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展慧

著名物理學家、我國核試驗科學技術的創建者程開甲院士
千古荒漠,死亡之海,羅布泊,這片干涸的戈壁沉默神秘。而在1964年10月16日,它經歷了自己有史以來最雄壯的時刻:一聲驚天巨響后,巨大的火球和蘑菇云騰起,新中國自主研制的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這東方巨響穿越至如今的和平年代,仍然雷霆萬鈞。正如年逾九旬的“兩彈元勛”程開甲,站在科技的最高領獎臺上,依然傳遞著非凡的精神力量。
在新中國波瀾壯闊的歷史中,20世紀五六十年代是極不尋常的時期。當時,為了打破大國的核訛詐、核壟斷,增強我國國防實力,黨中央果斷決定研制“兩彈一星”。
1960年夏,經錢三強親自點將,當時還是南京大學教授的程開甲成為我國核武器研制隊伍中的一員。原子彈研制初期,程開甲被任命為核武器研究所副所長。他第一個估算出原子彈爆炸時彈心的壓力和溫度,為原子彈的總體力學計算提供依據。
1962年上半年,我國原子彈研制工作現出希望曙光。中央作出爭取在1964年、最遲在1965年上半年爆炸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兩年規劃”。
為加快進程,錢三強等二機部領導決定,另外組織隊伍,進行核試驗準備和技術攻關,程開甲被任命為我國核試驗技術總負責人。又一次面對全新領域,他仍二話沒說,接受了組織的安排。
此后,程開甲參加制定我國原子彈研制、試驗工作最早的一份綱領性文獻,設計了第一顆原子彈百米高鐵塔爆炸方案,前瞻性地謀劃了核武器試驗研究所的任務、機構等。
1964年10月16日,融入程開甲萬千心血的第一顆原子彈試驗成功。更難得的是,我國首次核試驗中,1700多臺(套)儀器全部拿到測試數據,并且97%的測試儀器記錄數據完整準確。
據悉,法國第一次核試驗沒拿到任何數據,美國、英國、蘇聯也只拿到很少一部分數據。
為國鑄盾,程開甲兩度轉型,從1963年第一次踏入羅布泊后,就如同戈壁上聳立的鹽峭般堅守在此,工作生活了20多年。
程開甲曾在文章中寫道:提起在羅布泊艱苦創業的歲月,許多同志都會回憶起搓板路、住帳篷、喝苦水、戰風沙。“但對于我們科技人員來說,真正折磨人、考驗人的卻是工作上的難點和技術的難關。我們艱苦奮斗的傳統更重要的是刻苦學習、頑強攻關、勇攀高峰的拼搏精神,是新觀點、新思想的提出和實現,是不斷開拓創新的進取精神。”
艱苦奮斗、勇于拼搏,作為我國核試驗技術的總負責人,程開甲在我國第一顆原子彈、氫彈、兩彈結合以及地面、首次空投、首次地下平洞和首次豎井試驗等在內的30多次核試驗中,身體力行著這樣的品格。每一次核試驗,他都會到一線去指導技術工作。20世紀70年代,他多次進入地下核試驗爆后現場,爬進測試廊道、測試間,甚至最危險的爆心。
有一次,因為洞內極其惡劣的高溫、高放射性和坍塌危險,技術人員極力勸阻他進去。程開甲卻說:“你們聽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句話嗎?我只有到實地看了,心里才會踏實。”
最后,程開甲穿著簡陋的防護服進入坑道,一邊觀察詢問,一邊囑咐科技人員把現場資料收集齊全。
程開甲說,自己到地下觀察核試驗的許多現象,與只聽匯報的感受大不相同。每次進洞,都會增加對地下核爆炸現象和破壞效應的感性認識,對下次試驗方案有新的設計。
不深入虎穴不罷休的程開甲在真槍實彈中驗證著每一次創新的成功。1966年12月,首次氫彈原理性試驗成功,他提出塔基若干米半徑范圍地面用水泥加固,減少塵土卷入,效果很好。1967年6月,第一顆空投氫彈試驗成功,他提出改變投彈飛機的飛行方向,保證了投彈飛機的安全。
1969年9月,首次平洞地下核試驗成功,他設計的回填堵塞方案確保了試驗工程安全。1978年10月,首次豎井地下核試驗采用他的方案獲得成功。
20世紀90年代以來,他不顧年邁,仍在材料理論、高功率微波等方面繼續進行研究,一直沒有停下開拓創新的腳步。
初中時期的程開甲,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投身于國家的核試驗事業,當時他稚嫩的夢想是造一艘水循環驅動的大船。他就讀的浙江嘉興秀州中學的老師姚廣鈞,呵護他的想象,鼓勵他再多動腦筋。這所教會學校還培養了包括陳省身、李政道在內的10位院士,在這種提倡創新的環境中,程開甲接受了6年“中西合璧”的基礎教育。
1937年,程開甲考取浙江大學物理系的公費生。大三時,程開甲撰寫的論文得到陳建功和蘇步青的賞識,后被蘇聯斯米爾諾夫的《高等數學教程》全文引用。
1946年,程開甲來到愛丁堡大學,成為“物理學家中的物理學家”M.玻恩的學生。在玻恩的指導下,程開甲選擇超導理論研究作為主攻方向,并于1948年與導師共同提出超導的“雙帶模型”。
1948年,蘇黎世的國際學術會議上,程開甲與師兄海森堡展開了連大會主持人都無法裁判的激烈爭論。玻恩聽說后很高興,跟他講起自己與愛因斯坦長時間針鋒相對的爭論,認為像愛因斯坦這樣“離經叛道”者才能超越經典與常規。這次談話,讓程開甲終身受益。
從秀州中學、浙江大學到愛丁堡大學,程開甲在開明開放的教育環境中和名師的教育下,夯實了深厚的科研底蘊。后來雖然參加核試驗的20多年沒發表論文,但他的學術建樹依然頗多。
20世紀40年代,他用量子力學證明了“狄拉克方程”在自由粒子條件下的正確性,此方程連狄拉克本人也未證明過;五六十年代,他出版了我國第一本《固體物理學》教科書;90年代,他提出并建立了系統的“TFDC(托馬斯—費米—狄拉克—程開甲)”電子理論,為材料科學的發展提出了新的研究思想與方法。
薪火傳承,科學大家培育的程開甲,同樣繼承了名師的育人風范。
核試驗研究所成立之初,程開甲從各地研究所、高校抽調了一批專家和技術骨干,并給予他們充分信任。第一次核試驗,立下大功的鐘表式壓力自計儀,就是程開甲鼓勵林俊德等幾名年輕大學生因陋就簡研制的。我國第一臺強流脈沖電子束加速器的研制任務,也是由程開甲大膽地交予邱愛慈。程開甲創建的核武器試驗研究所及其所在的核試驗基地,先后走出了包括林俊德、邱愛慈在內的10位院士、幾十位技術將軍,獲得2000多項科技成果獎……
選用人才,程開甲始終牢記錢三強的一句話:“千里馬是在茫茫草原的馳騁中鍛煉出來的,雄鷹的翅膀是在同暴風的搏擊中鑄成的。”
自20世紀60年代開始,程開甲擔任過多種職務,獲得了許多崇高榮譽,對于這些,程開甲有自己的詮釋:“我只是代表,功勞是大家的。我們的核試驗,是研究所、基地所有參加者,有名的、無名的英雄在彎彎曲曲的道路上一步一個腳印去完成的。”
他說,自己還要“努力不懈,不老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