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真,本名張孟真,1982年出生。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曾在《散文詩》《星星》《時代文學》等刊物發表作品,并入選《星星詩人檔案2015年卷》《濱州百年詩詞選》等選本。
行至中途
水行至中途,無法遏制地東流。浪花交疊著浪花,飛珠濺玉。沙礫滾滾而過,舊疾隱隱作痛。
風行至中途,繼續向西吹,把月亮吹向一棵樹,把一棵樹吹向另一棵樹。
夜行至中途,小鹿掙扎于懸崖,路人掙扎于燈火深處。
一個迷路的孩子,行至中途,依舊懷抱一枚月亮。透明的包裹昭然若揭,清輝,已無法掩蓋火焰。
黎明的目光,正在徐徐遞進,席卷黑夜的邊際,霓虹正在泛起的微光中,逐漸走向慘淡。
在某個時刻,流水匍匐著前行,風失去了方向。虛擬的實體,已半路折返。現實的影子,仍在背道而馳。尚未發生的一切在千里之外,反復醞釀、上演、落幕。
在某個暗夜,星光誤入,淹沒于歧途。單薄的明亮,即將燃燒殆盡。而眾樹,紛紛隨風掉頭。
行至中途的月亮,像一個迷途不返的孩子。試圖用葉子拒絕問訊,在黎明來臨前,始終守口如瓶,秘而不宣。
白月光
想起一個如鯁在喉的意象,悲傷立刻變身成秋日的云朵。繼而,落下傾盆大雨。大地,被清洗一新。河流,迸射出星星的眼眸。山巒,向更遠的山巒繼續奔跑。
一切流動的事物,綿延不絕。而時光像樹葉,耳語正擦肩而過。從沉重的夢里驚醒,凝視即將跌落的深淵。在季節悠長的尾音里,緩緩落定,戛然而止。
白色月光,像一條無聲而透明的訊息,那里空無一物,徒留一種形式。當風聲掠過,翻閱光明的內心,那聲音開始流動,像秋日天空,溢出的云朵,包羅萬象。
如果,你仔細辨認,還會破譯那些鳥鳴聲、落葉聲,以及微風劃過大地的聲音。如果,你用同樣的分貝聽,還會洞穿那些呼吸聲、心跳聲,以及春天里河流初開的聲音。
耳朵,把月光打翻、傾空,我在一段空白里,精心刻畫一刻喧囂里的安靜,和一刻安靜里的喧囂。
借著一道光的裂痕,秋天住進一枚月亮里。
我,住進一個薄如蟬翼的詞語。
隱 喻
生而為人,生而為一個女人,除了要遵循外在的陰晴圓缺,還要在每個月,經歷一次內在的支離破碎。
月亮每經過高樹一次,低處的苔痕就會隨之加厚一層。月亮每經過身體一遍,風中的蛛網就會隨之顫抖不已。
月亮之于女人的隱喻,是抽象之于具象的隱喻。在隱喻與隱喻之間,流水是唯一的謎底和指向。
說起柔媚的月亮,弱柳就輕輕拂過微風;
說起如水的月亮,一面鏡子瞬間照徹眼眸;
說起圓潤的月亮,內心的思念,開始被反復誦讀;
說起孤獨的月亮,我看見,高貴的光環正在為夜加冕。
總是在月亮經過的地方,攙扶著冰冷的身體,聽從蝴蝶斷裂的聲響,胡亂摸索著河流的走向。
把內心的月亮一遍一遍清洗、翻曬、擦亮。
一些發光的事物
星星草落在月亮里,雪滴花開在月亮外。在月光與月光之間,梔子,銀蓮,白玉蘭……變身為一些發光的事物。
月亮,歷經晨昏四季,重新坐回一棵高樹之上。如同我,行至水窮處,借著一些積攢的星光和螢火,側身擠進一片飄搖不定的云里。一些發光的事物,嘩然,又寂滅。
那些曾經隱藏在黑暗里的身世,如同曇花一現,發出明媚而尖銳的聲響。
冬天經過反復醞釀,用更多的白云和月光,造就了雪花紛紛。
當大地,用雪花擦拭它的五彩眼眸。而我,是最后一片被大雪加身的落葉。在漫天云朵里,搖搖欲墜。
我墜落,蓄滿整個天空的尖叫,故鄉的蟬聲和異鄉的鳥鳴,加重了我的分貝。我落定,在每個未知和可能的角落,等待一株草木,將我仔細辨認——雪地里,那個奔跑且發光的孩子。
潭溪山一日
朝顏花被山嵐催醒,金雞菊在晨光里微微顫抖。懷抱一顆草木之心,走向大山深處。
群山與群山,在彼此沉默中對峙。柿子樹與柿子樹,仰望天空竊竊私語。而季節與季節,正在緊密交疊,魚貫前行。
當我與正午的瀑布,在同一面鏡子里,相互映照。一個虛擬的影子,正在漸漸吞噬一個真實的影子。
當向晚的殘荷,從泥濘出發。枯木逢秋,更加新鮮的血液,即將在暗夜里醞釀。
當秋霜覆蓋蒼山,寒涼不留余地,沉思的頭顱,拒絕往事經久不息的纏繞。
當我化身一枚月亮,在更加漫長的夜里,早早將自己關閉。誰的雙眸,反復鋪墊,遺落枕下的星辰?
聽流水潺潺,看草木微凋,穿越日漸衰老的水聲和荒野微弱的氣息,與群山、石頭和大樹,一起住進秋天深處,一起行至窮途末路。我懷抱一顆草木之心,大山懷抱一面透明的鏡子。
刻舟求劍
春天,來得毫無章法。你無法得知一粒種子,什么時辰爆裂,也無法得知一朵花苞,以什么樣的方式盛開。
四月,不夠明媚,還未將寒冷體面地送走。渡口離岸的船,又原路折回。找尋那把丟失的劍。
春天,前行。寒冷相互較量,逆向而行。青鳥飛往云外,流言生出翅膀,風由南到北。從泛黃的書頁里,取下一簇火焰,依偎著古老的時令,依偎著火,咀嚼著晦澀又熟稔的語詞睡去。
春天正在夢中緩緩襲來。靜坐風暴的中心,等待一道閃電,一語道破天機。在灰燼里,喬裝成一粒種子,躲過黑暗,躲過大地最后的咒語。
夢里,又回到黃梅時節。雨水浸泡著螻蟻,淹沒了船舷上的密碼,淹沒去往西洲的歸程。明日,繳械投降,與謊言握手言和。割掉火焰長長的尾巴,朝覲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