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婷
內容摘要:在遲子建的小說中,有著一系列殘缺人物的形象,然而與一般印象中的弱勢、悲慘的殘缺人物不同,遲子建筆下的殘缺人物卻有著某些異于常人的特質,顯現出神圣化的特點。本文主要分析遲子建小說中的殘缺人物形象的神圣化特點以及由此展現的遲子建的創作特點。
關鍵詞:遲子建 殘缺人物 神圣化
遲子建作為東北作家的代表,其小說創作成果最為突出,如《額爾古納河右岸》、《群山之巔》等等,并塑造了一系列獨具特色的人物形象。在其中,遲子建塑造的一系列殘缺人物的形象十分值得研究。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有一系列的殘缺人物,如白癡、瘋子、各種身體殘疾人物,例如曹雪芹筆下的瘋和尚、癩道士,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白癡,這些殘缺人物往往是為了批判現實,諷刺社會,而與這些殘缺人物不同,遲子建筆下的殘缺人物體現出了神圣化的特點,更能夠平淡無憂地面對生活。
一.神圣化的殘缺人物形象
遲子建在小說中塑造了一系列殘缺人物形象,或是智力受損或是身體殘缺,但遲子建在描寫這些人物時,卻往往賦予他們神奇的力量和異于常人的特質,使其神秘化,為他們蒙上了神圣的色彩。
以往的文學作品中殘缺人物往往不是瘋瘋癲癲,被人們所厭惡和遠離,例如林海音《城南舊事》里的秀貞,韓少功《爸爸爸》中的丙崽等等,或是弱勢的,處于邊緣的隱形人,賈平凹《高老莊》的石頭等等,他們常常處于與正常社會對立的尷尬境地。
《群山之巔》中的安雪兒安小仙,身高異常,卻能夠預卜人的死期,無師自通學會了制碑,被龍盞鎮人視為仙人。小說在描寫她制碑時,“她不用尺子量,字符的間距卻掌握得毫厘不差!她使鑿子,如同使了多年的筷子,靈活自如。她瘦小的身體里,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埋藏下了無窮的力氣,斧鑿在手,如握筆管,輕盈自若”[1],幾句話便將安雪兒的神奇描繪出來。在《群山之巔》中,她是精靈的化身,即使遭到侮辱也依然保持自己的心性,她最后的遭難,也象征著龍盞鎮傳統文化和過去的衰亡。
除此之外,還有《額爾古納河右岸》中癡呆的安草兒,他雖然智力受損,卻能夠貼近大自然、感受大自然,他給周圍人帶來的是快樂而非憂愁,“如果不是因為有了安草兒,我們的生活將會更加的壓抑。在那個時候,安草兒的愚癡就像穿透陰云的幾縷明媚的陽光,給我們帶來光明和溫暖”[2]。
《霧月牛欄》中的寶墜,因為繼父的過失變得癡傻,終日和牛生活在一起,但也因此,他遠離了住在屋里的人的爾虞我詐,“他說繼父死后還回來個活叔,人住的屋子里依然沒有寶墜的位置”[3]。而當母親和妹妹為生活的苦難而痛苦的時候,寶墜也感受不到煩惱。
除此之外,這些殘缺人物還有一個共同點:對大自然的親近。無論是被稱為精靈的安小仙,還是生長在額爾古納河右岸的安草兒,抑或是與牛為伴的寶墜,他們都與大自然心心相通,安草兒關心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木庫蓮被插在墳頭后,天一直旱,他擔心木庫蓮會被旱死的。雨來了,它們得到滋潤,就會生長了。我問他木庫蓮會長成什么?安草兒說,它叫出的聲那么好聽,起碼要長出一群小鳥啊”,天真的話語中是對大自然的喜愛和關心。
在遲子建的筆下,這些或是身體上殘缺或是心智上殘缺的人物,才是最純潔最無憂最完美的形象。這些“精靈”和“傻子”是遲子建小說中出現的兩個重要的人物意象,他們用本能和未經現代文明理性熏染的心靈感受這個世界,是最接近接近人類最本真的狀態,象征著原始的感悟自然的方式和原始的生活狀態。[4]
二.深受薩滿文化影響的殘缺人物形象
