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水壺生病了

陳杞芳

阿茉給爐火又添了一根樹枝，這已經是第351根樹枝了，可是水壺依舊悶聲不響。

這種情況以前可從來沒有出現過。

阿茉是住在山腳下的一只兔子。每天早上，她都會拎一只水壺走到家門前的小溪邊裝一壺水，再把水壺架在院子里的三塊石頭圍成的小灶上燒。

以往，燒開一壺水只要27根兔耳朵那么長的小樹枝就夠了。當第27根樹枝燒到一半的時候，水壺就會發出“咕咕……嚕……咕嚕咕嚕……嗒吱嘿……”的聲音，里頭的水沸騰起來，把蓋子都頂開了。

阿茉把滾燙的熱水澆在一只玻璃杯里，杯子里那朵去年夏天摘下來的干癟的暗黃色茉莉花在開水里呼呼啦啦地舒展開來。不一會兒，它的每一片花瓣都變成珍珠白的顏色，在開水里綻放，一如去年夏天開在枝頭上的樣子。一陣幽香和熱氣一起飄起來，鉆進阿茉的鼻子里。

阿茉最喜歡喝茉莉花茶了，特別是用鐵匠阿膽打的這只水壺燒的水泡出來的茉莉花茶。這是一種奇妙的味道，讓阿茉的心里暖暖的。

可是今天，水壺突然燒不開水了。對阿茉而言，這是多么糟糕的事情呀！她著急得來回踱步：“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

阿茉提著水壺找到鐵匠阿膽，這只水壺是阿膽打的，阿膽一定知道它出了什么問題。

阿膽敲了敲水壺的外壁，又摸了摸水壺的內壁，說：“這只水壺生病了！”

“水壺也會生病？”

“當然會！”

“那該怎么辦呢？”

“找出病因！”阿膽說著，拿來一把小小的鐵匠錘，輕輕地敲打著水壺的外壁，水壺發出了沉悶的聲響。他敲了一百零三下，然后揭開水壺的蓋子，把一只耳朵探進壺里。

阿茉問：“你這是……”

“噓！”阿膽側著腦袋，嘟著嘴，示意阿茉不要說話。

阿膽足足聽了半天那么久，他的臉上十分陶醉，好像在聽一個美麗的故事。

當阿膽把耳朵從水壺里伸出來時，阿茉迫不及待地問：“你都聽到什么了？”

“水壺很擔心魚小溪！”

“魚小溪？”

“魚小溪是住在山頂上的一條魚。他是一條快樂的魚，也是一條才華橫溢的魚。他熱愛寫詩。寫詩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每天都要寫，每天都得寫。水壺非常喜歡魚小溪的詩，它能背誦魚小溪寫的所有的詩！”說著，阿膽的臉上又出現了剛才那種陶醉的神情，“就在昨天，魚小溪又寫了一首詩，叫做《吐星星的魚》——

誰在湖面上灑滿了魚餌

那是一閃一閃的搖曳的光

饞嘴的魚兒饑腸轆轆

吞掉了湖面所有的光亮

魚兒把肚皮撐成了球兒

脹得慌

脹得慌

打了個嗝

打了個嗝

他吐出了一個個泡泡

那是些奇怪的泡泡

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它們飄上天空

粘住了

粘住了

成了一顆顆璀璨的星星……”

“呀，我太喜歡這首詩了！”阿茉打斷阿膽，激動地說。

“可是山頂上沒有一條魚喜歡魚小溪，他們認為魚小溪是一條怪魚，每天寫一些奇怪的句子，嘰嘰咕咕地對他們念，吵得要命！在他們看來，一條魚只需要游來游去，吃飯，睡覺，僅此而已。”

“魚小溪一定很難過吧？”阿茉問。

“那倒未必！雖然山頂上沒有一條魚喜歡他的詩，但是魚小溪堅信：‘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一條魚喜歡他的詩，說不定還不止一條呢！他不再大聲讀自己的詩了，而是把詩寫進了許許多多的小水泡里，那是只有魚才能看得見的小水泡。小水泡從山上流到山下，流向大河，流向大海……”

“一定會有魚喜歡他的詩！我也堅信！”阿茉興奮地說。

“魚小溪還在小水泡里寫上了自己的地址和姓名……”

阿膽講了好久好久，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了阿茉。阿茉就像在聽一個童話故事一樣，入了神。

原來，水壺從阿膽的鐵匠鋪里被阿茉帶走后，第一次被裝進了水，架在火上烤。阿茉聽到水里頭有十分好聽的聲音，那是一個個小小的水泡發出來的。小水泡在水里頭奔跑、跳躍，吟唱著美麗的詩歌。那詩歌讓水壺感到特別快樂，從它當水壺的那天起，從來也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快樂。它陶醉在詩歌的意境里，興奮得想要吶喊。它的吶喊聲真特別，不同于任何一只水壺——“咕咕……嚕……咕嚕咕嚕……嗒吱嘿……”

