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正和
話說甬地民間的許多吃食,制作工藝稱得上神奇。以灰汁團這種非地道“老寧波”極少聽說過,卻又極易讓人著迷的農家點心為例,是用鄉間司空見慣的稻草與米、黃糖混合后造就的一道甬式小食。數年前,我在親戚家中吃到過原汁原味的灰汁團,那個好味至今仍停留在齒舌間。
那天,當我興沖沖地趕到親戚家時,院中早已是一派熱鬧景象。井邊的木盆中,盛著大半盆浸好等著上磨的早稻米。青石小磨邊,堂侄女坐在竹椅上,一手把磨頭,一手拿勺子,不斷舀起帶汁的米喂進磨孔里,隔壁鄉鄰的兩個小娃娃牽拉磨擔,在給她打下手。
再轉到灶間一瞧,老灶上,一大鍋開水“咕嘟咕嘟”冒著泡。熱氣蒸騰間,堂兄正往灶里添柴,堂嫂則在一旁用她那雙粗糙而靈巧的手,往磨出的米漿里摻以灰汁,并加入黃糖調成棕黃色的糊狀。
堂嫂說,正宗的灰汁團,只有鄉間農家才吃得上。因為早稻米磨成米漿后,需要調入最為重要的食材——草灰汁,而只有鄉下還保持著用草灰汁加水浸泡,取灰汁的天然工序。

混合后的糊漿,堂嫂將之盡數倒進灶上的大鐵鍋里,一邊不停地用鏟子在鍋里攪、鏟,一邊關照堂兄如何燒火:“火穩著點,別太旺,稍稍吊著些就好?!边€不忘忙里偷閑向我介紹道:“做灰汁團,最關鍵的是火候,不能一直用明火猛燒,那樣鏟得再‘結棍也沒用,灰汁團一糊,就不好吃了?!?/p>
堂嫂嘴上介紹著,手里可沒片刻停歇。這是個體力活,隨著水分蒸發,糊漿越來越黏稠,需要的力氣也越來越大,稍有不慎就會攪壞。堂嫂攪鏟的動作,也逐漸顯得凝滯、遲緩、吃力。
在火的催動下,當鍋里的糊漿終于開始凝結成團,顏色亦呈現出較原來更深的棕色時,堂嫂攪鏟的手臂突然停下,并陡地發一聲喊:“好了,收火”,便用抹布裹著鍋沿,使勁將鍋從灶膛上搬到桌上,再把粉團從鍋里舀到面盆里。
此時,一旁前來幫忙的鄉鄰早已準備好,待粉團稍一涼,手上蘸點涼白開抓緊,麻利地搓揉出一個個直徑三四厘米的小團子,有序地排列到蒸籠里。
這時的灰汁團并未全熟,還需入籠屜蒸制。堂嫂招呼我們先去吃飯,說要等這半成品晾涼了才能蒸,不然蒸出來的灰汁團容易變形和裂開。
吃完午飯,正式上鍋蒸了。在大火與小火的交替中,經半個小時的蒸制,灰汁團終于在熱氣騰騰中新鮮出爐了。
堂嫂揭開蒸籠蓋,灶間里頓時彌漫起一股濃郁的新米、稻草和黃糖等香味的誘人芬芳。透過霧般的蒸汽,但見籠屜里排列著一排排雞蛋大小,茶褐色,像玉一樣半透明的可愛圓球,未張口,唾液已涌到嘴邊,讓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嘗為快。
然見堂嫂卻是從容得很,不慌不忙地將它們一個個搛到笸籮里,置于陰涼處。說是剛出籠的灰汁團有點軟,要吃到一口水水嫩嫩、清甜滑溜,還要等到它完全涼下來,出氣了,味道才好。
遂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堂嫂盛的第一碗灰汁團終于遞到我手中了。掂在手里,顫悠悠的,像掂著件工藝品。塞一個進嘴,牙齒先感受到一絲微涼,緊接著感覺到它既香且糯,又不粘牙的質感,唇齒間立刻溢出一種鄉野特有的,穿堂過巷的泥土芳香,直若此季節里,甬城大地之精華所至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