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凡
拜登政府上臺以來一直尋求推動大規模基礎設施投資并加大對科技創新領域支持,聲稱想以此恢復美國經濟的競爭力并引領科技發展潮流。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迪斯日前還公開呼吁美國政府應該更積極地向特定產業提供激勵。美國學界也在反思這些年的“政策失誤”,不僅經濟學界開始否定盛行40年之久的新自由主義,連政治學界的福山最近也撰文稱,美國必須利用產業政策來恢復經濟實力了。
美國一些政界和學界精英主張恢復產業政策,卻非要拉中國作墊背。他們在為華盛頓“政策轉型”背書時幾乎一致地指稱,是因為中國和其他國家都在搞產業政策,所以美方也只能“針鋒相對”。
美國產業政策“真實歷史”
其實,美國要恢復產業政策根本沒必要這么羞羞答答,直接說想“抄中國作業”就行了。過去幾十年來中國發展速度之快已經成為世界經濟史上的奇跡。這不是靠“天上掉餡餅”或什么偶發原因,而是憑著勤勞與努力一點一點實現了工業化,并且還從簡單輕工業向復雜工業過渡,創造并完善了一整套完備的工業體系,獲得的工業附加值越來越高。在此過程中,產業政策的確發揮了重要作用。
但這套方法并不像美國反華政客所污名化的那樣“特殊”。實際上,美國發展之初也是靠產業政策起家,它并非一直都是新自由主義的信徒。美國經濟19世紀崛起時,美國學派的經濟學家,從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到亨利·查爾斯·凱里,都是“產業政策的信徒”。正是在這些經濟學家影響下,當時美國政府制定和實施相關產業政策,才使自己后來居上,依靠國內市場培養本土技術并最終打破歐洲企業對國際市場的壟斷,一步步成長為全球最大經濟體。李斯特后來回到德國,繼續主張建立關稅同盟以對付英國工業品,寫了許多著作論述后發國家必須依靠產業政策。他的理論成為德國利用產業政策培養一批成功的德國工業企業進而迅速崛起的基礎。
其實,在后加入工業發展行列的國家中,幾乎沒有不使用產業政策而成功的案例。然而,當新自由主義成為美國及其他西方國家唯一的理論后,它們不斷用“產業政策造成市場扭曲,造成無效率和不公平”那套說辭污名化后發國家并給別人“洗腦”,這也導致今天美國重拾產業政策時還得再做自己人的“思想工作”。
重拾產業政策為何難成
雖然為自己重拾產業政策找了百般借口,但現在的美國想要復制中國經濟發展成功經驗可能性微乎其微。
1949年新中國建立以來雖然經歷不同發展階段,但實現工業化與國家現代化的目標始終如一。不僅各個階段的發展規劃有著一致的內在邏輯,產業政策鼓勵發展的相關領域之間也有聯系。正是這種連貫性、一致性,才使產業政策在促進中國工業化發展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反觀美國,它的制度逐漸演變成了“政黨政治”,政治極化不斷加劇,與最初崛起時政治精英們能“勁往一處使”的情況完全不同了。美國兩黨相互拆臺,為了自己黨派利益不惜破壞對手哪怕是正確的發展戰略。而產業政策恰恰需要連貫性,需要前后一致。選舉政治和輪流執政又恰恰使美國的產業政策無法始終如一,某些產業政策尚未發揮作用就可能被新上臺的政府否定。比如,民主黨政府曾想利用產業政策促進可再生能源和新能源投資,但共和黨政府一上臺就推翻前任政府決定,恢復傳統能源并把開發頁巖氣、頁巖油那些上世紀70年代就已出現的技術吹捧成“新技術”。
美國政黨政治實行“勝者分肥”,誰獲得選舉勝利誰就能獲得公共市場或公共財政訂單的獎賞。加大基礎設施或技術研發補貼等公共投資,必須對自己執政的州或聯邦政府有利。如果沒有使自己政黨撈一把的可能,那種“產業政策”一般很難出籠,或者即使出籠也會被對手想辦法破壞掉。除非某些項目能使兩個政黨雙雙受益,但那一般都會讓產業政策的成本成倍上升。
當心“畫虎不成反類犬”
拜登政府一邊抹黑攻擊中國實施產業政策,一邊又想借重拾“產業戰略”加大對華競爭,這種照貓畫虎的做法很可能印證一句中國俗語,“畫虎不成反類犬”,并給美國帶來新的風險:滯脹。
前面說了,產業政策需要連貫性。但倘若共和黨在2022年中期選舉中重奪國會兩院,或者哪怕只是參議院或眾議院的多數,民主黨政府這些刺激相關產業的政策還能順利繼續下去嗎?進一步講,如果共和黨2024年再度執政,會不會全盤推翻民主黨政府的投資方向并另辟蹊徑呢?通過產業政策恢復經濟還需要各部門協調配合,但經過多年“去工業化”,美國已經沒有完備的工業體系了,這種“缺胳膊少腿”的狀態又如何才能做到各產業間的配合?如果美國政府強力恢復相關產業,結果恐怕是生產成本迅速上漲,效率下降,通貨膨脹卷土重來,產業政策最終流于形式。
新冠疫情期間,美聯儲為穩定市場情緒濫發貨幣,一年之內發的貨幣堪比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超發的貨幣之和。拜登政府上臺后沒有取消特朗普政府對中國出口美國產品加征的關稅,美國也不能再通過大量進口中國廉價商品對沖增發的貨幣。因此,從今年4月起迅速上升的通貨膨脹率已在美國引起辯論。美聯儲聲稱這可能只是一時的價格上漲,沒必要干預,短期內不會改變貨幣政策。但明眼人都已經在擔心泡沫會被提前戳破。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債務水平不斷攀升,已經達到危險水平。美國政府可能希望有高一點的通貨膨脹率,以部分沖銷實際債務。
這種做法過去幾百年一直是歐洲列強的玩法,美國也曾這么玩過,未來大概還會這樣做。但風險在于它會導致通貨膨脹的預期惡化,導致市場上的投資者提前行動以規避風險,結果反而會引爆危機。另外隨著各項生產成本上升和工資上漲,成本推動型的通貨膨脹又很容易會導致滯脹。到那時候,什么產業政策都將于事無補。20世紀70年代的經歷已經說明這種道理,美國的決策者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玩火的危險。▲(作者是北京外國語大學講席教授)
環球時報2021-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