港口，引來了西方雕塑、繪畫的寫實技法，對閩地木雕匠師創作風格的影響不容忽視，此時的木雕作品開始帶有明顯的體積感和空間感。福建民俗博物館藏作品《金漆鏤空雙面雕竹鹿同春圖插屏》（圖1）是此類風格的典型代表作品，此插屏此采用雙面鏤雕技法，表現翠竹、仙鶴、鳳凰、老翁、兒童等，寓意太平安定吉祥。屏面主體突出構圖巧妙，鳳凰和人物細節精細入微，與寫意整體的竹子形成鮮明的對比。整個畫面表現手法是寫實細膩與寫意靈動完美的結合。這件漆金屏風同時將髹漆工藝運用完美無暇，將金漆的華麗富貴與木雕細膩寫意達到了完美的統一。[11]

3.文人畫影響至深，富有中國畫韻味

在宋代以前，從事手工行業的藝人歷來社會地位低下。宋代之后，由于科舉制度的改革完善和民間基礎教育的普及，民間工藝技師的文學藝術素養有了極大的提高。同時，宋以后文人士大夫擁有了比較高的社會地位，他們藝術文化的志趣成為了風向標，自然而然影響到了普通大眾的藝術審美取向。亦深刻地影響了民間工藝匠人的創作風格。[12]福建歷來人杰地靈，尤其是宋后明清兩代，福建出現許多文人名士，民間文人氣息濃厚，出現了惠崇、鄭思肖、張瑞圖、黃道周、宋鈺等著名的文人畫家。因此，福建金漆木雕的圖式風格具有濃厚的文人畫風韻。首先在構圖上借鑒了中國傳統繪畫的散點透視，尤其在塑造多人物作品中，構圖往往將不同的人物和景物同時并置于二維畫面中，忽略了焦點透視所強調遠近關系和空間感。這種特點在《金漆浮雕——開光山水人物圖裙板》（圖2）中體現的淋漓盡致。作品無論在題材寓意還是在表現手法上，無不體現出文人畫的精神意趣。

4.朱子理學思想的深刻反映

朱熹是孔子后儒家之大成者，在閩求學、治學、講學、立著達數十年，“朱子理學”亦稱“閩學”。其治學思想對福建民風民俗產生深刻而廣泛的影響。朱熹熱衷于教育，提倡“教育為先，德育為重，興文重教”。據《同安縣志》卷四中記載：“自朱子薄邑，以圣賢圣心之學啟迪諸士……故禮儀風行，習俗敦厚，去數百年，邑人猶知敬信朱子之學。”[13]因此，明代以來福建地區尊師重教，蔚然成風。朱子理學中提倡“敬天敬祖、不違天理，愛親敬長，感念父母生養之恩”。[14]這些民風民俗在金漆木雕作品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其中以民間廣為流傳的儒家傳統的“二十四孝”人物故事最能代表朱子孝道思想。福建民俗博物館藏清代金漆屏風《二十四孝人物屏風》（圖3），寸木間鏤刻亭臺樓閣、花草樹木和各種人物活動的畫面，內容豐富，布局疏密有致，人物神形兼備，是金漆人物木雕少見的精品。朱子理學“厚人倫、美教化”思想在《清道光二十三年怡良題寫十二扇金漆壽屏》（福建民俗博物館藏）中體現得尤為突出。壽屏共分四段，其中第三段為傳統人物故事，共十二幅，包括勸學圖、西廂記、訪賢圖、三娘教子、朱弁還朝、梁祝樓臺會等故事，體現了閩地匠人巧妙利用木雕藝術表達厚人倫、美教化思想的智慧。[15]

結語

福建金漆木雕是中國工藝美術中一朵瑰麗的奇葩，形式多樣，技藝精湛，品味高雅，是傳統工藝美學與倫理道德教化功能完美的融合。同時，福建金漆木雕蘊藏著深厚的福建地域文化內涵，反映著閩地民間風俗的美好祈望，折射出八閩傳統的審美意趣。在濃郁的地域文化氣息的浸染中，福建金漆木雕藝術寓教于美，是古代八閩大眾在朱子理學思想教化中的物質反映。

注釋：

[1] 福建省博物館.福州茶園山南宋許峻墓[J].文物.1995（10）.

[2] 沈啟綿.潮州木雕的源流及其特點[J].韓山師范學院學報，1997（3）.

[3] 沈啟綿.潮州木雕的源流及其特點[J].韓山師范學院學報，1997（3）.

[4] 北魏 酈道元.水經注[M].重慶出版社，2008.

[5] 黃成.髹飾錄[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6] 國慶、包曉蘭.芻議內蒙古雕塑藝術[J].美術大觀.2009（3）.

[7] 李小軍.潮州金漆木雕的漆工藝研究[J]美術學報.2015（3）.

[8] 陳光田.論戰國吉語璽中所蘊含的祈福思想.[J].渤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8）.

[9] 林蔚文.福建民間木雕[M].作家出版社，2006.

[10] [北宋]郭若虛撰 吳企明 校注.圖畫見聞志校注.[M].上海書畫出版社，2020.

[11] 楊連彬.金木生輝漆耀眼—吉祥如意福滿堂.福建清代金漆木雕作品清賞[J].藝苑.2013（2）.

[12] 蘇梅.宋代文人意趣與工藝美術關系研究[D].江蘇：蘇州大學博士論文.2010.

[13] 楚欣.讀《泉州府馬巷廳志》.炎黃縱橫[J].2014（7）.

[14] 蔡榕濱、周虹云.論朱熹理學思想對福建民俗的影響[J].吉林工程技術師范學院學報，2017（9）.

[15] 歐陽桂蘭.巧匠神技木生姿 賞福建民俗博物館藏清代木雕祝壽屏風.文物天地[J]，20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