每當這個時候，阿茉就提起水壺，給自己泡一杯茉莉花茶。

水壺每天早上最期待的事情就是阿茉拎著它去溪邊，往它肚子里灌滿水，把它架在三塊石頭圍成的小灶上燒。它迫不及待地想要聆聽魚小溪的新詩。

可是，就在今天早上，水里頭什么聲音也沒有，安靜得讓人害怕。魚小溪為什么不寫詩了？他不會出什么事了吧？水壺很難過，特別難過，它十分擔心魚小溪。所以，不管阿茉用多少柴火燒，它也高興不起來。

“要讓水壺燒開只能先找到魚小溪，讓他繼續寫詩。”阿膽這么跟阿茉說。

阿茉從山腳下往上爬，兔子可不善于爬山。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頂，她看到一片湖，湖水十分清澈，站在岸邊能清楚地看見湖底。

湖底有許多魚兒蓋的房子：有的門口漂著三棵水草，水草底下壘著五顆綠色的松石;有的門口擺動著十棵水草，水草底下聚攏著四塊紅色的雞血石……阿茉找了好久，終于看到了三棵水草和兩塊紫色的鵝卵石蓋的房子。

“魚小溪！魚小溪——”阿茉站在岸邊大聲喊。

湖底的魚聽到喊聲都被嚇壞了，紛紛躲起來。

阿茉喊了半天，沒有一條魚出來回答她。

阿茉盯著魚小溪的家門口看，在岸邊守了三天。

湖里的魚躲在家里三天了，他們憋得發慌。一條膽子大一點兒的魚游出來，他游到離阿茉很遠的位置，問：“你這毛茸茸的家伙來這里干什么？想捉魚吃嗎？”

“我是來找魚小溪的。我不吃魚，兔子可不吃魚。”

“你是一只兔子呀，那我可不怕你！”那條魚膽子突然大了起來，朝阿茉游過來，說，“魚小溪不在丁丁湖里，他已經游走了。”

“游走了？游去哪兒了？”

“他順著水流往下游去了。說去找一條也喜歡詩的魚。哪里有這樣的魚呢，真是傻！”

“他什么時候走的？”阿茉緊張地問。

“就在你來的那天！”

“糟了！”阿茉沿著水流拼命地往山下跑，她要追上魚小溪，并且告訴他，有一只水壺喜歡他的詩，非常喜歡！

阿茉一邊跑一邊喊魚小溪的名字。有好幾次，阿茉因為跑得太快而摔跤，她爬起來，顧不得疼，繼續跑。

跑到山腳下了，阿茉沒有看到魚小溪。魚小溪肯定是順著水流游向大河，游向大海了！阿茉沮喪地望了一眼水壺。

水壺看起來悶悶不樂，壺身暗沉沉的，好像輕輕一敲就會裂成好幾塊。

阿茉抱起水壺，輕輕地撫摸著壺身，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喜歡魚小溪的詩！”

“救命啊，救命……” 小溪里頭突然傳來一陣細細的呼救聲。

阿茉循聲找去，看到小溪底下的沙堆里倒豎著一只透明的牛奶瓶，瓶里頭困住了一條藍尾巴的小魚。

阿茉趴在小溪邊，伸手撈起瓶子，問瓶子里的小魚：“你怎么會在瓶子里？”

“我……我離開丁丁湖之后發現自己不會寫詩了，我以為鉆進瓶子里頭會有靈感……誰知，瓶子被水流沖入沙堆，我被困住了……”

“你一定是魚小溪！”

“你怎么認識我的？”

阿茉激動得蹦跳了起來，她的臉蛋也因此而舒展開來，就像一朵盛開的茉莉花。“你有一首詩——《吐星星的魚》，我都會背了！”

魚小溪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一只毛茸茸的動物喜歡他的詩，他驚訝地問：“你怎么會知道我的詩？”

“是阿膽，不，是水壺，水壺說的！”阿茉指著架在三塊石頭圍成的小灶上的水壺對魚小溪說，“就在那兒呢！”

當阿茉把水壺的事情全都告訴魚小溪后，魚小溪竟然感動得哭了。他決定不遠行了，他要回到山頂上的丁丁湖里，每天繼續寫詩，寫在只有魚才看得見的小泡泡里。

后來，水壺的病好了。每天早上，它被架在三塊石頭圍成的小灶上燒。當第27根樹枝燒到一半的時候，它激動得滿臉通紅，忍不住發出“咕咕……嚕……咕嚕咕嚕……嗒吱嘿……”的聲音。

魚小溪總會在那個時間從山上游下來，他喜歡聽水壺發出來的聲音。他發現，那個聲音能讓他產生源源不絕的靈感。

阿茉終于弄明白了：茉莉花茶里讓她心里暖暖的東西是“快樂”！于是，她把泡好的茉莉花茶送給不快樂的小動物喝。

魚小溪和阿茉、阿膽成了好朋友。他除了要把詩寫在小泡泡里之外，還被要求大聲地讀出來——阿茉與阿膽可愛聽了！