作為東北作家的代表,遲子建深受薩滿文化影響,而薩滿是薩滿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薩滿相當于祭司或巫師,是人與神靈溝通的橋梁,擁有呼風喚雨、起死回生的能力,能夠為部落的成員們治病解難。《群山之巔》中的安小仙,就是這么一個“類薩滿”形象。
薩滿在成為薩滿之前,會做出種種古怪的事情,安小仙從小便與眾不同,“三歲才學會說話。夜里不愛睡覺,常在黑暗中喃喃自語,說些什么,無人聽懂”,“喜歡握著一根捅火用的爐鉤子,四處亂竄,敲打那些能發聲的器物”,“說她想聽聽它們是不是活著”,這些都是安小仙奇異的表現。因此,擁有預卜人的死期能力的安小仙,被龍盞鎮的人們敬畏,為死去的人刻碑,充當了龍盞鎮的“薩滿”這一角色。因此,與常人不同的安小仙,就被賦予了“薩滿”這一形象所有的神圣色彩。
而殘缺人物對于大自然的皈依,也是來源于薩滿文化中的自然觀念。
薩滿文化主張“萬物有靈”,敬畏和崇拜自然,正因如此,遲子建筆下最完美的人物形象——殘缺人物才被賦予了親近自然的特點。當部落中的人都離開山林,安草兒選擇留在了山上,當人們都漸漸遠離自然,拋棄傳統的時候,安草兒卻堅守在山林中,他離不開自然。寶墜與牛同住,和牛說話,“寶墜對著他的仨伙伴說:‘你們急了吧?我叔要死了,他想瞅瞅我。”是薩滿文化“萬物有靈”觀念的體現。這些殘缺人物也因此“附魅”,帶有了一定的神秘性和特殊性,成為了籠罩著薩滿文化的神秘色彩的形象。
三.遲子建溫情書寫的特色
遲子建的創作可貴之處在于,她在作品中不僅始終關注普通人的生活和命運,而且并不一味展示底層民眾生活的苦難,而是深情抒寫苦難中閃爍的人性光輝,抒寫他們盡管處于于生存困境中,卻仍體現出的美好品質,從而超越了生存困境[5]。
這些殘缺人物,無論是安小仙還是寶墜、安草兒,歸根結底,他們都是不幸的。安草兒癡愚,最后與祖母一起孤獨地留在山林里。安小仙身為侏儒,遭到辛欣來侮辱,被龍盞鎮的人議論,生下孩子后還遭到了單夏侮辱。寶墜原本聰明活潑,卻因為繼父變得癡呆。身體上的殘缺或心靈上的殘缺決定了他們在社會的弱勢身份,但是,在遲子建平淡的描寫下,這些不幸的苦難意味被沖淡了,使讀者更加注意到其中的人性之光,而非其中的痛苦。遲子建以溫情書寫他們的不幸,挖掘出他們身上的閃光點,也是對于他們的悲憫和同情。
與一些作家專注于批判現實,描寫殘缺人的悲慘命運以此揭發社會黑暗面不同,遲子建更加注重挖掘高貴人性的力量。正是憑借苦難生活溫情的呈現、美好人性的閃光,人物才能夠忘卻貧困的生活,走出人生的困境,也使讀者感到溫暖與慰藉[6],例如安雪兒被侮辱后,仍然生下了孩子毛邊并愛之如寶,她對于自己所遭受到的不幸的淡然處之,使讀者也受到了精神上的極大鼓舞。
但是,也正是遲子建的溫情書寫,淡化了苦難帶給人的傷害和陰影,使得她無法更深層次地挖掘人性黑暗面和劣根性,也缺乏批判性和反思性。
在遲子建小說中,殘缺人物有著神圣化的特點,這來源于遲子建從小受到的薩滿文化熏陶和她溫情書寫特色的影響。遲子建以其獨有的溫情筆觸來描繪這些殘缺生命,發掘這些卑微而殘缺生命身上閃爍著的人性光芒,溫暖和慰藉讀者的心靈。
參考文獻
[1]遲子建.霧月牛欄[M].華文出版社,2002,(2).
[2]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5,(12).
[3]遲子建.群山之巔[M].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1).
[4]李潔,高俠.論遲子建小說《群山之巔》的三重意象敘事[J].芒種,2018,(8):68-70.
[5]黃明智.苦難的溫情書寫與其困境——論遲子建小說創作[J].河南社會科學,2013,21(8):100-102.
[6]徐瑩.遲子建作品中殘缺人物形象的溫情書寫[J].安徽文學(下半月),2015,(6):18,20.
(作者單位:紹興文理學院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